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色逐渐恢复,呼吸也变得平稳,过了大概半分钟,终于能够说话了。
“我没事了,你们都回自己岗位上去吧。”
“是。”
黄亮也跟着众人散去,却被他单独留下来。
“我要好好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
老人的脸上终于露出疲态,比起平常好像老了十岁。
“您还是应该去医院看一看。”
“我和医生约了明天复查。”
“您是……”
“心脏不大好。”田玉伦顿了顿,“别跟别人说。”
“您放心。”黄亮顿了顿,“如果这种情况再发生,该怎么办?”
田玉伦笑着喝口水,很乐观地说:“不会了,小森是个急脾气,不会在再有下次了。”
“这话应该他来说吧。”黄亮忽然想起来,“刚才出去的人就是森那,管后勤的……”
田玉伦笑着点点头。
黄亮不免错愕, 知道森那嚣张,但没想到他连总经理都敢正面冲突。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吗?”话一出口便觉得唐突,于是立刻转圜。
田玉伦和蔼地笑着:“你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今天下班,你来送我吧。”
“我?”
“怎么?是想向我讨加班费?”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天下班,黄亮开车把田玉伦送了回去。
“您住在家郊区!”
“是啊,不远处就有一个公交站,出去也方便。”
“您坐公交车?”
“偶然吧,环保嘛……”
“像您这种人真是太少了。”
“所以大家都在背后管我叫老古董。”
黄亮打开车门,扶着田玉伦下来,一块儿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模仿老上海的建筑,再灯光照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
“汪汪汪……”
经过院子时,忽然传来一阵阵犬吠。
“您养狗!”
“是啊……不然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怎么打发时间。”
黄亮听了听,好像还不止一只。
绕过院子,来到大厅正门,走上长长的楼梯,在二楼左手第一间就是他的卧室。
打开灯,一种低调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一个老人的窝该有的那样。
唯一的特色是,房间里留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可以将院子里和大门外的情景一览无遗。
“晚上睡不着,我就坐在床上看看风景。”
本来是很悠闲的事,可这么一说,却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冷清。
“黄亮,”老人握住他的手,“以后没事的时候就多来走走。”
老人慈爱和浑浊的眼神让黄亮无法拒绝。
“……好!”
“那就好,那就好,你坐一坐,等我睡着之后再走吧。”
“好。”
老人很快地进入梦乡,黄亮在均匀的呼吸声中站起来,关门的时候朝着四周看了看,一般老人家,在床头或者桌上都会摆着老伴和子女的照片,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黄亮关了灯,轻轻走下楼梯。
看到门口人影晃动,立即短促地叫了一声。
“谁?”
“是我,阿于。”
一个穿着佣人衣服的妇女走进灯光,一脸坦诚地接受他的审视。
“我以为这个房子没有其他人呢。”
“我是负责每天定时打扫的, 平时不在。”
她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
黄亮朝簸箕里瞥了一眼,看到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好像是一条围脖,也没太在意。
“那我先走了。”
“您要走吗?”
阿于似乎很希望他能留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老板他一个人太可怜了,我在这里干了三十年,老板就一个人住了三十年。”
“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是啊,老板还经常跟狗说话呢。”
“跟狗!”
“他说养老婆太麻烦,还不如养条狗省力。”阿于自顾自叹气,“我知道,他不会怕麻烦,他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公司上……”说到这里,阿于开始哽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下半生一点保障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呢?”
“不是还有养老金吗?”
“呸!”她狠狠吐出口唾沫,“什么管氏大小姐,根本就是吸血鬼,我们老板为公司卖命了一辈子,将心比心,她怎么能这么压榨他?”女佣愤愤不平地说着,眼底闪着泪花。
黄亮从她嘴里听到了一些讯息。
近几年来,田玉伦每隔一段时间就复诊一次,而且越来越频繁,由于是心脏方面的毛病,所以医疗费一直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最早的时候,公司会承担三分之二,后来变成三分之一,在后来这项福利被取消了。
不仅如此,田玉伦的工资更是明升暗降。
黄亮边走边想,经过院子时,忽然听到一声狼嚎,顿时心惊肉跳。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声音是栅栏后面的狗发出来的,对食物、肉、鲜血的欲望……
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被撕成碎片。
女佣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黄亮最后一次见她,她正扛着行李,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这栋老式建筑。
“小于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的起居?”
田玉伦正低头看报纸,推推老花眼镜。
“已经找到了,下午就来报道,你留下见一见吧。”
“我不擅长看人。”
田玉伦看了他一眼,深笑道:“你谦虚了。”
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深浅。
黄亮感觉被扒得精光暴露在人前,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了,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那个人你认识。”田玉伦将报纸折起来,“叫娟子,以前在第一卖场工作。”
是她!短暂的震惊之后,黄亮自然而然地笑起来:“是吗?那您这里的待遇肯定比外面好上两倍不止。”
“怎么?她是一个……很爱钱的女人吗?”
“谁不爱钱呢,尤其是女人。”
“哼哼哼……”田玉伦靠着摇椅,“你有事就去忙吧。”
“再见!”
黄亮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最后朝里望了一眼,老人沐浴着阳光的画面,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
因此他满怀罪恶感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是路边一家不起眼的馆子,他和老宋约了在这里见面,汇报田玉伦的动向。
“就这些?”
姗姗来迟的老宋听了他的汇报之后露出不满。
“没错,她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看书看报,还有就是吃药按摩。”
“黄亮……据我所知,永发银行的行长、十足饮液的总经理都和他有过接触。”
“是他们主动来约他,不过被拒绝了。”
“你确定,他们没有暗地里勾勾搭搭。”
老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疑了。
“我确定!”
老宋望了一会儿,所有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他专业地笑了笑。
“好的,我会如实转告大小姐。”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黄亮起身要走,去被他叫住。
“你要去哪里?”
“宋管家,我没有和大小姐签卖身契,我想我有我的隐私和自由。”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田玉伦的楼下,站在外面踌躇许久。
一直以来,黄亮最鄙视的就是墙头草。
所以,他最终选择离开。
“呜呜呜……”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一阵哭声,循声望去,一个姑娘正蹲在墙边抱着手臂,肩膀抖得很厉害。
黄亮忍不住多管闲事地走了过去。
“你为什么哭?”
“我被人骂了。”
女人抬起头来,露出了楚楚可怜的脸。
“娟子!” 黄亮一眼就认出了她,“怎么回事儿?”黄亮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才想起来,她现在正在田玉伦那里当女佣。
“田玉伦脾气古怪,真难伺候。”娟子委屈又愤愤不平地哼鼻涕。
“他为什么骂你?”
“谁知道,我勤勤恳恳地擦桌子,没想到被他一顿臭骂。”
“这里工资高,挨一两次骂也值。”黄亮生疏地安慰着。
“我又不是为工资来的。”
“那是为什么?不图财难道图色?”黄亮开玩笑似地说起来。
“我是为了帮你找陈良梦。”
“是吗?那应该盯着朱主任才对。”
娟子顿了顿,有些着急地说,“我瞧你整天往这里跑,都快乐不思蜀了,是不是早就忘了初衷?”
黄亮笑笑,随她猜测。
正因为背靠着田玉伦这棵大树,他才能调动关系,监视朱主任的一举一动,所以只要陈良梦出现在三尺范围以内,就会立刻有人向他报告。
“黄亮,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儿……”
“什么?”
“朱主任已经做了辞职的打算。”
“什么!”
“你很惊讶对不对?”娟子苦笑,“我也是,像他这样一把年纪,离了管氏是不可能东山再起的。”
“我管他起不起,他要是走了,我拿什么钓陈良梦?”
黄亮跟着激动起来,吓了娟子一跳。
“就算他不走,森那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什么意思?”
“按照公司惯例,每年临近年末时都会召开动员大会,这是一次比较特殊的会议,下属可以对上级提出意见,不管是公开或者私底下,甚至可以提议罢免领导,当然只是提议而已,决定权最终还是在大小姐手上。”
“你的意思是森那要罢免他。”黄亮好笑地说,“他一个管后勤的,总经理、总裁、监事会那些人都是摆设吗?由着他想怎么样怎么样。”
娟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惆怅地吸了两口。
“森那已经掌握了老朱吃回扣的证据,公司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老朱是真的吃了回扣吗?”
娟子苦笑:“如果不是吃了回扣,他不会急流勇退,早早地准好了辞职的打算。”
“那也是他活该。”
黄亮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也觉得,”娟子苦笑,“可是你不会撒手不管的,毕竟他现在是你唯一的鱼饵,陈良梦还没上钩,你不可能放弃这颗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