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几天里,焦七就一直和“葫芦人”呆在住所中,哪儿都没有去。焦七被迫过着每天按时吃饭,到点休息的枯燥生活,即使是“葫芦人”偶尔外出,他也仍然只能依照“葫芦人”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囚牢”里。焦七来到【七禽城】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像平沙城那样无忧无虑的轻松日子已然遥远的如同梦境一般了,他当初离开平沙城时胸中的那份慷慨激昂也已经全然消退。
说起来也是非常的奇怪,这里吃的伙食比起焦七在平沙城吃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焦七也不需要再去做挑干粮劈柴火喂牲口这种体力活儿了,至于住的地方更是没话说,他睡的床大到可以在上面连着打好几个滚都不会翻下来。按道理讲这种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又什么都不用干的日子,简直就是在平沙城过了近十年贫寒生活的焦七从前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当真的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焦七又莫名地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自己仿佛刚刚从一个阴森可怖的噩梦中被惊醒,却又掉进了另一个让他乐到合不拢嘴的虚幻美梦里。
他还记得上一次“葫芦人”回来时对他说的什么“从今以后,你就是焦七了。”现在想起来焦七都还是头皮直发麻,“这不是神经病么,可不是嘛,我本来就是叫焦七啊!不然我要叫什么。”
焦七其实心中有些后悔就这样草率地跟着“葫芦人”离开了平沙城,现在想想对他来讲,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他可能还没有做好面对一个全新世界的准备。
“葫芦人”这个人,虽然是副一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怪大叔模样,可是他总是给焦七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特殊难以言表,平沙城本身就是各种奇葩的聚集地,说起怪人焦七什么样的没见过,三重下巴的画家,来沙漠钓鱼的渔民,还有他们通路客栈里每天必须吃五个蛋的伙计,论怪他们都丝毫不输“葫芦人”。可是“葫芦人“他和这些人不一样,他的怪很特别。如果非要焦七用两个词来形容“葫芦人”,那就是压抑克制。“葫芦人”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并非是针对他人,反而是他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他就像一座随时都可能会喷发的火山,平静的外表之下掩藏的不知是什么样暗涌的危险,这是焦七对“葫芦人”最直观形象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也使得焦七纵然心中有千千万万的话想说,但只要一看到“葫芦人”的脸,他就瞬间蔫了,只得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于是在这种长久的压抑之下,焦七心内对未来的不安以及对自己之前冲动决定的后悔,促成了他的第三次逃跑。先前的第一次和第二次逃跑都是焦七趁“葫芦人”外出时进行的,分别以拉肚子和迷路而告终。
焦七的这第三次行动计划不可谓不周密详尽,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和细心的策划才决定在夜晚出逃的。一是夜晚天色黯淡,有助于隐蔽躲藏,尤其是对于焦七这样的肤色,黑暗就是天然的保护色,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肤色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选择在夜晚出逃的第二个原因是深夜众人入眠,自己跑路后即使“葫芦人”找寻起来也不会有什么路人目击,无法获得太多的线索,这样就降低了他被抓回来的可能性。这些都是焦七在准备开溜之前早就已经想好的,而此时此刻,准备三度出发的焦七踌躇满志,在这之前,他已经以上厕所为借口,向“葫芦人”打了个报告,偷偷地溜出了房间。焦七经过之前两次的失败,痛定思痛,吸取教训,做足了功课,周边的地形都已然牢记在心,就连厕纸都已经随身带上,自信爆棚到离开住处时还不忘朝着“葫芦人”房间的方向做了个热情的告别。
然而仅仅在离开住处五分钟后,焦七就颤颤巍巍地被三骑【青锥鸟骑】堵在一个巷底,“葫芦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面无表情。【七禽城】的守卫随后退去,而焦七则被“葫芦人”领着带回住处。焦七一路上担惊受怕,像个犯错的小媳妇儿一样跟在“葫芦人”的身后,一声也不敢吭。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慢慢走着,忽然间,深夜里的一声吱唔让焦七转去视线默默伫立,一只孱弱的流浪狗缱绻在路边,奄奄一息,看样子已然命不久矣。
焦七迷茫的站在原地,此刻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是不是该奋勇向前去拨开未来的迷雾,他害怕那个未来并不是他期许的模样,他更害怕自己懦弱并且漫无目的地迷失在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新世界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他的一生。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望着眼前这只苟延残喘的流浪狗,焦七忽然觉得很悲哀,也许现在的自己就和这只小狗一样,并没什么分别。
第二天正午,焦七和“葫芦人”面对面地坐在房间内,饭桌上摆满了侍从送来的酒菜。一觉醒来,焦七昨晚失落的心情又消失不见了,可能所有青春期的孩子都像焦七这样,多愁善感,莫名的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
他们俩人就这么干坐着,一动不动,一个不说话,另一个则是不敢说话。
这几天的同居生活过下来,焦七发现“葫芦人”很多时候都是不吃饭菜只喝酒的,焦七对此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心想,“可能高手都有这样那样的怪癖,没准他是想要减肥也说不准”。其实他巴不得“葫芦人”一口不吃,这一桌菜算什么,就是再来一桌他焦七也可以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可是今天“葫芦人”不知道又是要搞什么花样,迟迟没有动静。焦七望眼欲穿,强压下脑子里想要大快朵颐的欲望,眼巴巴地在等着“葫芦人”喝酒,这样他就也可以动筷子了。要知道菜要趁热吃才好吃,再这么耗下去,这一桌菜就都凉了,那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但“葫芦人”就偏偏不动,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一般,焦七只得两只眼睛望着一桌的菜滴溜溜地转。
过了一会儿,“葫芦人”终于有了动作,轻轻一抬手招来了角落里的葫芦,火葫向空中喷出一团火苗。焦七被突然冒出来的火苗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葫芦人”这次又想要做什么,不由自主地向一边闪去。那团火苗落地后不断地翻滚扭曲,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小狗,缩在“葫芦人“的身边,好奇地向四周观望。
“这是昨晚我们碰见的那只流浪狗,我也只能保它灵魂不散,你整日在屋内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让它陪你作一个玩伴吧。”“葫芦人”缓缓开口说道。
焦七心花怒放,开心的不得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一个礼物,更别提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稀奇玩意儿了,只是看了一眼,焦七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小狗身上移开了,就连还饿着肚子的事儿都忘得一干二净。
“葫芦人”见焦七十分的喜欢,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它还没有名字,不如你自己给它起个名字吧。”
焦七本来就觉得自己和这只小狗很像,他又没有什么文化,勉强认得字,也不知道应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于是张口就说:“那就叫它焦八吧。“
”葫芦人“眼角微微抽搐,酒也没有喝,起身就要离去。
焦七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真心地说道:“谢谢你,‘葫芦人’。“
“我不叫’葫芦人’,叫我焦二。“然后”葫芦人“便头也不回走掉了。
【木族-神山】
一片无垠树海之中,无数高大茂密的林木遮天蔽日,四周是一片的寂静,偶尔有三两声兽鸣鸟啼从远处遥遥传来。在一棵参天大树前一位银须及地的老者挺身直立,毫无龙钟老态,反而是精神矍铄,目含精光。一只双足细长的绿色禽鸟伫立在他的面前,从口中吐出翠绿色的光芒,化为一封信函,衔与老者,随后便乖巧地立于一旁静静等待。
老者看完信件默立良久,随后右掌一翻,信便已经回好,又交还与禽鸟。
鸟儿没有停留,一得信便即刻化为一道青芒飞速离去,留下老者站在原地,不知道仍在思索着什么。
【七禽城-客栈】
焦二离开后屋内就只剩下了焦七和那只小狗,焦七望着小狗伸出食指像模像样地指挥它:“呐,焦八。你看,我饭都还没有吃,现在先让我把饭吃了,一会儿我就陪你玩,你在旁边乖乖地,不要乱跑。“
小狗一身火苗流动,也不知听懂没有,不过倒是真的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原地。
焦七一边刨着饭菜一边想,“明明我是丁老板的第七个伙计才会叫做焦七,怎么‘葫芦人’也姓焦,还叫焦二,难道他以前也当过丁老板的伙计?那这么说来,他算是我的二师兄咯?不对啊,丁老板如果有个这么厉害的伙计,我怎么可能从来没听其他人说过。”他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最后自己也烦了,干脆不再管这个问题,直接一番狼吞虎咽,小狗就眼巴巴地蹲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焦七仔细地端详这只小狗,心中欣喜不已,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葫芦人”是在乎他的。眼前的这只小狗比起昨天,从模样上来看精神了不少,完全没有了病态,一身的火焰非常威武。焦七倒是蛮想摸摸它,但是一想到它是葫芦里的火苗所化,就有点心虚,不知道就这样直接触碰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正这般想着,小狗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意想要戏弄他一下,直接撞到了焦七的怀里。焦七扒拉着饭,想要躲避也赶不上,只来得及丢下碗筷赶紧咬牙闭眼。小狗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扑到了焦七的身上,但想象中的灼热却没有如期而至。焦七睁开眼,发现小狗就躺在自己怀里,他壮起胆又伸手摸了摸,发觉它一身的火焰摸起来就像真的毛发一样,软绵绵的,十分柔软。焦七越摸越是欢喜,忽然又想到以前平沙城里大叔向他吹嘘过的不良内容,然后就不愿放小狗走了。焦七把小狗抱在怀里一个劲地揉啊揉,渐渐地脸上露出一些猥琐的笑容,并且发出嘿嘿嘿嘿的声音。
那小狗被焦七的瘆人面容所惊吓,浑身的火焰陡然蹿动起来,热量向四周散开。焦七被这么一烧,大叫一声,立刻放开了小狗,小狗趁机迅速地逃离了焦七的怀中。
这一人一狗莫名其妙地就这样面对面的互相对峙起来,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其中一方还沉浸在刚才意淫的欢乐之中不可自拔,却又惊魂甫定,另一方被玩弄却不自知,但是显然也不大喜欢这样。
焦七知道这事关主人的荣誉,不得有一点的马虎。但是刚才小狗确实散发出了一阵热量,这让焦七迟迟不敢有所行动。小狗不知道是否真的通灵到如此程度,它竟然看出了焦七眼中的一丝迟疑,率先向前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焦七正在思索如何重新树立威信,好将这玩物再度收回自己的魔爪之中,怎料对面竟然先动了,下意识一惊,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僵持的局势一旦被打破便会无限地倾斜。小狗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焦七心想“不好,不能再退了”,于是就要挺身正面对抗,好让自己的气势不落下风。这时对面小狗身上的火苗适时又再度蹿起,焦七一怂,再退一步。这下天枰终于倾倒,再一转眼,小狗已然追着焦七在屋内上窜下跳。
就这样,他们便在房间里过上了幸福快乐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