黄泉当然不会认为走错了路,他只是不愿相信这个连打牌都要赖账的糟老头是被尊为圣人的仲尼先生而已。
黄裕笑了笑,摇摇头,眼中却露出尊敬之色,道:“没走错,千百年来能顶着巨大光环却不骄不躁,地位超然又活的如此随意的,便只有一个仲尼先生而已。”
黄泉沉默,若有所思。
孔仲尼站在门前,仿佛刚看到众人的到来,道:“黄裕小子,你还知道来我卧牛书院,我还以为你把我给我忘了。”随后他看向黄泉:“这就是你和丫头的儿子?”
黄裕却是不给他好脸色,道:“老小子就会装疯卖傻,你三徒弟一眼都能认得出来,你偏偏还要明知故问。”
“怎地,问都不让问,你黄小子这些年可真是胆儿肥了,小心我将你赶你出门去!”孔仲尼装怒道,随后却又像变脸似的,换了个和蔼可亲的笑脸对黄泉说道:“来来来,泉小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黄泉乖巧地走过去,心想父亲居然如此和仲尼先生开玩笑,不过想到仲尼先生的作态……倒也释然了。
黄泉向孔仲尼行了大礼,再向其他人一一作辑,便乖乖地站在那里。
仲尼和众人则是将黄泉围了个滴水不漏,孔仲尼凑到他的脸上,左看看右看看,看着他弯弯的眉,略带羞意的丹凤眼,不高不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随后感慨一句:“唉,太像了。”
“不错不错,还真是像,太像小师姑了。”众人点头附和。
“你们懂个屁!”孔仲尼毫无风度的骂道,随后看向黄裕,面上却带上了鲜有的凝重,道:“这孩子随你。”
黄裕身子一震,终究还是摇头苦笑一声。道:“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孔仲尼叹了一口气:“也对,不然依你的性子,怎么会答应我把他送来呢。”
黄裕颓然,沉默。
孔仲尼不再提此事,对黄泉说道:“孩子啊,你想学些什么?”
黄泉愣了一愣,随后目光却是坚定起来,道:“我想学武。”
“可是……”孔仲尼停顿一下:“你若想求武道,要比别人辛苦得多。”
“泉儿不怕苦,只想为父亲分担一些。”
孔仲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向黄裕:“你全都告诉他了?”
黄裕点点头,将那日发生的事说给了孔仲尼。
孔仲尼面带欣慰,摸了摸黄泉的头,道:“真是个好孩子,这性子可像极了你娘,为师便随了你,以后你就是为师的第七个弟子了。”
黄泉大喜,便要行弟子拜。
孔仲尼受了他这一拜,却是摇头道:“果然是你爹带大的,酸腐味倒是学了八成,以后大可不必如此,我这里没有的世间那些规矩,除了你三师兄这个书呆子,其他人都是随性而为,等你们相处得熟了,自然便会知道了。”
“是。”黄泉应了一声。
孔仲尼微笑得看着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你几个师兄师姐。”
他指向一个和黄裕差不多大小,长相普通,脸色黝黑,穿着一身麻衣,看着就像乡野村夫的中年男子,介绍道:“这是你大师兄,姓郝名逍遥,大家都得靠他吃饭,山后有几亩田,都得靠他打理。”那貌似村夫的郝逍遥向黄泉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孔仲尼又把手指向一个二十余岁,俊逸不凡的年轻男子,道:“你二师兄,常快活,看家护院的,平时来些不长眼的豺狼虎豹,或是小猫小狗,都是由他打发,会些武艺,就是臭毛病多,对谁都爱理不理的。”
那常快活却是冷哼一声,似乎是对老师称呼他为“看家护院的”甚是不满,又仿佛是在对黄泉致意。
孔仲尼不理他,兀自继续介绍道:“你三师兄就不说了,他在院子也没什么事,就是读读书,种种花,种种菜,打扫一下而已,咦?好像他的事最多。”许自在无奈苦笑摇摇头,像黄泉躬身行礼。
黄泉还礼。
孔仲尼只当是没看见,继续道:“甄怡然,你四师姐,年方十八,十年来院子里唯一的一枝花,性子比较活泼,会些医术,院子里最闲的,是因为院子里的人很少生病的缘故。怡然啊,你那药箱几年没打开了来着?”
黄泉看向场上唯一的女子,身着着翠色罗裙,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甄怡然不理孔夫子,只是面带笑意地拽过黄泉的小手,摸摸他的脸蛋,眼里却有些凝重,道:“以后恐怕要经常打开喽。”
孔仲尼不搭话,无奈的遥遥头,指向一个光头:“姚幸福,年龄最大,比你父亲还大,不过却是排行老五,是个哑巴,院子里最弱的就是他了,哦,现在不是了,你五师兄有事没事喜欢搞些小发明,你们在山下的那片雾气就是他搞的一点小阵法,可是有你二师兄在,完全没有必要嘛。对了……”孔仲尼面色有些古怪:“他对衣服很是有兴趣,最喜欢做衣补衣这些女子做的细活,回头让他给你弄一套衣服。”
那光头憨厚一笑,算是答应了。
孔仲尼又把手指向最后一人,正是那方才挨过戒尺,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夫子刚要开口,却是被他打断,道:“我自己来。”随后笑吟吟地看着黄泉:“小师弟,我叫勒开怀,大凉人士,人如其名,比较乐观开朗,以后小师弟若是练武练得乏了,自可找我来解闷,我是院子里的大厨,做菜可是一流,小师弟要常过来厨房,本师兄给你开小灶。”说完后还默念一句:“叫师弟的感觉真是好啊。”
“就你话最多,还不赶紧滚去做饭,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孔仲尼笑骂道。
那勒开怀连声答应,跑向院子西边的厨房,不一会儿便传来噼里啪啦榨油的声音。
黄泉听完老师的介绍,面色却是万分古怪,心想这众位师兄师姐的名字可真够别致的……他开口问道:“那老师您是在院子里给诸位师兄师姐解疑答惑,主持大局的吗?”
孔夫子露出欣慰的表情道:“不愧是丫头的儿子,一眼就看穿了本质,为师既然是你们的老师,自然是举足轻重,平日里负责吃喝拉撒打牌逗鸟这等子重要事情,虽然任务艰巨,可也乐在其中啊。”
黄泉心想这等圣人风范可真是独特。只是众位师兄师姐却是难得换了各自神色,露出一副尊重的表情。
黄泉并没有注意到,他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抬头时却问道:“老师,大家在院子里都各司其职,不知以后我在院子里做些什么?”
孔仲尼一拍头,道:“差点忘了,你也看到了,你这些师兄师姐们很忙,山下的事情却没人处理,这次接你们也是由你三师兄代劳,以后山下有什么事情,就由你出面吧。”
黄泉面露苦色,心想这可真是苦差事,应了下来。
只是那面容憨厚的大师兄却是面带忧虑,道:“老师,不可,小师弟手无缚鸡之力,世间凶险,江湖中更是恶人无数,小师弟独自承担,我们怎能放心?”
孔仲尼笑了笑,仿佛并不怎么在意,道:“我又没说现在就让他下山,自然是等他有了自保的本事才会放开他去,你小师弟既然选择了武道这条路,以后自然不能平静,他的身世,他的命数,自然也决定他不能够平凡,如果不多加磨练,这才是凶险。”
郝逍遥低头称是。
孔仲尼看了看黄裕,后者则是赞同的点点头,又接着说:“莫道黄泉不归路,只记人生几多愁,黄泉是你小师姑给起的名字,何尝不希望他走上这条路?今天看来,你小师姑早就看到了泉儿的命数,只是你小师姑比你师姑父看得开,大概是因为生死之际,比谁都要看得开吧。”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黄泉:“你父亲躲了十年,依我看来,这很愚蠢,不过一切皆是为了你,倒也可以理解,你父亲和你母亲不是普通人,注定你也不是普通人,这不代表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甚至比平凡人更加不幸。”他接过甄怡然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接着道:“只是既然你愿意站出来,那就要站直了身板,看不清道路,那就拿刀劈开一条道路,可是走路容易开路难,平凡到不平凡本就是一段不平凡的路,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真的决定要亲手开辟这条不平凡的路?踏上你自己的路?”
黄泉侧头想了想,忽而露出笑容,道:“老师,那我学刀好了。”
“哈哈哈!”孔仲尼开怀大笑:“你这小子比你父亲有意思多了。”他望向西边的天空,突然收起笑容,似要说些什么。
黄泉站直,恭听。
孔仲尼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味深长。
“老师很讶异于你的决定,不过想想倒也释然,毕竟你父母的身份终究注定你不能过平静的日子,你不找麻烦,麻烦自然会来找你,你不在江湖,江湖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