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瑰丽的夕阳逐渐下沉,四周的光开始缓缓暗淡下去,很快,就将陷入一片黑暗。
胡南风蜷缩在一处衰落的破庙里,心中绝望,感觉自己这一生,也即将随着这天光逐渐沉沦,陷入永夜。
身上很疼,被孔轩和黄五岳弄伤的地方,还有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伤,都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叫嚣起来,但此时此刻,身体上的痛楚,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小的事情了。
太多事情,太快发生,让他感觉快要无法承受了。此刻,他安静下来,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是永远无法解决了。
他终于见到了孔轩,但孔轩已经和他形同陌路,不,比陌路更糟糕,是敌人了!十几年的玩伴,如今却拔刀相向,孔轩现在的样子,让他觉得陌生,觉得无法接受,却隐隐觉得,有些心痛。
若他有这个能力,他一定会帮孔轩解决所有的问题,让他回到自己身边,但是,他现在连自保都难,又怎么去帮助他?
黄大山的样子,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可是他就是想不通,黄小山的毒,是谁下的?黄五岳,是谁杀的?照理说,黄五岳也算高手,就算是殷九煞和魏藏海,都不一定能杀得了他,到底是谁?
他知道,只有找出这些答案,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现在毫无头绪,根本不知该如何寻找。
怎么办?回宝刀山庄?宝刀山庄那群人本来就看自己不顺眼,仙剑阁再一挑唆,弄不好会一起把自己给剁了!而且,以仙剑阁势力之大,从这里到宝刀山庄的必经之路上,必然会有重重把守,他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去东魔教?不行,那样岂不是等于说明,自己真的已经皈依魔教,而且东魔教刚刚经历大战,实力受挫,尚未恢复,这样把仙剑阁引过去,不是等于害了人家?他现在身处险境,沈星梦一见到他,必定会随他冒险,但他不愿让她再身陷危险之中。那是他最珍爱的女人,他就想要她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过完一生。
胡南风稍稍抬头,看看破落的窗外那浩渺的夜空,忽然心生悲愤。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抱紧手中那把崭新的刀,虽然不是什么好刀,但也勉强可以用,事到如今,唯一可以陪伴他的,只有这把刀了。
算了,先躲一阵把,仙剑阁现在估计正在满世界追杀他,待到风头过去,再做打算,正好可以冷静下来,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他想着,心中更是悲苦。当年,在修良城的酒家里,他和孔轩,沈星梦和黄鹂,把酒言欢的一幕无端浮上心头,却如同一把钝刀,不断挫在心坎之上。
寂静的夜色中,他忽然感到难以名状的孤独,那强大的孤独感,仿佛压得他快要窒息了,他站起身,把头伸到窗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冬夜冰冷的空气,似乎那冰冷,可以缓解心中烧灼一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颓然坐下,两行泪水,已再寒风中,干涸。
“殷护法,我们要天残九卷有什么用?那里面的武功,并不是很厉害。”
孔轩试探的问道。他面前,殷九煞冷着脸,狡黠的目光扫过他的双眼。
“天残九卷中,有某个秘密,似乎掌握了这个秘密,就可以天下无敌。”殷九煞再不看他,而是望着窗外的夜空,说。
孔轩很意外,他居然能回答他。这些日子,殷九煞明显的不信任自己,只告诉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情,其余的,什么也不说。孔轩并不奇怪,毕竟,自己生长在宝刀山庄,让西魔教的人信任他,定是难上加难。
自己不知要再过多久,才能见到魏藏海,让魏藏海信任他,恐怕更是难入登天。
孔轩心中叹息,却知趣的不再说话。
“其实迫切需要天残九卷的,并不是教主,而是魏藏海,你如果能拿到天残九卷中的一卷,献给魏藏海,他和教主,都会很感激你的。”殷九煞的声音老气横秋,孔轩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人,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秘密,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一开始,殷九煞就是存心想利用他,除掉魏藏海?
算了,就算他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的,若是要他一生只做一件事,他一定会选择,杀掉魏藏海!若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可能还有爹娘在,他在宝刀山庄的身份,便不再是胡中原的义子,而是树海堂堂主之子!
想到这里,孔轩心中难以抑制的悲愤,多年来,宝刀山庄中人大多对他冷漠,他却并不怪他们,反而觉得,自己在宝刀山庄还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已是不易。他不怨恨宝刀山庄,只是心中的孤独却在缓缓滋长,随之滋长起来的,是仇恨。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事情的真相逐渐浮现在他眼前,那时,他便决定,拼上性命,也要杀掉魏藏海!
“殷护法,你们先走,我要留在这里,想办法,弄到那本天残剑法!”
他说,声音并不大,语气却很是坚决。他的脸背向烛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觉得,那个身影,有几分落寞。
“好啊。我会把路线留给你的。”殷九煞轻笑,并没有反对。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屋中,只剩下洛清幽和孔轩二人。
“清幽,你也去休息吧。”孔轩轻声说,面对洛清幽时,他的语气很是柔和,却好像隔着一层薄纱一般,清冷,让人难以接近。
洛清幽走近他,一袭青色的衣裙,随着她轻移的莲步缓缓摆动,窈窕的身姿更显婀娜,然而孔轩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怔怔的望向窗外,那阴沉的夜空。
“天残剑法,藏在仙剑阁的藏宝阁中,那里刚遭变故,此时必定守卫森严,你想怎么办?”洛清幽的声音平缓轻柔,不急不徐,一双明眸注视着孔轩,似乎想看透他的心思。
孔轩看看他,浅笑,笑得却并不自然,摇摇头,说:“我还没想好,我是想,在仙剑山多住些日子,探探风声,慢慢寻找机会。”
“仙剑阁的人并不弱,和他们交锋,定是危险重重。”洛清幽继续说,声音中多了几分急切。
孔轩靠近她,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缓缓说:“清幽,你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再管我的事,找个偏僻,但是风景优美之处,终其一生,有什么不好?”
“不好!只有你身边,才是最好的地方!你休想甩开我!”洛清幽平时一贯温和沉稳,这几句话却说得焦急而带着几分愠怒,这语气,让孔轩不禁想起沈星梦。被那姑娘缠上,胡南风这辈子算是完了,别说娶个三妻四妾,就是多看别的姑娘一眼,恐怕都会被沈星梦揍个半死,偏偏那姑娘武功很好,胡南风如果手中没刀,只有挨揍的份儿。
孔轩想到这里,唇边竟然浮现出一缕笑意,让目不转睛望着他的洛清幽愣了一下。
“好,我不甩开你,明天,我们去仙剑山下,先转转,再说。”孔轩抱着她,言语中透着宠爱之意,不似先前那样严肃沉闷。
只这一句话,洛清幽顿时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心中盼望,孔轩脸上能够永远没有阴霾,那该多好。
夜渐渐深了,二人却都没有睡意,孔轩脸上的笑意随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星光,逐渐湮没在云层中,仍是那样沉重的神色,让洛清幽心中隐痛。
夜色中,孤寂的,不只是胡南风和孔轩,仙剑阁中众人,也都难以安寝。
那日,他们从黄五岳的尸身中找出了剩余的两颗红花丸,黄小山知道父亲是为了给自己解毒,才来到藏宝阁,从而遭遇杀身之祸,心中自责,郁郁不乐。他的毒刚刚稳定,右臂虽不似从前那般红肿,却也是毫无力气,仍是无法拿剑,黄大山看着他,心中难受,却不知如何安慰他。父亲去了,他心中也不好过,但他依然能拿剑,总比弟弟好一些。这些日子,他在人前沉着冷静,帮助爷爷打理阁中事务,夜深人静之时,他却是枯坐月下,一把剑挥舞着诛仙剑法,人随剑舞,剑停之时,人就会怔怔站定,眼中的月色,被泪光朦胧。
他想为父亲报仇,想替弟弟解毒,替仙剑阁,讨回公道,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力,什么都做不了。胡南风刀法精湛,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若贸然去找他,恐怕会连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他虽然心中愤恨,却不是傻子,就是送命,也要送得有价值!
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仿佛要窒息一般。宝刀山庄中人多习刀,仙剑阁中人多习剑,他终日练剑,此时,便握紧手中长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随手一招诛仙剑法,身形在月下闪动,不为攻击,只为纾解,心中愤懑。
“好剑法!”
这声音让黄大山一惊,回过头来,待他看清来人,却不再紧张,而是收回剑,在月色下,站定。
“依山长老。”他开口叫到。来人,正是黄依山。
黄依山在仙剑阁,为人谦逊,虽然剑法很好,却从不张扬,对谁都是谦恭有礼,对小辈也从不责备,因此,他虽然只是黄家远亲,黄龙子和仙剑阁众人却都很喜欢他。
“大山,五岳去了,我们都很难受,难得你还这么懂事。”黄依山走过来,在石阶上坐下,说。他的语气很是和蔼,充满着爱怜,让黄大山颇为感动。
“只怕你一日不报此仇,便会一日良心不安吧?”黄依山继续说着,长叹一口气,望着茫茫夜空,“可是宝刀山庄之人,终究不那么好动。我和你爹交情甚深,他死了,我也很难受,这样,我给你想个办法,你可知道,夏满阁?”
黄大山听到这里,忽然一惊,长剑差点落地。
夏满阁,那是江湖中著名的杀手组织,兴起于数年前,魔教覆灭之时,由几个魔教余党组成。他们不归属于任何门派,唯利是图,只要给足够的钱,什么人都敢杀,偏偏那群人武功都甚高,又行踪诡秘,旁人也耐他们不得,就这样,多年以来,一直存在。
“依山长老,我们仙剑阁可是名门正派,怎么能……”黄大山不敢相信,这三个字,居然是从黄依山口中说出,但他心中,居然出现了丝丝动摇,似乎他心中的不甘和愤恨正在作祟,为了父亲和弟弟的仇恨,名门正派,算什么!
“可是,我没有钱……”他的语气忽然软下来,说。
黄依山望着他,目光依山慈爱,却隐隐藏着一丝狡黠。
“大山,你知道吗,藏宝阁中,有件东西甚是值钱,却对我仙剑阁并无用处,你把它弄来,不就得了。”黄依山说得很是轻松,就像互相询问你今晚吃的什么饭一样。
黄大山诧异的抬头,问道:“什么东西?”
黄依山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天残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