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四百二十七年,公子夏侯仪登基,改国号常乐,暂定天下。
常乐三年,秣阳。
夏侯仪听说了闻人胥在东边整顿交州兵马的事,他留下沈慕来,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闻人胥自三年前接手交州兵马之后,就一直在向东南扩张,这三年来,交州兵马也越发强势,凭借他们过人的纪律和令行禁止的严苛,成为一支强劲兵力。”
夏侯仪笑着问:“能敌沈公否?”
沈慕摇了摇头,他笑。
“——闻人胥太心急,不知循序渐进的道理,也不知军人热血,远不是残刑酷法所能强迫的。闻人胥以此练兵,终有一日,会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但是至少他们现在的势头是非常强劲的。”
沈慕点了头,“确实如此。”
“那朕当如何自处?”
“等。”
——等闻人胥内部不定,等田齐傅预趁着地利,却捡闻人胥的便宜。
——同时,等着闻人御再也忍不了,终于和闻人胥正面对上。
闻人御在一年前已经以家主的身份接手了青州兵力,但闻人胥和闻人御身为兄弟,青交二州兵力却未曾合为一体,可见其二人不和。虽然二人彼此往来书信多有唇枪舌战之举,但明面上的割袍断义还没有开始,沈慕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何况沈慕听说,竹里馆内部已经有了争斗,似乎有易主之意。在外界纷纷揣测竹里馆是死去的尹行安的所率之时,知道真相的沈慕却知道这是闻人胥和闻人御水面下的争斗。竹里馆崛起太快,给闻人胥提供了大量助力,但终究是一个才出现不久的东西,比不得从盛世就在的,四世三公的闻人家族整个家族的底蕴。
闻人胥要以一人之力抵御家族能量,的确非常有勇气,但也同样有些不自量力。
沈慕尽管其变,等着变数的产生。
夏侯仪落下了一枚子。
棋盘上的形势看不分明,夏侯仪收回落子的手,看着棋盘笑,“沈公做事和下棋一样总是让人看不明白路数。——沈公在秣阳静待,难道就没有想对付闻人胥的心思?”
沈慕笑了一下。
“陛下,为事就像下棋一样,总要看的分明之后,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为人更是不能心急,否则冲撞上去,反而是自己最易受损。”
夏侯仪的手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沈慕,“——仪受教了。”
沈慕没有说话,只是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陛下,承让了。”
夏侯仪看向棋盘,看见自己的黑子已经在不经意间被沈慕蚕食殆尽。他动了动嘴唇,勉强笑了出来。
“——沈公不愧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人,这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谋局,可谓最是精髓。”
沈慕敲了敲手中的棋子。
“——陛下亦是如此。”
夏侯仪只是笑,放在桌下的手却在轻微颤抖。
送走沈慕,他起身回到内廷,明柯服侍在他的身后。
夏侯仪缓步走着,走到屋内,突然顿住了脚步。明柯在他的身后三步停下。
夏侯仪转身,凑近明柯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以此来稳定自己颤抖的双手。
“——明柯,明柯,你说,沈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明柯回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夏侯仪的眼睛,“——陛下安心。”
夏侯仪咬紧了下唇,三息之后,面色恢复了平静。
他转身向前走去。
马车嘀嘀哒哒的在青州的地面上响彻。
它穿过主城,穿过南城,转了一个弯,最后停在西城的地面上。
有人扣响了闻人府的后门。
家仆前来应门,看见停靠住的马车,躬了躬身。
他伸手延请,态度出奇地恭敬。
“——公子,我家公子已恭候多时了,请——”
车帘被撩开,露出了赵方的脸。
他颔了颔首,“有劳。”
沈慕回了府,看见黎乔正在看庄子上新送上来的布匹,吴瑜立在外面,为他打了帘子。
三年的时间,沈慕原本还对吴瑜的留下有意见,现在却学会了视而不见。
只要她不做太越矩的事,沈慕也就默认了她的存在。
黎乔看见他回来,笑着指了指庄子上送上来的布匹。
“爷,你看这几匹拿给母亲做秋衣可好?——七月流火,天气也要逐渐凉了,多备些衣物总是不错的。”
沈慕从后面抱住她,在她额角亲了亲,眉眼弯弯地笑,“你做主就好。”
夏侯仪登基之后,天下暂时安稳下来。没有了殷修的威胁,沈慕和黎乔便商量着要将老夫人接回来。
老夫人却觉得绝涧的确是个更适合修养的地方,所以又来信同他们说要在那边再待些时日,沈慕听闻秦嬷嬷说老夫人在那边也的确过得更开心些,所以也就允了。老夫人在绝涧待了两年,也是不久前才将将回来。回来一见,果然气色好了不少。
黎乔原本还在挂心上一世老夫人先前因心病而日渐衰弱的事,后来见她果真好了不少,也就放下心来,专心为她置办回来的行装。
与此同时,老夫人的屋子里却突然凭空浮现出来了一个人。
老夫人摆了摆手,秦嬷嬷躬身退了下去。
过去三年,秦嬷嬷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常会被老夫人带出来的人。他的长发依然雪白,身体也依然近乎透明,不同的只是,从先前京城里乱起来的时候,秦嬷嬷看见他,就已经是一直昏迷的模样了。
秦嬷嬷没有多问,却知道老夫人和他的关系不一般。甚至在绝涧的三年,也是老夫人在助他养伤,否则依照老夫人担心沈慕黎乔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在绝涧徘徊三年不回?
而现在之所以要回来,也是因为老夫人说,他即将恢复了。
秦嬷嬷关上了房门。
与此同时,机随云也睁开了眼。
他抓住了老夫人的手。
“——他们,也回来了。”
老夫人点了头。
“——你昏迷三年不醒,我已经猜到了这一点。那么现在,他们是谁?”
机随云动了动嘴。
老夫人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