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哈尔巴拉又转向头曼单于,用商量的口气说:“我看多一个人在冒顿身边,会更好地照顾冒顿的生活。让呼延吉乐为大,安其尔为小,单于您说好吗?我们再给冒顿热热闹闹举行一场婚礼,也可圆了我们做父母的一份心愿。”
刚才赫连哈尔巴拉对冒顿说话时,头曼单于便听着舒服。
现在听到赫连哈尔巴拉甘心让自己的侄女作小,自己还能参加儿子的婚礼,心中越加高兴,也不征求冒顿的意见,巴掌一拍,叫了一声好,说道:
“这主意不错,我儿多娶一个媳妇问题不就解决了嘛。还是女人心细,能想出好办法来,就这样定了。哈尔巴拉,你去找大巫师,让大巫师选定日期吧,越快越好。”
冒顿实在没有想到赫连哈尔巴拉竟然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待要再拒绝,又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心中连连叫苦。
赫连哈尔巴拉拉头曼单于这杆大旗作虎皮,心里尽管充满了无奈,可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立即转身去找大巫师确定婚礼日期了。
在赫连哈尔巴拉“越快越好”思想的指引下,大巫师将喜庆日期定在了第八日。
这可忙坏了龙城上下的各色人等,龙城城门大开,进出人马络绎不绝。
天上的云也跟着忙,乱云飞渡。
冒顿明白,这是老天正酝酿着一场雨,这场雨过后,又一个秋天就要来临了。
冒顿待在自己的房间,思绪也如乱云飞渡的天空,忐忑不安,无奈无助。
冒顿无法推掉这无聊的婚姻,更想不出逃避现实的方法。
冒顿特别思念呼延吉乐,如果有她在身边,总能帮他想出好办法来的。
冒顿屈指计算,呼延吉乐他们最快还需要两天才能到达。
冒顿突然后悔起来了,后悔自己不该离开朋友早到龙城这几天。
原想是越快越好地将月氏国和东胡将联手对匈奴用兵的消息告诉父亲,以便早做准备。
没曾想自信的父亲根本不将这天大的消息当回事,凭空惹出了这诸多的事端,实在是得不偿失。
冒顿真想独自离开,立即去与弟兄们会合,然后无忧无虑地过平民百姓的日子。
可是目前,龙城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与他连在了一起,他如果独自离去,会更加伤父亲的心,刚刚恢复的父子感情,极有可能又会破裂。
冒顿非常清楚,赫连哈尔巴拉是不会容忍他安安稳稳在龙城以外的任何地方生存的,到时候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了朋友们。
冒顿想,现在,自己已不能像过去那样独往独来了,他不是一个人,为了朋友们,他也不能在为所欲为了。
冒顿又想到,赫连哈尔巴拉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为何非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自己呢?这狠毒的女人究竟又在耍什么花招使什么诡计?
自己可得小心呀,决不能再上这女人的当。
冒顿正独自胡思乱想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赫连安其尔先伸进脑袋向屋里看了一下,然后闪身进屋,又关起了门,轻步走到冒顿面前,嬉皮笑脸地问冒顿:
“你说,那个呼延吉乐漂亮还是我漂亮?”
同在小小的龙城生活,冒顿自然很早就认识赫连安其尔,只是他的兴趣爱好与赫连安其尔完全不同,极少接触罢了。
冒顿因不受父亲喜欢,别人便不拿他当回事。
而赫连安其尔却因是大总管的女儿,又受阏氏的娇惯,自然谁都不敢惹她,有的人尽量躲她,也有的人尽量讨她开心。
她是一些人眼中的妖怪,更是一些人心目中的公主。
她整日为所欲为,怎么开心怎么玩。
几年前,冒顿若惹得赫连安其尔发怒,不但自己要受她的鞭抽,更会引来继母赫连哈尔巴拉的毒打。
所以,两人虽然同在一座小城,却很少见面,更没有在一起玩耍过。
那天在回龙城的路上相遇,赫连安其尔竟然没有认出冒顿,而冒顿也是模糊地猜想到是赫连安其尔。
冒顿静静地望着赫连安其尔,见她皮肤白皙细腻,又穿了中原人的装束,黝黑的头发梳理的有条不紊,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的上方,两片黑黑的眉毛恰倒好处地将额与脸部划分了界限。
她的鼻头缓缓垂下,在离唇不远处悄然而止,鼻尖似乎有些收势不住,又被两个鼻翼紧紧勒住,勒出了鼻翼下方的两道痕迹,那痕迹向下走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形成两个半圆,圈出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和嘴唇轻轻包裹着的洁白的一口碎牙。
最奇妙的还是那两个微微隆起的颧骨,一下子将整个面部调整的均匀合理。
冒顿想,匈奴的女人们整日将身子扔进大自然、日光下,面皮黑里透红红里泛青,若不注意,很难分清男女。
似这等娇美的面容确实少见,这面皮在匈奴很难再找到,确也漂亮。
冒顿又想,如果这样的面容长在呼延吉乐的头上,那该多好呀。
赫连安其尔被冒顿瞧的怪不好意思,说:“你老瞧着我干吗?”
“我不瞧你,怎么知道你与呼延吉乐哪个更漂亮呀。”冒顿故意恶作剧,油嘴滑舌地说。
“瞧清楚了吗?我们两究竟谁漂亮?谁漂亮谁就是你的妻子,谁不漂亮谁就是你的小妾,你说这样好吗?”
赫连安其尔将一只胳膊肘支在冒顿的肩上,歪着脑袋等冒顿回答。
冒顿思索了一下,说:“呼延吉乐的美丽如中秋之月,你的漂亮是河岸之花。”
赫连安其尔立即大喜,高兴的一跳老高,拍着手说:“我赢了,我赢了。”
冒顿嬉皮笑脸地问:“怎么就你赢了?”
“你说我是花,呼延吉乐是月,花自然要比月漂亮啦,这谁都知道的呀。”赫连安其尔兴奋地说。
冒顿见赫连安其尔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便摇了摇头,说:“你错了。月亮能照亮大地,能给夜行人光明,而河边的小花呢?牛羊野兽到河边喝水,就会将小花踩个稀巴烂,你说花好还是月好?”
赫连安其尔听不懂冒顿在说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话,便努了嘴,不再言语。
冒顿突然感到与这个漂亮的女孩呆在一起是那样的无聊,无聊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这女孩除了面容姣好外,便是不可一世,而这不可一世恰恰又不来源于她自身,除了令人生厌外,别无其他可言。
让自己与这样的女孩在一起,岂不可悲可叹。
她哪一点能与呼延吉乐可比?
想起了呼延吉乐,冒顿的心里便有一种难言的苦闷,总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给她那已经滴血的心灵又补了一刀。
冒顿轻轻叹息了一声,再不去理赫连安其尔,起身走出房间,信步在城内乱走,便进入了祭祀区。
祭祀区位于龙城的最北部,与龙城有城墙阻隔,中间有城门,门边是巫师的住所。
过城门不远,便是高高的祭坛,祭坛的旁侧是祖先墓地。
据传说,祖先先建了这祭坛,然后才建的龙城,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详细时间谁都讲不清楚,只是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祭天神、祭地神、祭祖先。
一代代的大巫师秘传着这样一句谶语:什么时候他们失去了这个祭坛,他们这个祖群将失去上天的保佑,快速走向消亡。
这祭祀区平时是禁止人随便进入的。
母亲去世时,冒顿还是孩童,每当思念母亲时,他便找到大巫师,要求到祭坛上与母亲对话。
大巫师知道冒顿失去了母亲,看他可怜,便准许了他自由出入祭祀区。
祭坛由黄土堆积而成,坛顶又用石块堆积了三个石包,分别代表天、地、祖宗。
三堆石包的顶上立有木桩,又由皮绳将三个木桩连接,绳上拴着各色布条,那是每次祭祀留下的痕迹。
布条迎风招展,庄严肃穆。
小时候,冒顿每次艰难地爬上坛顶,总要在那三个石包前站立许久,因为大巫师告诉过他,母亲的灵魂就是顺着那高高直插云霄的木桩升上天空的。
渐渐的,来祭坛与母亲对话便成了冒顿的习惯,无论心绪烦乱还是受了父亲、继母的责难,他都要到祭祀区来,爬上高高的坛顶,或默默地与母亲交流,或放声嚎啕以释放胸中的郁闷。
有时也在坛顶放眼辽阔的草原,心胸会豁然开朗,能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这祭坛由于使用了几千年,再加上有专人修护,虽然是用泥土堆积而成,却坚硬如石,不长一草一木。
小时候,冒顿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攀上坛顶,又担惊受怕才能下得坛来。
如果是下雨天,这祭坛奇滑无比,即使是大人也根本攀不上去。
来到祭坛底部,冒顿仰头向坛顶望去,只见石碓、木桩依旧,向上直插云天。
经过了许多事端以后,冒顿再站立在坛前,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便是我们民族的精神、民族的象征吗?
那高高的石碓又向我们这些后人诉说着什么、昭示着什么呢?
为什么古人要说什么时候我们失去了这个祭坛,我们这个祖群将失去上天的保佑,快速走向消亡?
这祭坛究竟能给我们什么力量,让我们走向永远?
遇有旱灾雪灾,我们要来祭它。
在外族入侵的危难时刻,我们也要来祭它。
它真的保佑着我们民族的兴旺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