挛鞮呼日查怕惊扰了父亲和冒顿的话题,轻轻推开穹庐的小门,慢慢抬脚迈进屋里,轻手轻脚地将父亲和冒顿碗里的冷茶倒掉,换上了滚烫的热茶,又往火盆里加足了牛粪,火苗立即一窜老高。
“呼日查,你怎么还没睡呀。快去睡吧,我要与你阿爸彻夜长谈。”冒顿谈兴正浓,兴致勃勃地对挛鞮呼日查说。
挛鞮呼日查笑了笑,本想将自己白天的发现说给父亲和冒顿,让他们帮着分析一下,那一人一骑究竟是不是冲他们来的,又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前来与他们相见。
可看到父亲与冒顿正谈得起劲,挛鞮呼日查不想打断他们的话题,便什么话都没有说。
挛鞮莫日根看到儿子仍然挎着大刀弓箭,皱了下眉头,说:“半夜三更的,还挎着刀箭干啥。你明天还有事情,赶快去睡吧。”
挛鞮呼日查仍然报以憨厚的微笑,并没有走出穹庐去休息,轻轻在门边坐了下来。
冒顿突然觉得困顿,伸腰张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挛鞮莫日根关心地说:“你们旅途劳顿,要么睡吧?你们多住几日,咱们有的是时间长谈。”
冒顿确实困了,又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更长更大的哈欠。
挛鞮莫日根说:“今晚咱哥俩就在这间穹庐里休息。呼日查,你找别的穹庐睡去吧。”
冒顿应承着站起身来,要到穹庐外去小解。
挛鞮呼日查精神一振,首先走出穹庐,警觉地向黑暗深处望去。
乍出穹庐,眼前更加黑暗。
挛鞮呼日查侧耳倾听,那无底的夜色里,仍然没有任何异样。
冒顿的身躯已在穹庐门内晃动。
挛鞮呼日查转身面向穹庐门,等候冒顿出来。
冒顿的脚刚刚跨出穹庐门槛,挛鞮呼日查突然听到,有轻微的拉弓箭的声音,吱牙牙在黑暗中想起。
挛鞮呼日查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猛地跃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冒顿,同时奋力将冒顿向黑暗深处一推。
随着弓箭轻巧的弹动声,一支力箭已中挛鞮呼日查的后心。
巨痛立即传遍了挛鞮呼日查的全身。
挛鞮呼日查猛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与那钻心的疼痛对抗着。
冒顿在被挛鞮呼日查推出的刹那间,也听到了弓箭声响。
借着挛鞮呼日查推出的力度,冒顿的身体顺势向前翻滚,利落地翻了一个筋斗,立即跃身而起,麻利地抽出母亲留给他的径路短刀,奋力向发箭的地方冲去。
显然,发箭人早有准备,劲箭一射出,立即催马而去,冒顿只听到一串由近至远的沉闷而又急促的马蹄声,快速消失在了暗夜里。
冒顿来不及多想,急忙跑去看望挛鞮呼日查。
挛鞮呼日查正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
冒顿大惊,知道挛鞮呼日查已经中箭,弯腰将挛鞮呼日查抱起,大声喊道:“呼日查,呼日查,呼日查——”
挛鞮莫日根听到穹庐外的动静有些不对劲,急忙钻出穹庐,立即明白发生了何事,顿时觉得天崩地裂,两耳呜呜狂叫,一时目瞪口呆。
挛鞮呼日查慢慢睁开眼睛,微张了嘴,艰难地对冒顿喃喃道:“你的——宝马——”
挛鞮呼日查的声音实在太弱,冒顿本想再听他说什么,挛鞮呼日查的脑袋猛然一歪,再无声息。
冒顿再次大声呼唤,挛鞮呼日查已经停止了抽搐,手脚变软,撒手而亡。
挛鞮莫日根伏下身去,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挛鞮呼日查的母亲、弟妹也都被呼喊声惊醒,全都钻出穹庐,不知发生了何事,傻呆呆地立在冒顿和挛鞮莫日根身后,看着两个人狂呼急喊。
冒顿将挛鞮呼日查的尸体抱进了穹庐,挛鞮呼日查的母亲看到儿子身上的箭镞,顿时明白,自己将永远失去儿子了,猛地扑在挛鞮呼日查身上,大哭不止。
箭镞由挛鞮呼日查的后背射入,穿心而过,箭尖露出胸外一寸有余。
单凭这箭的力度,冒顿非常清楚,绝非一般的射手能够做到。
冒顿的脑子里一片茫然。
冒顿感到无比后悔,是自己给这个幸福的家庭带来了灾难。
冒顿拔出箭镞,哽咽着说:“这支箭本来是射向我的,呼日查在关键时刻替我挡了一箭,他是替我而死呀。”
挛鞮莫日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火盆上的牛粪已经燃尽,冷风从开着的穹庐门肆无忌惮地闯入,室内的人却谁都不觉得冷。
挛鞮呼日查的母亲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泪水一串串落在挛鞮呼日查的脸上。
挛鞮傲云转身走出穹庐,对着黑洞洞的原野,大声喊道:“谁杀了我哥,你给我出来!”
挛鞮阿来夫抓住挛鞮呼日查的一只手,呜咽不止。
挛鞮莫日根强忍着极度的悲痛,说:
“呼日查一定看到了什么,事先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一直将刀箭带在身上。他怕我们担心,所以没有将危险告诉我们。这孩子呀,你如果告诉了我们,我们早些提防,还怕他暗箭杀人不成。”
冒顿皱着眉头说:“呼日查最后对我说我的宝马,可能是要告诉我,行凶的人骑着我的宝马?”
挛鞮傲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冒顿说:“我放马的时候,看到你和我哥来我家了,在你们的后面,有人骑着一匹快马跟在你们身后,快到我家的时候,那人突然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阵,又顺着原路跑回去了。
“那是一匹红马,个头也比一般的马高大,跑的实在是太快了。
“我当时还想,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快的骏马,一定是一匹神马。待你们进了穹庐,我哥又骑马到北面的山冈上了望。
“待我哥回来,我和妹妹也回来了。
“我哥还问我,过去见没见过那匹红马,我说,那马一定是一匹神马,哪能轻易见到。
“我哥说,他可是经常看到那匹马。
“我哥好像认识那匹马。”
挛鞮莫日根皱眉问道:“呼日查回来以后还上过山冈?”
挛鞮呼日查的母亲擦拭着不停涌出眼眶的泪水,说:
“是呀,你们刚进穹庐,呼日查连话都没来得及与我说,便骑马上了山。我当时还在心里埋怨他呢,怎么这么不懂事,见了他阿妈,连个问候话都不与他阿妈说。”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挛鞮莫日根将穹庐门掩紧,又给火盆加了牛粪。
挛鞮莫日根若有所思,对冒顿说:“看来,凶手是一路跟踪你们而来,看天色已晚,知道你们要在这里过夜,才离开的。
“幸亏我们聊天聊的晚,要早些入睡,凶手半夜拎刀闯进穹庐,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呀。”
冒顿埋怨自己道:“都怨我,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要是在路上多一些四处张望,还能发现不了凶手?
“呼日查一定早就发现了有人跟踪,又不知凶手的目的,才提高了警惕。
“我们在穹庐里说话,呼日查一直在外面替我们站岗呀。他是怕影响了我们谈话的兴致,才没有将危险告诉我们。”
挛鞮莫日根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动着。
冒顿心情沉重,喃喃自责道:
“我确实有一匹快马。呼日查一定是发现了凶手骑着的马很像我的那匹马,而骑马人又不上前与我们想见,才起了疑,感觉到了危险。看来,真的是有人骑着我的快马来刺杀于我。是我害了呼日查呀。”
冒顿的思绪翻江倒海。
现在已经清楚,杀手绝对与龙城有关,也与赫连安其尔有关。
但是,没脑子的赫连安其尔,绝对不会想出如此狠毒的着数来。
背后的指使人或出谋划策者,肯定是赫连哈尔巴拉。
那么,杀手会是谁呢?
就凭那支箭的力度,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呀。
冒顿分析,在龙城里,除了独孤敖嘎的三大弟子外,很难再找出第四个有这种本事的人来。
而义渠代青和万俟腾和在森林里练兵,贺木额日斯受命去了东胡,是独孤敖嘎三大弟子的可能性不大。
难道赫连哈尔巴拉的身边,还隐藏着其他高手?
冒顿想到,自己此次出行,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呀,连赫连安其尔都不在营地,消息怎么会快速传进龙城呢?
难道赫连哈尔巴拉在自己的身边另安插有眼线?
冒顿又想到,在这恶毒的阴谋里,父亲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为什么父亲刚回到龙城,杀手便从龙城出发了呢?
哦,对了,父亲除送给自己一匹宝马外,还留着一匹宝马。
两匹宝马无论是毛色还是个头,都非常相似,奔跑速度也基本差不多。
凶手骑着另一匹宝马来行刺,也是有可能的。
可那匹宝马是父亲的心肝宝贝,没有父亲的同意,谁要敢擅自骑那匹马,那可就是死罪。
难道凶手真的是父亲所派?
是因为自己拥有了那支人马,父亲便要再次对自己下手吗?
若真的是父亲所为,父亲根本不必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呀,随便找一个理由,将自己招回龙城,然后趁自己不备,完全可以置自己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