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庐中央的火盆上炖着羊肉,肉味飘入他的鼻孔,立即勾起了他的食欲,饥饿再次滚滚袭来,肚子不失时机地呱呱叫了起来。
冒顿慢慢爬起身来。
肖生嘎发现冒顿已经醒转,高兴地说道:“长生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这是在哪里呀?”冒顿问,仍然感到口干舌燥,浑身无力。
“你冻僵在了雪地里,是你的格根老伯和你乌力罕哥哥将你救了回来。真是长生天在保佑你呀,要不是你的那匹马及时啸叫,你就没命了。”肖生嘎说。
冒顿猛然想起,自己在雪夜里遇到了白毛风,他好象一直在原地踏步,对抗着透心的寒冷,后来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冒顿又想起,自己见到了母亲,母亲在为他搽拭身体,他还握了母亲的手,在母亲亲切的关爱里,他美美地睡了一觉。
现在想来,不过又是一场梦而已。
冒顿的体力在快速恢复,仅几天时间,冒顿除手脸仍然浮肿外,身体基本康复。
格根老伯是一位非常健谈的老人。
从格根老伯的口中冒顿得知,格根老伯有弟兄四人,格根与肖生嘎又生育了四个儿子。
现在,他的儿子以及侄子们都已经自立门户,他们家也算是部落里的大户人家了。
格根老伯与肖生嘎和小儿子乌力罕一家一起生活。乌力罕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大的是女儿,已经十三岁。
正是接羔季节,乌力罕的大女儿乌伦珠日格每天与乌力罕一起去放羊。
冒顿要替乌伦珠日格出牧,却被肖生嘎拦住了:冻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哪能再到冰天雪地里去受冷冻。
一天,多嘴的格根老伯对冒顿说:“你在昏迷中,一直喊叫着阿妈,还握住你肖生嘎大妈的手叫阿妈,一定是将你肖生嘎大妈当成自己的阿妈了。”
梦中情景猛然再现在冒顿的脑际。
冒顿现在已明白,自己梦中握着的那支温暖的手,原来是肖生嘎大妈的手。
自己的生命也是被这双手忍着刺骨的冰寒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
冒顿的心里一阵冲动,不由得捧起肖生嘎大妈的手,泪水奔涌而出。
肖生嘎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着冒顿的头,说道:“想你的妈妈了吗?等你的手和脸完全好了以后,便可以回家去看她了。”
冒顿哭的更加厉害,哽咽着说:“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永远都见不到妈妈了。”
肖生嘎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发热,眼泪也涌了上来,说道:“你不是已经叫过我阿妈了吗?往后,我就是你的阿妈。”
冒顿抬起泪眼,瞅着肖生嘎,轻轻喊了一声“阿妈”,猛地扑进肖生嘎的怀中,大声嚎啕起来。
从此,冒顿便称肖生嘎为阿妈了。
暴风雪折腾了几天之后,耍尽了威风,突然销声匿迹了,白白的日头又挂在了灰蒙蒙的空中。
风停了,原野上又现出了一片惨白,茫茫不见边际。
那天,肖生嘎将几只母羊和几只羊羔拢在穹庐外,然后,对着母羊低低唤道:“托依克,托依克,托依克……”
突然,特古斯的父亲呵呵笑了起来,打断了林化一的讲述。
林化一一怔,不知老人想起了什么开心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发笑。
只听老人说:“那位叫肖生嘎的妇女在唱劝奶歌。”
林化一顿时跟着笑了,老人竟然听出是劝奶歌。可又觉得奇怪,好奇地问:“难道现在还有人唱劝奶歌吗?”
老人自信地说:“唱呀,每年的接羔季节,都会有牧民找会唱劝奶歌的人给牲畜劝奶。”
这流传了数千年的习俗,竟然仍被牧民保留着。看来,好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失传。
林化一正暗自慨叹,老人的面色突然严峻起来,望了一眼窗外哗哗啦啦的雨,说:“可惜呀,现在,会唱劝奶歌的人越来越少了,怕是很快就要失传了。”
林化一正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老人说:“还是你接着讲故事吧,听草原上发生过的故事,很有趣的。”
林化一略定神,接着刚才的话题讲了下去。
肖生嘎轻轻地唱着,语调越来越慢,高低起伏,苍老而悠扬。
冒顿不解,问格根老伯:“阿妈在干什么?”
“那些母羊第一次产羔,不愿哺育它的孩子。你阿妈在给他们唱劝奶歌呢,让母羊可怜自己的孩子。”格根说。
劝奶歌?冒顿还是第一次听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歌,觉得奇怪,在肖生嘎的身边蹲下身去,看肖生嘎的歌是否能打动母羊,认领自己可怜的羊羔。
肖生嘎的歌词只有“托依克”三个音节,被她反复吟唱,演绎的抑扬顿挫,悲壮凄凉,不停地在荒原上回荡。
渐渐的,肖生嘎的歌声与大自然的声音完全融为一体了。
冒顿明明知道歌声出自他身边的肖生嘎的口中,却觉得声音来自上天,来自荒原深处,听着听着,心灵便颤动起来。
这是人与动物的交流,是上天与动物的交流。
冒顿心情激荡,分明听出歌声在呼唤,在诉说,在劝告:
啊,年轻的母亲,请抚慰你的孩子吧,看看你的小宝贝多么招人喜欢,它的绒毛像洁白的雪花,它的双眼像晶莹的山泉;
它是你身上的血肉啊,它的生命和你的生命紧紧相连,你怎么能饿着自己的小宝贝呢?它可是你生命的延续呀;
羊儿呀,请你看看草原的蓝天,蓝天上的太阳又白又圆,那是上天的眼睛,上天在看着你呢,所有的母亲都看着你呢;
羊儿呀,快用你的**哺育你的小宝贝吧,让那洁白的花朵更加耀眼;
你听到它们可怜的叫声了吗?
你看到它们饥饿的样子了吗?
没有你的哺育,它们就要饿死了呀,伟大的母亲,关爱你的孩子吧……
“托依克,托依克,托依克……”肖生嘎那抑扬顿挫的歌声一直在寒风中飘荡。
冒顿的心也随着歌声在记忆的长河中、在荒凉的原野上自由自在地游荡。
突然,冒顿看到,慈祥的母亲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母亲让他穿起了亲手为他做的皮衣,仔细端详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疼爱与祈望。
他惬意地望着母亲,心里溢满了满足与安详。
他正要将满腔的思念之情向母亲倾诉,母亲的容貌渐渐变幻成了继母的笑脸。
继母一改往日对他的刁钻和挑剔,美丽的面庞上挂满了慈爱,轻轻拍着他就肩,夸奖他的英姿。
父亲面带微笑,亲自为他扎紧了腰带,给他挎上了战刀,目光里满是期望。
冒顿的心中洋溢着从来没有过的温馨和愉悦,在父母的注目下,挺直了腰板,跨着大步在地上来回走动。
小弟欢叫着跑了过来,拉起了他的手,让他陪他去玩。
冒顿微闭着眼睛,细细咀嚼着这从天而降的幸福。
肖生嘎仍在用沙哑的嗓音唱着:“托依克,托依克,托依克……”
不知过了多久,肖生嘎的歌声渐渐没了声息。
冒顿从鸿蒙中醒来,睁眼一看,惊奇地发现,那些母羊的眼睛里全都淌出了泪水,纷纷低下头去,轻轻舔着羔羊的头、颈项和身子。
羊羔前腿跪地,噙住母羊的**,摇着小尾巴,欢快地吮吸着母乳。
而自己的身边并没有父亲和继母,他的幸福不过是一场梦幻。
冒顿落泪了,想道:自己的父亲和继母要是能听到这样的歌声该有多好呀。
冒顿突然特别思念父亲。
自己离开龙城已经有些日子了,走之前也没和父亲打招呼,发现自己失踪,也不知父亲急成了啥样。
冒顿的心中仍然激荡着浮子亲情,他决定回龙城。
冒顿将自己要回家的想法对格根老伯和肖生嘎阿妈说了,肖生嘎阿妈忙着给冒顿准备路上的干粮,格根老伯去为冒顿牵冒顿的大红马。
可是,格根老伯费了好大力气也没能将大红捉住。
冒顿得意地笑了,将两个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大红立即跑了过来。
格根老伯赞叹不已,对冒顿说:“真是一匹善解人意的好马呀。你的命是这匹马救的,以后可要善待于它。”
冒顿抚摩着大红的脖子,又抱了一下大红的脑袋。
大红骄傲地仰着头。
肖生嘎阿妈眼泪汪汪,不但为冒顿准备了路上吃的肉干,还给冒顿带足了搽冻伤用的獾油。
冒顿的两只手背肿胀的厉害,已经开始流淌淡淡的血水。额头和两个颧骨仍然呈黑紫色,要想完全康复,恐怕是春风刮起来以后的事了。
肖生嘎突然记起,冒顿在昏迷的时候曾经说过,父亲经常打他,一定是他的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又给他娶回了后妈,便对冒顿说:“记着,以后要是遇到了难事,不要忘记你还有一个阿妈。”
冒顿点头答应,挥泪而别。
傍晚,冒顿回到了龙城,将大刀弓箭放回自己的房间,便直接去见父亲,准备向父亲继母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