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的时候,凤鸣还坐在大堂里等候,一见我们就起身道:“有情况!”
艳少淡淡道:“哦?”
“刚才收到云景的飞鸽传书,三日前,一直久居南海的七海连环岛忽然出现在中原,来意不明。”
我拉开凳子坐下来,倒了杯茶递给艳少。他接过喝了一口,道:“我已经知道了。”
凤鸣微微一愣。
我便将晚上遇到的事情说了,然后倒一杯茶来喝,看着他笑嘻嘻道:“凤鸣,你有福了。”
“怎么说?”
“你那个同门可是一个大美女啊。”
他脸色微红,看了看艳少,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会本门武功?”
艳少转动指尖的瓷杯,沉吟道:“当年,我确实曾经将梵刹剑法传给一个人,泓玉的剑法或许是她传授的。”
我道:“是谁?男的女的?”
他道:“女的。”
我笑道:“一定是个美女。”
他笑看我一眼,沉思一会,方才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明成祖发动的靖难之变刚刚成功,但世道仍然十分混乱,流寇四起,南方有不少豪富牵入镆铘山避祸,我听闻中原武林高人辈出,便想下山见识一番。谁知我一路东来,遇到的尽是些绿林强盗……”
我笑嘻嘻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遇到一个美貌的女强盗。她看中了你,想抢你回去做压寨相公……”
他微笑道:“她恰恰是被强盗打劫的那个。”
我哼道:“那一定是你英雄救美了,很懂得怜香惜玉嘛!”
他点头笑道:“不全对,但也差不多。”
我待要说话,忽然瞥见凤鸣面上隐有笑意,连忙闭嘴。
艳少道:“她叫雷攸乐,是一个镖师的女儿,她父亲保的一趟镖被蜀中的绿林强盗劫了,镖毁人亡。于是,她孤身往峨眉山拜师学艺,意图报仇。那一天,恰逢我与峨眉掌门切磋剑法,她眼见峨眉掌门败在梵刹剑法之下,就转求拜我为师……”
他喝了一口茶,续道:“这种事我本来是绝不管的,但是,她父亲敢保那趟镖却令我有些佩服,我便将剑法传给了她。”
凤鸣奇道:“那趟镖保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
“咦?”我也忍不住好奇,“是什么人?”
“他是翰林学士黄子澄的儿子。黄子澄乃是建文帝的重臣,永乐帝登基后下令灭其三族,家眷全部没入教坊为妓,他的一个儿子改姓出逃。”
我惊叹道:“哇,这个姓雷的确实够大胆的。”
艳少笑笑,道:“好在雷攸乐并不笨,学了三个月,剑法略有小成,她便下山报仇,我们约好在嵩山见面,谁知两个月后,她回来时又带了一个女子。”
我醋意爆发,皱眉道:“你艳福不浅嘛!这次又是谁?”
他嗤笑一声,道:“她报完仇,便去救黄子澄被没入教坊的妹妹,谁知她已自杀身亡,却遇到另一个流落风尘的官宦小姐梁冰,就把她带了回来。我见她们无处可去,只好暂时带在身边。昔年江湖朋友送我艳少之名,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俩。”
我想象他当年带着两名美貌少女,纵横江湖意气风发的情景,心里一阵阵泛酸,却听凤鸣问道:“后来呢?”
他看着凤鸣,微笑道:“后来我就回去了。路过西域雪莲山的时候,顺道拜访了一下逍遥四仙,下山的时候遇到襁褓中的你,就将你一起带回去了。”
我哼道:“人家凤鸣问的是那两个姑娘,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他放下茶杯,道:“我回去的时候,就和她们分手了。我也不知道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你不是说她们无处可去吗?怎么反而把人家扔下不管了。”
“我既不是她们的父母长辈,也不是她们的丈夫,为什么要管她们呢?”他看着我,一双眸子忽然充满笑意:“除非,你是想我将她们娶回来做老婆?”
我瞪着他,道:“你后来再没见过她们?”
他笑嘻嘻,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雷攸乐那性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就不用担心她了。”
我也笑起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倒是挺担心她那个漂亮的女弟子,今晚那两个人身手不弱,我看你的梵刹剑法也未必赢得了他们,何况还有七海连环岛的人。”
他微笑站起身,道:“没错,所以你明天可不可以再懒床,必须早起赶路了。”
我哼一声:“那得看我的心情。”
他握住我的手,笑嘻嘻道:“你的心情不好?”
我假笑道:“假如你也传两套什么剑法给我,我的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他笑意渐深。“哦,你想学什么?”
我假意思考一下,道:“乾坤大挪移,凌波微步,六脉神剑,落英神剑掌,随便教两样就行。”
他蹙眉笑道:“闻所未闻。”
我道:“那随你教什么,要既容易学,威力又大的。”
他微微沉吟:“倒有一样符合你的要求。不过嘛……”他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个要在床上练。”
我面上发热,却禁不住笑出声来。
夜里,他果真与我说起一套剑法,乃是他昔年领教过中原峨眉、青城、点苍等八大派的剑法之后所独创的一门剑术,尚没有名字。共有十一招,每一招又有九项变化,奇正相生相克,共有九十九式。
我问:“它的威力如何?”
他道:“自我创出这套剑法以来,已有多年不曾与人交手。这套剑法的威力尚未可知。”
我道:“比梵刹剑法如何?”
他笑道:“自然是强些。不过,这些年来,我每日在镆铘山流云城中静坐,越发觉得天下没有绝对不败的剑法,只是破解之道尚未被人悟出。”
我惊叹,艳少是多么奇妙的一个人,他的武功已臻化境,对这世界却仍存有敬畏之心。他的自信并非夜郎自大。
他接着道:“但是,家父曾经说过,这套剑法在此后百年内将无争锋者。”
我激动起来,摸出他昔日赠与我的玉剑,道:“那快教我吧。”
他笑出声来:“武学高低的关键不在拳脚之上,而是在这儿。”说着敲了敲我的头,“你的悟性够嘛?”
我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只管教,我学不会绝不赖你。”
于是,他便将这套剑法的口诀心法说与我听,说着随手拿起玉剑比划,一柄白玉小剑宛如玉龙般飞舞,他淡蓝色的长袍在一团白光之间或隐或现,起初尚可瞥见一丝半缕的蓝,后来但觉满室白光滚滚,炽烈耀目,我自认眼力不差,可他的身行剑法完全瞧不清楚。
我痴痴看了一会,忽觉面上一凉,玉剑已贴上脸颊。
他拿剑拍拍我的脸,笑道:“我已倾囊相授,你可看清楚了?”
我老实摇摇头,道:“一式也没看清楚。你再舞一遍。”
他嗤笑一声。“我就是舞十遍也没有用,还是先上床,我再细细说给你听。”说着拉我上床。
我不依,笑嘻嘻道:“但是你舞得很好看,赏心悦目啊。”
他的手腕忽然急转而下,立刻便有一道裂帛般的轻响,我的外衣自颈口到脚面全数撕裂开来,比剪刀裁得还整齐。
我吃了一惊。“啊,没有剑锋也这么厉害?”
他俯身吻一下我的唇,戏谑道:“这是第一式,就叫轻解罗裳如何?”
我笑。“人家要是知道这名字的来历,怕要绝倒。”说着脱了外衣扔在椅子上。“好好的衣裳被你割破了,得赔我一件新的。”
他一边宽衣,一边笑道:“我的剑法还抵不过一件衣裳吗?”
我接过他的衣服折好,笑道:“我是剑法也要,衣裳也要。”
他低头解开我的发髻梳理,道:“贪心鬼,快睡觉吧”
我依言上床,一夜无话。
隔日早起上路,途中艳少将那剑法的精要部分详细说与我听,我听得一知半解,倒是凤鸣受益匪浅。他笑骂我孺子不可教。
中午打尖时,忽然接到一封飞鸽传书,艳少看后微微蹙眉,将信笺递给我。
我一愣。因为事关谋反立场等问题,我一直不理会他们的讯息往来,他也从不曾与我说起这些事。
他微笑道:“这封信与汉王无关,你绝想不到昨晚那两人是谁。”
我接过一看,禁不住低呼出声,叫道:“唐赛儿?那个农妇居然是白莲教主唐赛儿?”
我受电视剧的影响,认定白莲教主必定是一个美艳女子,坐在多人抬着的华美大轿里,神秘莫测,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
那铁盒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叫唐赛儿亲自出马。
我吃惊的看着他。
他夹一块菜放进我碗里,笑道:“好奇心太盛,小心惹祸上身。”
我道:“那个泓玉有可能是你的徒孙,你不管他们了?”
他笑而不语,一会吃过午饭,他忽然命凤鸣快马先行。
我奇道:“你还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一起走?”
他反问:“你不是要游览观光嘛?”
我顿时语塞,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含笑道:“你伤势刚好,快马奔波伤口易裂。”
原来他一路顺着我,还有这层意思。我又惭愧又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又道:“放心,那东西飞不掉的。”
我想了想,道:“倘若汉王谋反失败,你会怎么样?”
他放下茶杯看住我,微笑道:“你觉得朱瞻基会相信你吗?”
我静默,半晌,方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沉默一会,忽然道:“我很抱歉。”
我抬头看着他。
他苦笑道:“我是指风亭榭的事。因为那件事,你不再相信我。”
“我没有——”
“你有。”他打断我,目光倏忽变得犀利。“你纵然不说,但我知道你有。那日在阳曲县,你急于跟林少辞划清立场,说到底,还是怕我对他不利。”
我呆住。这世上有一个人看我如此之深,宛如明镜般雪亮通透,我在他面前赫然竟是****透明的。从头到尾,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瞒不过他,他什么都知道。
窗外吹进阵阵和煦的春风,我却忽然感到寒冷。
他的脸沐浴在阳光里,一头银丝闪着冰魄的光泽,眼瞳深邃而明亮,嘴角却牵起一抹苦笑。
“我让你感到害怕了?”
我低头不看他。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叹息:“我只是习惯性的要掌握局势,并非不信任你。”
我不语。
他继续道:“其实,当我知道你让风净漓去南京,也是有些生气的。”
我微微动容。
他看定我,轻轻道:“难道我在你心中的份量,比不上一个风亭榭?”
我急忙辩解:“这不一样。我爱你,和我反对你参与谋反,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他点头道:“这我知道。我自知相助汉王,在你看来相当荒唐。但私心里仍然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呵呵。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那我们不管这件事,成嘛?”
他看着我,目光柔和但坚定。“我这一生从不曾做过半途而废的事。”
我忍不住要生气。“这叫什么狗屁理由?你干脆说你想做皇帝,我还觉得可信一点。”
他瞪着我,忽然大笑不止。
我吓了一跳。“你不会真有这个想法吧?”
“那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我是真的疯了,才会想去当什么皇帝。只是——,我此番出山,筹备谋划了半年多……”他说着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上的那封飞鸽传书,道,“这看似普通的一封信,你可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人在奔波卖命?单单这个情报网的花费就是你无法想象的。眼下正是事情成败的关键时刻,要我撒手不管,呵呵……不甘心啊……”
我无语。从昨夜到现在不过十来个时辰,就查出了唐赛儿的身份,他绝非夸大其词。
我叹道:“反正你势必要逆天而行就对了。”
他冷笑:“谁是天?这世上有一条法则叫:成者为王败者寇。燕王夺了江山就是王,建文帝失了江山,就是丧家之犬。唐赛儿若造反成功,天下就姓唐了。”
我反问:“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你认为汉王是有德之人吗?”
他嗤笑一声,道:“何谓德?永乐帝动辄兴兵北伐,大征税赋,他有德吗?呵呵!最终苦的还不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我气结。“你都知道,何苦还要相助汉王?”
他微笑道:“即便我不助他,他举兵也是势在必行。再说,黎民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是救世主。”
我脑子发昏,站起来嚷道:“算了算了,说了这半天等于没说,不要浪费口水了。快走吧。”说着,径自下楼吩咐小二牵马。
一会儿,他结帐出门,笑嘻嘻看着我。我将马缰丢给他,瞪眼道:“很得意吗?”
他笑道:“你很久没跟我发脾气了。”
我顿时哭笑不得。“你喜欢我跟你生气?”
他笑着上马,道:“那倒不是,但你气急败坏的时候也很可爱。”
我沉脸回复他:“你却是沉默的时候比较可爱。”
他大笑,纵马前行。
快到河北境内时,途中不时有行色匆匆的江湖人士快马经过。
日暮进入一个叫南川镇的地方,我正犹豫要不要在这里投宿,忽然瞥见一家客栈的角落里画在一朵奇怪的梅花模样的图案,却只有三个花瓣,嫣红一抹刻在淡青砖墙上,即便是在苍茫暮色里仍然颇为醒目。
我示意艳少看。他微微蹙起眉头,沉声道:“凤鸣遇到劲敌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的联络标记,几片花瓣代表几名敌人。他的笔法潦草仓促,看来走得很急。”
“会不会有危险?”
他笑笑:“暂时应该没有。连夜赶路,你可吃得消?”
我立刻翻身上马。
他笑道:“不急的,今晚定能遇上。”
“嗯?”
“几拨人马过去了,显然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三人会是谁呢?武功高过凤鸣的,江湖上屈指可数啊。”
他淡淡一笑,道:“江湖中还是有不少高人隐士的。我们昨夜遇到的那个疤脸男子,武功就不在凤鸣之下,七海连环岛的那个天策,身手也不弱。”
“啊。那七海连环岛的君主岂非更强?”
“呵呵。正好可以试试你新学的剑法。”
“我只会第一式,而且还不熟练。”
他哼一声:“没出息。”
我笑道:“我是怕丢你的脸嘛。”
他叹息一声,道:“其实,容疏狂的武功在你身上只发挥了百分之五十。一来,你没有她的临敌经验,二来,你不够凶狠。三则,你临敌容易胆怯。”
他说着侧头看我,含笑道:“你唯一全然无惧,足够凶狠的一次,就是面对林千易的那一次。”
我细细一想,确实如此。虽然看别人刀光剑影很过瘾,但是真的轮到我自己上场,总是很没底气,潜意识里害怕那些雪亮刀剑,既怕伤人,更怕被伤。
“要怎么克服呢?”
他微笑着,柔声道:“这是正常的,经历多了就习惯了。”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你有所改变。但是江湖险恶,世事难料……”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侧目看他。
“这种心理是不是很矛盾?”他自嘲道,“古人说四十不惑,我最近却越发感觉困惑。”
我策马迎风,觉得胸口一股暖流涌动,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前方,神色空蒙而悠远,缓缓道:“我年轻的时候,一心要参悟天下武学,想要什么,不要什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后来觉得浮生如梦,即便天下无敌,也不过百年——”他忽然停下,轻轻“咦”了一声。
我微微一怔,遂即,便听得身后一阵马蹄轻响。靠!这些死跑龙套就不会迟一点出场嘛,为什么总是挑在人家交心的时候。
我侧过身,尚没看清楚马上的人是男是女,那两匹马就像一阵旋风般飞掠了过去,端的是神速。
“天下竟有如此神马?”我不禁瞠目结舌。
“那是大宛的汗血宝马,普天之下只有五匹,这两人居然骑了两匹?”艳少的语气略有惊异。
我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莫非这些人也是冲着那个铁盒来的?”
他沉吟不语。
身后忽然又来了三匹快马,马上的人黑色短装打扮,人未至,喝声已到:“快闪开!”
我勒马退了两步,待那三骑奔到跟前,将马鞭一甩直取当先那人的左腿。马受惊长嘶立起,马上的人吃了一惊,身形一晃已掠下马来。
其余两人齐齐勒马,手中的马鞭横扫过来,嘴里骂道:“臭小子,找死吗?”
我挥鞭缠住他们的马鞭,手臂发力,二人立刻跌下马来。
当先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身子刚一落地便跃起,呼的一掌斜拍了过来。艳少手臂一伸,那人顿时惊叫一声,平地退出数步,满脸惊疑。
艳少微笑道:“我们有件事想请教三位……”
他一语未毕,三人忽然一起发难,六只手掌对着艳少奋力击去。艳少衣袖轻拂,三人便齐齐跌了出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忙道:“我们没有恶意,只要你们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三人不答,面色由青转红,额头青筋隐跳,显然是在运力解穴。
我和艳少笑看一眼,静默不语。
过了片刻,三人面露惊骇之色,其中一个老大模样的人道:“在下秦虎,我们兄弟江湖人称秦岭三杰,敢问两位高姓大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我随口胡诌,学着他的话道:“小弟苏容,这位是家兄。江湖人称黑白双煞。”
闻言,三人都是一怔,遂即连道久仰。我暗暗好笑,这名字我尚是首次听到,你到哪里久仰去?
秦虎道:“不知两位想知道什么?”
“三位这是要去哪里啊?”
“离此不远的桃花林!”
“去干什么?”
“应孟老庄主之约,前去桃花林帮忙对付一个强敌。”
“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我表示怀疑。
那人忙道:“我们只知道对方武功很高,孟老庄主约了不少高手相助,怕事情泄露,所以约定到桃花林详谈。”
我看了看艳少。他微笑着点点头。
我转头对他们道:“我们想跟你去看看热闹。”
那人面色微变。
“不方便嘛?”
他为难道:“可是,孟庄主只约了我们三人……”
我哼道:“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我杀了你们,再到桃花林去瞧热闹。二呢,你带我们去瞧热闹。我可是一点也不想杀人。”
那人面如死灰,迟疑一下方才道:“那,那么要委屈一下两位,暂时充作我兄弟三人的……随从……不知道……?”
我应道:“好!就这样办。”
我话音一落,艳少便曲指一弹,一股劲道拂过三人的肩膀。三人目瞪口呆,看住艳少说不出话来。
我催促道:“快点带路!”
三人如梦初醒,翻身上马,带我们往桃花林去。
我们走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鼻端已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清香,再走一会出了树林,饶过一座小山,眼前豁然一亮。
但见皎洁月下,数千株桃花灼灼盛放,浅红粉白缀于枝头,四周树木葱翠,轻烟薄雾弥漫在枝叶之间,一阵轻风吹来,清甜香气充盈胸腔,说不出舒畅。
当下将马拴在几株桃花树下,徒步而行。
我握住艳少的手,一路分花拂柳,好似穿行在画卷之中。行了片刻,便瞧见前面有一个篱笆修筑的庄院,里面透出一缕灯光,渐有人声。
秦氏道:“那是孟庄主的爱妾桃花夫人的庄院。因为这位夫人酷爱桃花,故而孟庄主特意为她种植了这座桃花林。”
我道:“这位孟庄主真是风流成性,不知桃花夫人是他第几个爱妾啊?”
“第九个。孟庄主财大气粗,为人慷慨大方,寻欢买笑更是常常一掷千金……”他说着露出艳羡的表情。
说话间,已步出桃花林,篱笆院前的两名男子一见我们,便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院中闪出一个身材肥硕的老者,抱拳叫道:“秦老弟,别来无恙。”
秦氏兄弟叫了声孟庄主,迎了上去寒暄。我抬头一看,只见屋内正在大排庭宴,早已坐了七八个人。我们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孟庄主忙着给大伙儿介绍引见,什么中州双侠,玄都道长,金刀无敌门之类,我是闻所未闻,悄声询问艳少。他摇头表示没有听过。
众人客套几句,各自归位。
那玄都道人的神色最是傲慢,开口便问道:“孟庄主,你那对头究竟是什么人?”
孟庄主放下酒杯,恨恨道:“说起来,那个贱人还有些来头。她是御驰山庄的人。”
闻言,众人一齐动容。我更是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更御驰山庄扯上关系。
艳少也微觉诧异的看着我。我望着他,一双清澈眸中映出我的脸,顿时又是一惊,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所幸众人七嘴八舌询问孟庄主详情,并未在意我。
艳少道:“怎么?”
我伸指在脸上一比,悄声道:“我不过是改了男装,容疏狂是御驰山庄的昔日庄主,这些人如何不认得我?”
艳少示意不解。
这时,那孟庄主对众人义愤填膺的讲述事情经过。“事情发生在老夫前几日纳妾的晚上。老夫要娶的本是明玉坊的玉儿姑娘,进了洞房才发现,玉儿姑娘竟然变成了那个贱人……”
玄都道长哈哈一笑道:“佳人主动投怀送抱,孟兄应该高兴才是,莫非是她长的太丑?”
孟庄主哼道:“要说长相,她倒有几分姿色,但怎么比得上玉儿娇媚可人的……当时老夫看她相貌尚可,若是肯乖乖听话,就是娶错了倒也无妨。谁知她竟对老夫破口大骂,极其难听……”说着这里,那肥嘟嘟的双下巴颤抖不止。
“老夫这一生自认是最疼女人的,当时实在气极了,就想打她一巴掌。没想到这个贱人竟是个会家子的,身手相当了得。幸好当时有几位江湖朋友在场,本来可以擒住那贱人,可是,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用了迷药把大家都熏得四肢发软,竟让那贱人逃脱了。”
我暗暗点头,这番话和杜杜鸟所言倒是吻合的。
忽然,他脸色一变,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道:“最最可恨的是,那个贱人当晚居然去而复返,杀了老夫的两个儿子不说,还烧了房子,毁了老夫几十年来辛苦收藏的八箱古董。简直是气死老夫了!”
我听得直咂舌,古董竟比儿子的命还要紧!真正是少见的极品。莫非他儿子的数量比八箱古董还多,死个把两个根本不在乎。
这时,秦虎问道:“孟庄主如何得知那贱人是御驰山庄的人?”
孟庄主喝了口茶水,道:“老夫在明玉坊打听出来的。老鸨说,那日玉儿寻死觅活的闹着不肯上轿,然后来了一个姑娘要为她赎身。老鸨怕老夫追究,不敢放人,那姑娘自称是御驰山庄的人,一切后果由她承担,就把人放走了,自己上了轿子……”
他说着话锋一转,忽然骂起人来,“玉儿那个贱人也实在不识抬举,老夫看上她,是她祖宗八辈子修了的福分……”
我觉得满脑星星,相当无语。
玄都道长冷笑道:“御驰山庄有什么了不起?前些日子在太原还不是给人打得落花流水。孟庄主,那贱人现在何处?我们大家一起去教训教训她。”
我忍不住冷笑,御驰山庄即便受了重创,对付你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孟庄主起身抱拳一周,道:“多谢兄弟们给老夫面子,前来相助!老夫约她今夜子时,在桃花林外的山丘上见。”
玄都道长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好!今晚子时,我们就去教训这个贱人。”
孟庄主又发表一通感谢词,然后众人放怀大吃,直等酒足饭饱好大开杀戒。那副神情好像对方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我与艳少互看一眼,也低头喝了一点酒水。只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贱人到底是谁?
一会儿,月移中天,大家纷纷拿好兵器,孟庄主领头穿过桃花林,前往约会地点。正是我们适才来时经过的那座小山。
我与艳少尾随一行人来到山上,只见皎月当空,夜色苍茫,山下的桃花林沐浴在月光下,清艳无俦。
众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来。
玄都道长已经极不耐烦,冷笑道:“莫非那贱人得到消息,知道我们在此,吓得不敢来了?”
孟庄主道:“我约了众位前来,消息并不曾泄露……”
艳少忽然对我一笑,低声道:“来了。”
我凝神细听一会,不远处隐有一缕衣袂掠空之声。遂即便见一道绿影自桃花林间穿梭而过,花瓣被劲风激荡得漫天飞舞。
众人站在那山丘之上,齐齐往下注目。
那女子宛如花神重生般飞掠而上,人尚未至跟前,一道雪亮的剑光好似闪电一般,向着山丘上的众人劈了过来,大家惊呼而退。那女子咯咯娇笑,翩然落地。
我在众人背后,看不到她的面目,只见到一袭水绿罗裙曳地,悦耳的女声笑道:“老色鬼,你约的高手就是这些人嘛?把名字报上来我听听!”
我一听这声音顿时愣住,连忙移步细看,果然是她——柳暗。昔日在苏州伺候我的丫鬟,后来在无锡城,林少辞因为碧玉峰一事先行离去,她也跟着不知所踪,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出现。
这时,孟庄主将众人的名号都一一报了。
柳暗听了,冷笑哼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惜,这几个名字,我是一个也没有听过。”
我暗自点头,她都没听过,看来是真正的无名之辈
她话音一落,玄都道长便“唰”地抽出宝剑刺了过去,骂道:“好狂妄的小贱人”
众人也均是满脸怒容,纷纷斥骂。
柳暗轻轻一扭身,避开玄都的剑,笑道:“火气这么大,你修得哪门子的道啊?”
玄都气得面色发紫,刷刷刷接连刺了七八剑,柳暗举剑招架,身如行云。
艳少忽然道:“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拉起他的手,道:“那我们先回避一下。”
他微一点头,我们当即悄悄下山,退入桃花林之中。回望山上,那老道步法凌乱,已经招架不住,露出狼狈之态。过了一会,只听柳暗一阵娇笑,叫道:“你们还是一起上吧,省得我浪费时间。”
遂即便听众人的喝骂之声,和兵刃相接之声。
艳少忽然道:“这件事有点奇怪。”
我道:“怎么?”
他蹙眉道:“按照杜杜鸟的说法,是孟庄主要抢柳暗的包袱。可是,孟庄主为何对这件事片字未提呢?”
“难道姓孟的对他们隐瞒真相?莫非那铁盒是柳暗偷来的古董?”
他不置可否,反问道:“假如是从孟家庄偷出来的东西,跟七海连环岛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愣。“对了。那晚在青莲寺,她们在杜杜鸟身上搜出的胭脂水粉,湘灵好像说是她‘落绯姐姐’的东西……这件事很蹊跷啊!”
艳少沉吟道:“事情的前提是:确实有这么一个包袱……”
我灵光一闪,道:“就是说,杜杜鸟的话相对可信。孟庄主可能并不知道这个铁盒的存在。”
“这个包袱是柳暗给杜杜鸟的,可是包袱里面的东西却是七海连环岛的。难道是柳暗偷了七海连环岛的东西?可她为什么又要送给别人呢?”
他不语,嘴角忽然牵出一抹玩味般的笑意。
“这个东西,连白莲教主唐赛儿都很感兴趣,究竟会是什么呢?”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家伙终于也好奇了。
忽然,山丘上传来一声孟庄主洪亮的叫骂声,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惨叫,然后,天地回归静谧,随风而来恍惚有一丝血腥之气,立刻又被桃花林的浓郁炽烈的香气所掩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柳暗顺着山丘掠身直下,捏唇发出一声呼哨,立刻便有一匹白马奔出林来。她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我连忙到树边,解开缰绳牵出马。假如那包袱是她的,我们跟着她准没错。况且容疏狂中毒一事,我怀疑与她有关,正好乘机弄个明白。
柳暗一路披星戴月,纵马直入河北境内,清晨时分,住进了一家破旧的客栈。
我们下马在街边摊上吃早点。
我盯着客栈的大门,问艳少:“你懂易容术吗?”
他知我不愿与柳暗正面接触,便向着老板的油锅一努嘴,笑道:“那边的锅灰抹两把。”
我瞪着他,无奈叹了口气。“说来也奇怪,你这么大名鼎鼎的人,偏偏没几个人认识。”
他谑笑道:“呵呵,敌人太多,不低调不行啊。”
我不理他,道:“不晓得凤鸣现在怎么样了?”
他道:“今晚务必赶到聊城。”
我点点头。
这时,客栈里走出一个青衣毡帽的少年,向左一拐,没入一个小巷之中。
艳少忽然道:“她出来了。”
我一愣。
他道:“刚刚那个人,是柳暗。”
我连忙扔下吃了一半的烧饼,快步跟了上去。
她一路急步而行,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座青灰色的墙下,飞身掠了进去。我正要翻墙入室,忽然听到艳少叫了我一声。
我回头,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他脸上戴着一个漆黑面具,只露一双清亮的眼睛,要不是这身衣服,我绝不敢认他。他又拿了一个白色面具递给我,笑道“我刚刚买的,这样才不负黑白双煞的名号。”
我嗤笑一声,接过戴上,笑道:“她进去了。”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跃入院中。屋前站在两个黑衣大汉,见到我们尚未有任何表情,被便艳少弹指射出的劲风点了穴道。
他轻功高绝,揽住我好似一缕鬼魅般掠至墙壁站定,悄无半点声响。
一个男子声音道:“柳姑娘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柳暗笑道:“孟家庄那群脓包那不是手到擒来。你这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那男子道:“唐赛儿应该快到聊城了,七海连环岛的人也已经过去了,鬼谷盟方面,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柳暗哼了一声:“沈醉天还真沉得住气。”
男子道:“何不让天字组的影子一起出动?”
柳暗冷冷道:“我自有道理。”
我闻言吃了一惊。据我所知,天字组的影子在御驰山庄是直接听命于两位阁主的,连四大坛主都无权对他们发号施令。难道说柳暗在山庄的地位等同于两大阁主,或者更高?
耳听她又道:“七海连环岛已经对那少年下了追杀令,沈醉天没有理由不相信的。或许已经在暗中活动了,你多加派些人手。”
男子答应了一声,道:“姑娘这一招可谓是天衣无缝。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柳暗冷笑一声,道:“好戏才刚开始,你就等着瞧吧。”
男子笑道:“我们地字组的兄弟常年在外,不比柳姑娘身在总坛,见多识广。”
柳暗忽然叹息一声,道:“碧玉峰一战,梅坛主死于沈醉天之手,白虎坛这个位置空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填补上了……”
“真的吗?”男子的声音有克制不住的喜悦。
柳暗笑道:“李香主为山庄尽责多年,若是办好这次的差事,我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
那男子连声应道:“属下定然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室内陷入一阵静默。
艳少凝眸看我,露出不解之意。我更加惊讶,听她的口吻,俨然就当自个儿是庄主了。
隔了一会,她又道:“我暂时不宜露面。聊城那边,你亲自带两个兄弟去盯紧了。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那男子满口答应。
柳暗笑了笑,道:“我也该走了。”
她话音刚落,艳少已拉着我飞鸟般掠出院墙。
我脚一落地,便道:“那两个护卫会泄露我们的……”
“我的点穴手法岂是谁都能解的?他们即便知道,也是十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那两个护卫没准以为是无常鬼干的。”
我摘下面具,笑道:“不过,哪有黑白无常大白天就出来走动的,小心吓着小朋友。先摘下来吧。”
他依言摘下面具,我们回到适才的地方,牵了马直奔聊城。
我将事情细细想了想,道:“柳暗这么做,难道是林千易的意思?”
他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林少辞?”
我一愣。“林少辞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千易更没有理由这么做。”
“嗯?”
“这件事牵连着七海连环岛,白莲教,鬼谷盟。目前尚看不出来谁才是最后的目标。但是,很显然,孟家庄那伙人是棋子,杜杜鸟也是棋子,只怕连七海连环岛也是一颗棋。”
他说着侧头看我,眸光清亮逼人,“林千易是白莲教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何况,太原一战,他的武功已废,对鬼谷盟应该是避之唯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