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志成道:“令尊除了今年没来,往年都和那几位客人一样,一年要来好几次漠州。倘若如你所说,他难道来祁府也是别有用心了?”陈文珑道:“家父来祁府是不是别有用心,我不好说,那几位特殊的客人来祁府是不另有所图,我也不清楚,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他们来府里平常都干了些什么?”
祁志成头微微后仰,目光看着上方,想了一会儿,说道:“也没干什么。就是每天和家父饮酒作诗,谈诗论词。而且常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半天,在这期间谢绝一切访客,不准任何外人去打扰他们。”
陈文珑疑道:“他们几个人是一起的吗?”
祁志成秀眉一皱,摇头道:“不是。我每次见到都是家父与他们其中一个人进了书房,说来也奇怪,很少见他们一起进书房。”陈文珑道:“那你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或者不同寻常的现象?”
祁志成道:“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文珑道:“但讲无妨。”祁志成看了一眼陈文珑,似乎在想是否应当说来,最后,他还是说道:“我觉得令尊形迹有些可疑?”
陈文珑有些吃惊:“此话怎讲?”祁志成道:“我有几次看到他在府里瞎转悠,还有意躲着人,生怕被人看到了似的。”陈文珑道:“除了这件事外,还有没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祁志成摇头表示没有。
陈文珑道:“那你知道他们去书房干什么吗?”祁志成道:“家父从来不让我们进他的书房,至于他们干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有一次,我无意中听书房有争吵的声音,一来觉得好奇,二来担心家父出什么事,便没打招呼就闯进去,想看看发生什么事。只见家父怒容满面,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家父看到我闯进来,二话不说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去他书房了。”
陈文珑问道:“那你看到是谁和员外在吵架?”祁志成道:“是梁大人。我分明看到他与家父争得面红耳赤,我问发生了什么事,家父骂我多管闲事,将我轰了出来。我在门外隐约听到,梁大人好像在向家父索要什么东西。家父好像口气很坚决,说:‘……除非我死了……你休想……’之后的话就听不到了。至于要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陈文珑喃喃道:“索要东西?难道梁中棠不远万里到祁府,就是为了索要东西?那件东西又会什么呢?”这与祁文镜的死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因为梁中棠得不到他要的东西,便痛下杀手,谋害了他的恩师,可是他又是怎样作案的呢?突然他又想起适才经过赵伯年的房间听到的话语,他们似乎也在找一样东西,他们找的东西会不会和梁中棠向祁文镜索要的是同一件东西呢?那件东西又会是什么?
陈文珑信目游走,还顾书房内,书架上摆着些线装书,无非都是经史子集四书五经经学八股诸类,不觉产生厌恶之情。他随手翻开一本,这是本手抄书,令陈文珑吃惊的是,这本书里缉录的都是祁文镜的诗词,偶尔也有几首是祁志伟所写诗词。首页写了一篇自序,陈文珑大致浏览一遍,才得知此集子乃祁志成三年前所缉。
陈文珑又往后翻了几页,每首诗词后面都注明了作者以及写作时间,或祁文镜或祁志伟。陈文珑见祁文镜果然文笔出众,可谓字字玑珠,句句锦绣,大有李杜之风。
祁志成见陈文珑翻那本集子,便说道:“家父未作官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诗词尤为出众,成为乡里一时美谈。入朝为官后,他的诗名更是举朝皆知,在京城就曾刻过两个集子。这手抄本里缉录的是家父未选入集子当中的诗词。我大哥与家父相比,尽管稍逊几分,但也是出类拔萃,反正比我强多了。我自知才学不及家父家兄之万一,家父回家之后,又在家父的建议和督促之下,才将他二人的诗词集录成书,常自习练摹仿。怎奈天性愚钝,却始终作不出他们那样的好诗词来。”
陈文珑的目光停在了一首诗上,这是一首祁志伟作的七言律诗,前面几句都写得很一般,诗的结尾四句写道:“虽有文章惊董贾,岂无才情盖刘曹。醉卧琼林仰天笑,荣登凌烟震九霄。”诗虽然不算是佳作,但也能看出其中的豪情壮志与踌躇满志,陈文珑甚至能从诗中体会到那种胸襟与气魄,一种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事实上他知道祁文镜官至极品,位极人臣,却从未听说过他的儿子做什么官,不禁有些奇怪。陈文珑有意地翻了几页,边看边问道:“看你大哥才情俱佳,诗中充满豪情壮志,却为何不去应考入仕为官呢?”
祁志成听到此话,苦笑道:“陈公子有所不知。我大哥也曾去应考过。他当年乡试一举中第,夺得那年解员,第二年就去京城参加礼部会试。可是那年他落榜了,他承受不了打击,回来后就将书本付之一炬,并发誓再也不去应考。从此,他就开始一心一意管理府上所有事务。黄管家来之前,府里所有一切都是他亲手打理的,偌大个祁府让他管理的井井有条,可就是辜负了他一身才华。”
陈文珑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祁志伟所写诗词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抒发雄心壮志的诗词,一类是哀婉动人的情诗艳词,没想到他不但会写豪放诗词,而且也擅长写婉约诗词,当真是才思敏捷,不得不让人佩服。陈文珑感慨地同时,将书本大概翻了一遍,他发现祁志伟诗词的写作时间大致都在十多年前。其中一首《诉忠情》尤其写得哀婉:柳絮含烟夜阑珊,月下霜寒,清影伶俜若现,心飞已过千山。 肝肠断,倚栏杆,暮抚弦,俟雁归时,君笑痴颠,来应梦见。”
这明显是一首思念情人,寄托相思的情诗。祁志伟显然也和所有的文人一样,年轻时必定也是风流子弟,拈花惹草,处处留情,陈文珑对这样的情诗艳词很是烦感,一看而过,不甚在意,放回原处。
祁志成叹息着说道:“你也看到了,我大哥这些诗词都是写于他入京考试之前。落榜之后,他就再也不曾作过诗词。这好些诗词还是我在他书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不过大多数都被他烧了,只剩下这几首了。”
陈文珑将目光从书架上移开,他淡淡地说道:“你知道令尊可与人结仇?”祁志成直摇头道:“不可能,家父待人很好,不会与人结下仇怨的。纵然是有,也是一时的口舌之争,但很会很快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
陈文珑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随即问道:“口舌之争,他和什么人有口舌之争?”祁志成一惊,自知失言,他尴尬地说道:“我指得是他与二叔,两人经常吵架,但是前一天吵过之后,第二天就和好了。”
祁文俊的身影逐渐浮现在陈文珑眼前,他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何吵架?”祁志文叹息道:“我二叔喜欢喝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不成体统,家父看到自是不高兴,便不断劝说他,让他改掉这个坏毛病,可二叔又是个倔脾气,不听劝,两人就吵起来。今天宴会上,你也看到了,他处处与家父作对,让家父着实难看。”
陈文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他们最近一次争吵是什么时候?”祁志成道:“就在宴会前一天,我看到二叔从家父书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之前还听到书房里有器物摔碎的声音,想来是二叔的酒瓶。过了一会儿,家父也从里面走出来,脸色很难看,后面还跟着黄管家。”
陈文珑道:“那你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了吗?”祁志成摇头道:“我只是站在远处,并没有接近书房。”
沉默片刻之后,陈文珑问道:“你觉得在祁府中谁最有可能是杀害员外的凶手?”祁志成面色一惊,迟疑地看着陈文珑,仿佛在揣摩陈文珑话里的涵义,他见陈文珑不动声色,只好回答道:“我本来不敢妄加推测。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认为是黄管家最有可能。”
陈文珑心中一懔,问道:“这是为何?”
祁志成眼中射出憎恶的眼神,他冷冷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有几次看到他鬼鬼祟祟进家父的书房,行迹很是可疑。他表面上装得一幅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心眼多着呢。整天跟在家父身后,像一条忠实的看家狗,我可以毫不掩饰地说,他一点都不老实。像他这样的人不是凶手谁还是凶手?”他说话时,语气中带着无限恨意,似乎黄管家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他故意将“不老实”三个字说得很重,像在特意强调一般。
陈文珑觉得有些蹊跷,这与祁文镜的说法截然相反,他问道:“我听员外说起,这黄管家尽管不善言辞,但为人敦厚老实,兢兢业业,二公子为何说他不老实?”
祁志成冷笑一声,道:“那是家父被他的虚伪外表所迷惑住了。其实在他虚伪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罪恶的心灵。你看他那看人的眼神,像是对世间充满了仇恨,这样的人最容易犯罪了,不是吗?”
陈文珑静静地听他说完,才问道:“黄管家是什么时候来祁府的?”祁志成眼珠一转,瞧着屋顶,极力思索,终于他说道:“大概是五年前来祁府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下着大雪,大哥外出回来,在门口见他冻得奄奄一息,便把他救了回来。后来,他就留在了府上,又兼识字会算,一年以后我大哥就让他做了祁府的管家。我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骗得我大哥相信了他,而且还让他做管家。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又闲聊了一会儿,祁志成张口打了个哈欠。陈文珑识趣地起身告辞。临走前,陈文珑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社志成道:“没有了。”话语一顿,接着说道:“你一定要找到凶手,否则他们就会把我当成凶手的,我可不想做牢……”陈文珑道:“好,我答应你。一定找出杀害祁员外的凶手。”
陈文珑走后,书房再次安静下来。祁志成坐在椅子上,思绪渐渐平静,经过刚才一席谈话,他紧张的心也开始放松了,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于是他趴在桌子上,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祁志伟无论言谈举止,还是外表容貌,都比他弟弟成熟许多。他对陈文珑的夤夜造访略感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将陈文珑迎进屋内,沏了两盅茶。
陈文珑见桌上放着帐本,右手边笔架上横着一支狼毫小笔,旁边端砚内墨汁淋漓,左手边有一个精致的算盘。显然祁志伟刚才还在填写帐本。只见他目光涣散,神情劳累,不断地打呵欠,已然疲惫已极。
陈文珑为自己深夜来访有些过意不去,他首先开口道。“大公子,这么晚了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