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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沈雪朔眼神淡淡地看着名榜,终于看到了什么,然后无声地离开,神情没什么变化。

一个年轻人在她离开之后,也走到了榜单前;他的神色先是淡然,然后一滞,接着便是自嘲的一笑,施施然离开。

蓝眸少年李君独紧随两人之后,走到了榜单前,但他只是瞟了一眼,然后满是轻蔑地说了句什么,快步离开。

尔岚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根本不管在后面捧着两人份书册的苏渐有多么艰辛,径自上了马车。苏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埋头疾走,突然,他路过榜单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坑。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赫然有个坑,那坑是一个脚印形状,里面的碎石已经近乎成砂,看来可怖。

苏渐瞪大了眼睛,心想如果这一脚踢在人的身上,估计能把人体踢穿吧!

车夫等了半天,看见苏渐来了,一脸憨笑道:“少爷,快快上车吧。”

苏渐让他把书接过去,然后爬上马车,钻进车厢,看见一脸漠然的尔岚,说:“想不到你竟然是书院新生,什么时候考上的?”

尔岚难得地没有用沉默来回答,说:“和你一起考的,只不过你当时没有注意到我。”

苏渐一边整理下摆,一边笑了起来,说:“太好了,这样我们两个人就可发展书院爱情了。”他这句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从心底里,他真的有些想和尔岚做好朋友。

至于妻子嘛??

苏渐偷偷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恚怒表情,有些惊讶。

“不斗嘴的话太没意思了吧,说点什么呗……”

尔岚突然道:“你忘记跟他的约定了吗?”

苏渐不知道尔岚说的“他”是男是女,心想,难道之前她坐在那儿,真的是为了挡着我和那个女孩?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你也太敏感了吧?

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难不成正牌苏渐认识那个美女?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畏战了,不过当时既然你答应了他,就不能后悔。要不然,恐怕整个京城的修行界都会耻笑你。”

苏渐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他的印象和众人的口中,这个三少爷苏渐是一个修行资质一般,修行境界尚可,除此之外别无所长的纨绔子弟。但是,究竟他和什么人做了什么约定,严重到一旦反悔,会引来整个修行界的耻笑那么严重?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呢。哈哈,果然女孩子就喜欢说反话。”

“你,很紧张?”

尔岚皱眉,明显有些担心的成分。

“如果你担心,就认输算了,相信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至于耻笑……你的脸皮那么厚,应该不至于担心被耻笑这种事情吧。”

苏渐撇撇嘴说:“谁告诉你的?荣誉即我命你知道不?”

尔岚继续说:“昨天你的境界还在物化上境,今天已经是物化下境。就算之前你仍然是坐忘境的时候,也不一定是那个李君独的对手,更别说你现在的真实境界还略低于他。我在车厢里看到了那个脚印。那种力量的攻击,你能承受几次?”

脚印,李君独,约定??

苏渐渐渐地明白了什么,脸色陡然变的苍白。

他想起那个蓝眸少年一直以来散发的敌意和杀气,想到那个脚印,想到自己正在不断下滑的境界,突然之间觉得很绝望。

李君独显然曾经挑战过苏渐,但是苏渐和他进行过某种约定。很显然,现在那个约定正在临近期限,或者将近完成,那么到时候,自己就必须接受那个人的挑战。

“没关系,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就拒绝,”苏渐自我安慰地说,额头其实渐渐沁出了冷汗,“嗯,对,对对对,大不了认输就是,我到底是将军之子,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苏渐这时候冷静下来,完全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上来看这件事情。他分析的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一来,诸如挑战、决斗之类的人类行为,完全是因为尊严或者一时之气;二来,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上辈子的普通人,而是大周国北征将军的儿子,相信对方也不敢真的动手。自己认输了,对方还能干什么?

尔岚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的脸,眸子里满是鄙夷和愤怒,还有深深的失望。

“苏渐,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苏渐有些讷讷地闭了嘴,看着窗外的街市,默不作声地想着什么。

两人沉默,只听的马车飞驰声音阵阵。

眼见得将军府大门已近,尔岚突然说:“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咎由自取;可是,抛开一切不谈,你的境界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也要负很大责任。所以,我会尽我的力量帮助你。可是你要记住,从此之后,我们就互不相欠。”

苏渐托着下巴,望着后退速度渐渐减缓的窗外景色,毅然说:“不,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他这样说,很显然是不想尔岚插手,换句话说,他不想让尔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伤害。

尔岚神色微异,沉默了片刻,又提醒道:“你不要想着逃避,就算你认输,他也会跟你打一场。”

苏渐仿佛又看到了那双蓝色眸子,苦笑道:“我猜也是。”

马车停下之后,尔岚首先跳下车,往府门里走去。家童小禄子早已等候多时,对尔岚恭敬行礼,又看到苏渐下车,立刻迎上去,接过他的那些书,小小的胳膊下沉了几分,脸上却挂着快乐的笑容,大声道:“恭迎少爷回府!”

苏渐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往里快步走去。

一个老管事看着苏渐和尔岚的背影,神色有些阴郁。

然后,他对一个下人说了句什么,对方唱了声诺,转身往书房跑去,对书房里的两人说了什么。

将军府的书房布置得极为简单,没有什么花艺盆栽,没有什么名人字画,仅是文房四宝列于桌面,两排书架并列墙边,看着简单质朴。

苏家长子苏无殇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件衣服,衣服的左肩下面有一道裂口。裂口分明是某种利器造成,没有毛糙,没有线头,显得很是利落。

苏辰看着那件衣服,淡淡道:“他们回来了。”

苏无殇烦恼地揉着眉心,有些不解,有些心痛,有些无可奈何。

“大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苏辰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书架,穿透了墙壁,穿透了花草树木,落在了不远处苏渐厢房的门口。

“那时候,我反对就好了。至少父亲他也会考虑的。”

“这个女人是灾星,是祸水。”

…………

小禄子放下书本,整理整齐,转身离开。

苏渐看着满屋子的书画,突然觉得二人世界里有这些东西当真是十分扫兴。而且,看着真的很乱。

就在他萌生出打扫一番的想法的时候,尔岚的声音突然又在他耳边响起。

“那些隐春散,我下的份量或许不对。所以才会在你身上发生这种事情。说实话,你醒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听着对方如此坦然地叙说着那天晚上的事情,苏渐从心底里有些不适应。他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怪你?好像自己没资格替那个死人做决定。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他只要以自己的风格继续这种气氛古怪的谈话;“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

“隐春散,并不是毒药,而是星玉的加工品。利用星玉内含的巨大元气,冲散服用者的念宫和气海,那么这个人就会死……”

听着星玉两个字,公孙清扬手里的那颗石头在苏渐的记忆中一闪而过。再联想到自己“上辈子”是因为石头死的,又因为这个被“石头”害死的倒霉公子哥而活了过来,不由想起了某个叫做“疯狂的石头”的电影。

“念宫,气海?”

苏渐突然想起自己在那本《修念固元经》见过这两个词,立刻翻开,很快就在第一页找到了这两个词。

念宫,即是人的脑,而气海则是人的心脏。

这两处,即是修行者最重要的两个部位。念宫,用以培养念力,念力就好像普通人的拳脚,越是强大,就越能操控天地之间的元气;而气海,则是存贮元气的所在。所谓的修炼法门千变万化,却不外乎利用星脉吸收元气,利用念宫修炼念力,利用气海存储元气。

这是修炼的基本。

尔岚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苏渐连忙说:“你继续说吧。”

尔岚不解地说:“可是,你却活了下来,让我很惊讶。”

苏渐自己也觉得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陨石砸死,要知道这个几率可比被雷劈死还要低许多;然而命运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

尔岚继续说:“可是,你的境界却因为念宫和气海被毁,而一落千丈。就如同蓄水的缸破了一个小洞。虽然暂时不会流干,但,只是时间问题。”

苏渐被陨石砸中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当他醒来的时候,确实心如刀绞一般。那时候,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少女想要用发簪杀死自己。可是,关于毒的事情,他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尔岚的话,显然是在为自己分析自己的处境。他并不怪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糟糕。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能够修行与否,真的不是很重要。有些人可以跑得很快,但是这个人不一定能在棋艺上赢过自己;有的人做饭很好吃,但是不一定能在棋艺上赢过自己;有的人能够修行,但是不一定能在棋艺上赢过自己。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真的这样认为,而不是自我的安慰和鼓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那么又何必去在意和羡慕别人的长处?

可是,他也有些在意,至少,在面对那个李君独的挑战之前,他必须要维持住现在的力量。

据那个负剑少年楚阔的描述,那个李君独的境界已经处于物化境的巅峰;虽然李君独现在处于瓶颈期,一时间还无法达到坐忘境,但是苏渐自己却已经堕至物化境的中境。而以尔岚的说法,就算是以前那个坐忘中境的苏渐,都没有信心打败李君独;而现在此消彼长,胜机更是渺茫。苏渐如何能够不紧张?

“初辨……物化……坐忘……”

苏渐喃喃自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猛然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你能知道我的境界?”

尔岚皱眉道:“以前自然是不能的。可是,你现在已经是物化境下境,我也许还比你强一点,怎么不能?”

“你也能修行?”

苏渐突然感到有些可怖。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女孩子一直有机会动手杀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没有了杀意,自己就算有十条命也死了。他虽然号称是物化下境,但是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和普通人无异。

尔岚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面前这个男子的确是苏渐无疑,但是偏偏哪里都不像他。

苏渐也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些问题。如果他是真正的苏渐,没有理由不知道尔岚的修为境界。至少在喝那杯毒酒之前,真正的苏渐绝对能够看出尔岚是一个修行者。根据事实表明,境界高的修行者,自然而然能看出境界低的对手的底细。“你也能修行?”这样的话,只能招来对方的怀疑。

苏渐倒不怕对方怀疑什么,不论对方怎么怀疑,这副身体都的的确确是苏家三少爷本人的。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认,大不了往“我死过一次,脑子不好使”那方面推。而如果真的说出自己的来历,那才会被人当作疯子,反而更麻烦。

苏渐淡淡一笑,道:“抱歉,我从那晚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好使了。”

尔岚不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她觉得今天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

“最后一句忠告,这一场决战势在必行。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李君独的挑战,他会用任何的手段来对付他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尔岚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走出了房间,留下苏渐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刚刚踏出房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道谢。

尔岚的脚步微微一滞。

……

苏渐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慢慢消失,然后开始分析。

他真的很擅长推演分析。他从小就开始学棋,很小的时候就入了段,再然后成为了围棋界的新秀,这个特殊的经历,让他学会了缜密思考。

气海,念宫,星脉……

初辨,物化,坐忘……

天地元气……

境界的丢失,星玉,隐春散……

渐渐的,他入了定。

……

入定这种事情,对人们来说,很难。因为需要心无杂念。佛家说弹指瞬间,却有千万念起,千万念灭,此起彼伏,永无静止;若能止念,方能入静。

苏渐没有看那本入门级的修行小册,但是他现在所做的,正如小册上所写的那样,毫无二致。

想要培元固念,自然需要入静,冥想,化气为神。这是第一步。

然后,他的心越来越静。

他并非刻意为之,只是在用自己的思考,在模拟修行。这种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如果一个普通人,今天刚刚被一个老师指点,知道何为天地元气,何为修行,何为初辨,那么他自然会知道,如何进行修行。他会在心里模拟这个过程,然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然而,不经过修行,没有经验,这只能是空想。

苏渐此时的做法,就是空想,而不是冥想。

但是,他照样入了定,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之所能够如此,是因为他的境界,的的确确是在物化下境无疑。

一个人,如果不会游泳,失足落水,就必死无疑;但是,如果他早就学会了游泳,即使三十年不曾锻炼过,却也不妨碍他从水里游上岸。有些技巧会成为人类的本能,这就是学习的好处。

这个身体有过初辨的经验,有过物化的经验,还有过坐忘的境界。

看似苏渐是进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辨,事实上他已经修炼了很多年。

苏渐就是苏三少爷,苏三少爷就是苏渐。两人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因为两个人的确已经无法分清。

上辈子,他没有成为修行者,是因为没有遇到这样的契机;而在这里,有充沛的天地元气供他学习,所以,他可以,可以初辨,可以物化,可以达到坐忘!

周遭的天地元气被他的念力所捕捉,缓缓地往他靠拢,聚集,在他的身外,形成了氤氲薄雾。

苏渐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却感受到了什么。有些东西想要进入他的身体,却被他拒之门外。

他潜意识的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放开什么。

于是他让自己变得轻松,决定放开那层戒备。

天地元气进入了他的身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周身上下,没有一处星脉亮起。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星脉。

但是他觉得很舒服,那些天地元气进入身体,真的很舒服。

修行者,想要修行,必须要有星脉;一个人,想要活着,就一定要有星脉。星脉越多,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也就越快!

然而,苏渐没有星脉。

但是,那些天地元气,却好像没有一丝犹豫地往他的身体每一个角落涌去,那样的速度,会令任何一个修行者去思考,所谓的七曜星脉,八曜星脉,和这个相比,还算是天才吗?

氤氲的元气仿佛薄雾,在苏渐的身周渐渐聚集。

这是普通修行者一生都难以见到的场景。

这种情况,在云央世界里的千万年历史以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次。

元气无法用肉眼看见,和空气无异;但是此时此刻,在苏渐周围的元气竟然达到了肉眼可见的浓度。这种浓度下的元气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种对初辨境甚至坐忘境来说,都很可怕的程度。

苏渐是在进行初辨。他的真实境界,的确是物化中境;而且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从来没有进行过冥想和培元,所以这是他的初辨。

虽说是第一次,但是因为这副身体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只需要顺着感觉走,就进入了初辨境界。

这是很宝贵的财富。

就算再天才的老师,也无法将自己的所知所想完完全全地教给学生,是可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然而,因为这副身体的关系,苏渐很自然就明白,什么是冥想,什么是物化,因为这个身体有这样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已经避免了很多弯路,所以没什么不满足的。

就算以后真的念力全失,他也丝毫不惧。因为他很明白,只要自己知道如何冥想,就能怎么把念力找回来。

终于,他停止了冥想。那些被他的神识束缚了的天地元气倏然而散,震得房间里的宣纸哗啦作响。

他睁开眼睛,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而他的神志也是一片清明。那种耳听八方的感觉再次回到他的身体里,甚至比起昨夜更加明显和强烈。

此时此刻,他已经回到了物化上境。

……

苏渐走出房间,看着院落中的树木,突然发现有一些不对劲。

于是他闭上眼睛,进入冥想。

站着冥想,对修行者来说是很困难的,能做到站着冥想的修行者,往往已经脱离了人境。

但是对苏渐来说,站着冥想和站着呼吸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只要他想要冥想,就可以冥想。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吸收天地元气,吸收的速度,很快。

但是,他发现,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天赋异禀。

在冥想状态下,同时可以内视;他能把自己全身的经脉看的清清楚楚,却没有看到什么星脉。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他能感受到天地元气在自己体内的流动,血液因为元气的渗透,而变的清澈而几乎透明;然而,这种状态并不稳定,因为血液里的元气根本无处可去,只要他不刻意维持转化,元气根本来不及转化成念力,便消散而去。

苏渐心中一凛,观察自己的气海和念宫。

他只看见一片废墟。

如果要用宫殿来形容气海和念宫,那么这两处此时此刻显然是一片废墟,支离破碎。无数的元气进入念宫,却根本留存不住;就好像一个竹篮永远无法打水,终究是一场空。

而更加奇怪的是,他的星脉更是连一个都没有!

他仿佛一个透明人,那些元气可以毫无阻碍地从他的胸前进入,从他的背后出来,从他的脚底进入,从他的耳朵出来。

所以他的念力在慢慢枯竭,他的境界在不断崩溃。

刚刚的惊喜荡然无存。

苏渐不再冥想,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和尔岚说的一样,气海和念宫都因为那隐春散而支离破碎,根本无法积存念力和元气。

苏渐却没有失望或者气馁,因为他知道一定有别的方法,来正确使用自己的身体。于是他走回屋子里,拿起那本《培元固念经》坐回床上。

这本《培元固念经》只需要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所以算不上是什么绝世秘籍。从内容来看无非是讲述一些前辈高人的修行经历和修炼经验,还有一些平日里稳固境界,培养念力的窍门。

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对苏渐来说却很有用。

他看完一遍,便开始冥想。

这次的结果一样,只要他不保持转化的状态,元气便会流失;即使已经被转换成的念力,也因为无处可居,渐渐的消散。而冥想之中将元气转化念力,人也会累。这种精神上的疲累很快就让他脸色苍白。

冥想了数十次之后,他有些想吐。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他睁开眼睛,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稍作休息。

越是遇到难题,就越是去尝试。这是他的风格,也是他十八岁就成为一个七段的秘诀。

成功的秘诀,永远在于尝试和坚持尝试。一开始尝试修行,是为了自己不被人一脚踹死,因为那个青石板上的脚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遇到了困难之后,苏渐对修行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攻破难题,是他的兴趣。这样做,也真的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

……

月明星稀。

苏渐浑然忘却了饥饿和干渴,脑子里只有修炼的事情,颇有一股子痴意。

因为太过投入,他还忽略了一件事情。

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在门前站了很久,直到苏渐结束了冥想,躺在床上休息。

从黄昏,到此刻,她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

其间有几次仆人前来请她和苏渐用晚膳,都被她无声地遣开。

当屋子里的元气浓度再次恢复常态的时候,她的眉尖微挑。

尔岚很是吃惊。

脑中有念宫,可蓄念力;心腑有气海,可藏元气;而进行着修炼的,终究是人本身。冥想的确可以清心宁神,但是终究是要消耗神识的。

诸如沈雪朔、李君独等人,他们的神识很强,所以可以在十几岁时,就修炼到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大部分人,他们终其一生,日夜苦修,也最多不过是物化初境。除开星脉点的数量问题,其中关键便是神识的强度。普通人一天进行三次冥想,便已然很了不起;而沈雪朔李君独等人,完全可以进行十几次的冥想。所以他们进步的速度,便也是普通人的十几倍。

但他们也有其极限所在。

因为那隐春散,苏渐的星脉已然尽毁,念宫和气海也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境界在不断地崩塌,念力的强度一天不如一天。虽然神秘地死而复活,但是只是短短十几天,苏渐就从坐忘中境滑落到物化中境,甚至初境!尔岚本以为他将慢慢地变成一个普通人。然而,就在方才的几个时辰里,他竟然一连进行了数十次冥想,而每一次的冥想都能够束缚数量难以想象的元气!

即使站在屋外,她也如同置身于漩涡之中,被那天地元气的漩涡吸引。她甚至竟觉得自己如同风雨中的飞虫,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些元气所伤,心底里,有些恐怖。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神识,居然可以强大到这个地步!

隐春散的主要成分,是超浓缩的元气“星玉”,在体内扩散,无异于元气的爆炸。

然而,苏渐没有死。

难道这就是他没被隐春散杀死的原因?

…………

白鹿书院的课程有很多,除了术科的学习之外,学生们还要学习六艺,学习周礼和很多东西。

可是,苏渐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

每次听着教习在桌案后诵读诗书,他都有着强烈的瞌睡的*。尤其是数科课程,他更是曾经在桌面上做过梦,流过口水,鼾声如雷。他知道这样很不好,至少是很不尊重人,不过没兴趣终究是没兴趣。

虽说很无聊,但是其实书院有趣之处还是很多。比如性格各异的教习教授们,便是一大看点。乐科的教授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拨弄琴弦之余,她也会和诸生谈论很多修行和音乐之间的关系,很有一番以琴瑟入道的感觉。礼科教授宋九龄则是一个严肃无比的老先生,他的手上总是执一柄铁尺。除了沈雪朔和李君独,几乎所有学生都挨过他的戒尺责罚。就连苏渐和尔岚也没有例外。

至于苏渐和尔岚被责罚的原因,也很单纯——在教授传道期间私语,是为对圣贤经典的大不敬。

实际上,当时苏渐只是低声问尔岚今晚的菜谱。

尔岚很平静地接受了责罚;苏渐则是在尔岚充满怨念的目光里,挨了足足二十戒尺。他不知道这个老先生是不是也是一个修行者,只是如果每天都被打的话,他的双手很快就会被报废掉。然而事后的尔岚比起以往更是冰冷,让他无可奈何。

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便是楚阔经常会来这里找他。一旦散学,这个少年必然会跑过来找苏渐聊天,仿佛还是孩子心境。这样一来,苏渐就不知道自己是该和他继续聊下去,还是和尔岚一起走。

所以,尔岚在马车里等,苏渐一边慢慢走,一边和楚阔谈天说地的场景,便很常见。

相比之下,倒是每天沉默着来,沉默着走的李君独,反而被某人遗忘了。

可是对苏渐来说,整个书院里,最有趣的事情,其实莫过于术科教授公孙清扬的课。

公孙清扬这个人很有意思。他的名为留侯,字清扬,很在意别人叫他的名而不是叫他的字。从这一点来看,他倒很像礼科教授。但是这个人做事却毫不讲“礼”。每次他都会在自己的课上迟到不说,一散学他就会以来时数百倍的速度飞奔而去,渐渐的在学生之间激起了公愤。

这一天公孙清扬重施故技,散学钟声一响,他便宣布散学,紧接着飞奔离开了教舍,留下一干习以为常的学生。

苏渐在苏家,在尔岚面前,都没有诉苦的机会。所以当他和楚阔在一起的时候,后者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倾诉的对象。

听了苏渐的一番感慨,楚阔忍不住扑哧一乐,说:“我还以为苏家三公子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怕老夫子和小先生。”

“什么是老夫子小先生?”

楚阔笑道:“就教授之职而言,公孙清扬是整个大周最年轻的一个教授;而那个礼科教授宋九龄则是最年长的一人,这两人被往届的师兄师姐们称为老夫子和小先生。因为他们是最令人害怕的两人。”

苏渐深有同感,说:“是啊,宋夫子的确很可怕。”

“我很庆幸,我们的教授不是这两人。”楚阔幸灾乐祸地说,继而,他想起了什么事,随即正色道:“对了,你和李君独的决斗已经迫在眉睫,以你现在的境界,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吧?”

或许这两个字用得好,给足了苏渐面子。事实上,苏渐连一成的希望都不抱。

苏渐突然想到,楚阔和自己是朋友,双方却互不了解,这种情况还真是奇怪。同时他也很好奇,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苏渐的疑问,楚阔用与他年龄不符的爽快回答道:“我来自南陵郡的老泉镇,我们那里的螃蟹很有名。”

苏渐想到他第一次和一个学生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提到了那里的螃蟹很好吃,看起来那里的螃蟹还真是他的骄傲。

“至于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苏家三少爷的大名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苏渐奇道:“你刚来京城十几天吧?怎么这么快就把别人的事情弄得那么清楚了?”

对方明明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说他是小孩子也不为过;这正是一个在大街上问路都难以启齿的年纪,而对方透出的老练成熟却让苏渐活了两辈子的人都自愧不如。

楚阔哈哈笑道:“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哈哈哈……”

苏渐想了想,说:“那你知道我和他约战的事情吗?”

苏渐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李君独。楚阔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怎么,你还是有压力?你放心,就算他是疯子,也不会随便发疯。如果只要比他强的人他都要挑战,那他早就去挑战院长大人了。”

“关键是,我现在……没有他强。”

苏渐的声音很小,生怕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他的顾虑是多余的。

“你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没关系,”楚阔满是鄙视地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苏渐,抱着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反正你现在堕境的事情,人人都知道了。”

苏渐不以为然,撇嘴道:“怎么可能?”

楚阔摇了摇头,痛心疾首般道:“枉你还曾经是一个坐忘境高手,怎么都忘记了吗?坐忘境的修行者,可以感知到人境三层修行者的境界。如今的书院虽然远不及数十年前那般昌盛,但是坐忘境的高手,还是有那么二三十个的。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可以免去流云台的星脉测试?武试你也一概没考,还能在榜上占一席之地?你以为那个榜单为什么没有宣布成绩,只写了录取者的姓名?你以为为什么你自己的成绩只能排在中后列?”

苏渐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而且他一直以为坐忘境已经是相当强大的境界;然而在楚阔的口中,坐忘境和大白菜又有什么区别?

苏渐不由好奇问道:“你是什么境界的?”

楚阔笑道:“物化上境。”

苏渐咦了一声,心想,就连这个小孩子都能修炼到物化上境,难怪家里的二哥苏辰一直对自己的修行天赋嗤之以鼻。做将军的父亲苏焕曾经说过,虽然自己的天赋很糟糕,但是勤勉些,也能达到二哥的水准。那么说来,苏辰的境界起码是坐忘上境?

楚阔并不知道苏渐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自己一直以来都很骄傲的修行境界是一种蔑视和挑衅。他的额上青筋微跳,忍着痛揍对方的冲动,说:“不过就算你现在修为境界比我还低,也没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你还有三个月时间,好好努力,到时候不至于被揍得太惨。”

苏渐诧异道:“三个月?什么意思?”

楚阔也很诧异,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会把决斗的事情忘了吧?”

苏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楚阔叹了口气说:“京城里早就流言四起了,说苏家三少爷醒来之后,脑子有点问题,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观察了你很多天,还以为流言终究是流言。不过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真的不记得了,就该大大方方问出来。你这样可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

苏渐从来没见过哪家小孩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在他看来,这个楚阔的心理年龄起码已经三十岁了。他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楚阔难得地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大约一年前,京城来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来自西边的一个小国,生就一双蓝色的眸子。他来到京城,对京城里十几个修行者下了挑战书;他刚来的时候,还是物化下境;等他打败第十个物化上境的对手的时候,他的境界已经提升至物化上境。他最后一个对手是一个坐忘初境的剑师。那个剑师刚刚升入坐忘境没两个月,却已经是相当厉害,可以说,是他所属门派里的佼佼者。但是,那个少年只用了七脚,就把那个剑师踢成了废人。”

苏渐想起了青石板上的脚印,背后不由森寒。

楚阔望着苏渐,嘴角掠起一丝笑意,说:“然后,他的挑战书,递到了你的手里。”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凉意。

苏渐努力让自己的脸部保持平和自然,眼角却忍不住微微抽搐。

“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李君独吧?”

楚阔同情地看着苏渐,不无同情地说:“我多想对你说你猜错了啊。”

苏渐伸出双手,用力揉了揉被吹风吹得有点紧绷的脸。突然之间,他觉得尔岚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至少,她绝对不会举出这些李君独的残忍案例,让自己紧张害怕。

“不过,最近你可以放心了。你还有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里,好好努力。”

“为什么是三个月?”

楚阔睁着圆圆的眼睛,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在苏渐的脸上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回答很让人悚然,至少把苏渐吓得不轻。

“看来你是真糊涂了,当你收到挑战书的时候,你说的话不能忘记吧?那句名动京师的话,可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少年纯真的心啊。”

“你当时说。”

“等你修炼到坐忘境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楚阔的表情很是骄傲得瑟,或许是因为他在极力模仿苏家三少爷当时的表情。

“现在的你,还不配。”

……

作别了楚阔,苏渐没有坐上回府的马车,而是让车夫先带着尔岚回去。

他终于知道这个正牌的苏渐是一个怎样的人。纨绔子弟?不不不,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他简直是在褒奖他。

明知道对手那么强劲,却仍然要等到对手强大之后再接受对方的挑战。这种变态的自信或者说“狂妄”,导致他现在不得不用一己“残躯”,来面对异常强大的李君独。不过可喜可贺的是,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蓝眸少年李君独每次见到自己,都散发出那么可怕的杀气。

三个月。

这是楚阔根据李君独表现出来的各方面实力,推测出来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李君独成为一个坐忘境强者需要的时间。

而楚阔给苏渐的建议是,用这三个月,恢复自己的境界实力。

如果苏渐成功了,那么至少不会败得很惨。

苏渐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回到坐忘中境,至少可以和李君独打一个平手;而楚阔则无情地把他最后一丝侥幸都无情打破。因为自李君独进入云京之后,他地对手无一不比他境界高深;而这些被挑战者,无一不落得惨败境地。

李君独从来都是越境挑战。

李君独从来没有过败绩。

只有一个好消息让苏渐不至于太过绝望。

就在白鹿书院正式开课那天,他听说有人把李君独教训了一顿。

苏渐也记得,那天李君独出现在教舍的时候,衣服有些破烂,的确是有和人交手过的迹象。苏渐倒是很想知道是谁那么有种,可惜楚阔自己也只是听人闲聊的时候顺耳那么一听,也没有深究。

苏渐走在春风之中,感受着越来越浓的春意,心情好了许多。

当他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听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时断时续,一声声“啪啪”的脆响,如玉珠落地,在大街上回荡。

有时候,一声脆响之后,便是一声声低呼叫好。

苏渐的目光投向那处,像一个许多年没有遇到过女人的流氓一样,冲了过去。他的两眼有些血红,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颤抖;他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某处看去,满脸的激动和幸福。

那处,有一物四四方方,纵横线条整整齐齐,竖十九,横十九,将那方小天地划为三百二十四个方格,三百六十一处交叉。

那方小天地里,错落摆放着些黑白云石。

黑色幽黑,仿佛黑夜,仿似能吞噬一切,却又泛着亮光;白色纯净,却覆着一层氤氲雾气,似幻似真。

黑白交错,错落布置,如千军万马,如奔雷闪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看得入迷的众人被一阵疯癫的笑声吓得一哆嗦,齐齐望向那大笑之人。

大笑之人看上去年轻英俊,从穿着看也当是富贵人家,怎样也难以让人将他和“疯子”“傻子”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种饥渴——久违而复得的饥渴。

有人笑道:“兄弟也懂棋?”

看客们很难将这看起来十*岁的少年和围棋联系起来。因为大周朝向来尚武,年轻人们对修行趋之若鹜,对琴棋书画之儒家之道反而敬而远之。

苏渐笑道:“略懂。”

这是一个残局,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自然是黑子占优;而根据对弈双方的穿着打扮来看,这明显是街边最常见的赌棋,而且设局之人形势占优。彩头放在棋盘的一边,大约有数十文铜钱。所谓小赌怡情,这种小彩头,才正好让人上钩。

那人看苏渐颇为自信,于是让开了些,为他空出一些地方。苏渐冲他感激笑笑,望向棋盘的神色有些严肃。

“啪”的一声,白子颤颤巍巍地落了下去。

苏渐切了一声。这一子落得并不怎么高明,看似是攻击对方的薄弱处,实则落了后手,反而会被对方抢得先手官子,接下来就难了。

老板呵呵一乐,悠闲地下了一子。

如此,数着之后,那挑战者终于叹气投子,慨然认输。但是他仍然很是不服,骂骂咧咧道:“妈的,老板你这个残局怎么才能赢?你是不是弄了个死局骗钱呢!”

老板乐呵呵地一边使棋局归位,一边把对方的钱收了过来,笑道:“下棋的都是雅士,怎么可以口出恶言?要不,您再来一盘,我们再论论?”

那人站起来,拍拍屁股,摆摆手,说:“没钱了没钱了,老板你明天再来啊,我明天带够了钱来赢你。”

老板乐呵呵地说:“等你等你。”

在场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揶揄熟人,道:“你下去试试?”

“放屁,我老婆子每个月就给我那么三瓜两枣的,喝点酒都不成。你家的事你做主,要不你试试?”

“哎呀,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那两下子你还不知道吗?”

“这棋是有点意思啊……”

老板听着众人议论,乐呵呵道:“来呀来呀,想喝酒吃肉的老少爷们都来试试,赢了就可以在外面多喝几壶酒了,被老婆管着多没意思不是?”

众人笑骂老板,却没有一个下场的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一个人说道:“那我来试试?”

……

坐在粗制的木凳上,放下彩头一锭纹银,手里握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棋子,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寒凉,苏渐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然后,他把棋子轻轻落下。听着那声脆响,他的笑容愈加毫不掩饰。

老板拈起一枚棋子,轻描淡写地放下。

靠。

人群中传来一声微弱的议论声:“刚刚那人就是这么下的,我早就说过,这着不行。”

“年轻人懂得什么棋道。”

“你看,跟刚刚没什么两样嘛……”

议论声渐起,对这个年轻人,人们纷纷喝起了倒彩。

老板有些烦躁地清了清嗓子,拎起一边的茶壶,灌了一口。苏渐淡淡一笑,小飞。

“小伙子很稳当啊。”

“老人家您也不错啊。”

两人说话间,下了十几子,局面渐渐纷繁复杂起来。

和中局精彩凶险的大龙对杀比起来,一盘棋最后的官子部分常常显得很平淡和枯燥。学棋的人,很多人在开局、定式下功夫,更多的人则喜欢中局酣畅淋漓凶险无比的对攻;而收尾的官子则常常容易被人忽视。这也是很多人在开局、中局获得极大优势,等到收官期间居然一败涂地的原因。

这也是很多看客认为这个残局是一场猫腻的原因。

所谓千古无同局,棋路千变万化,残局看似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实则内里乾坤。

就在苏渐沿着那个离开棋客的棋路走下去的时候,就在众人对他再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他的一颗白子快速落下。

老板咕咚咕咚喝下一口茶,费力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

苏渐快速落下棋子,似是不假思索。

“哟。”

老板突然发现了什么新鲜事情似的,脑袋探到了棋盘上方,满脸的诧异和有趣。

众看客有棋艺精湛的,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变化。

看客们的讨论声再次响起。

……

“你赢了。”

老板放下一直紧握的水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身后一片大汗淋漓,好不痛快。

输棋输得如此心服口服,输得如此痛快,是久违的感觉。

苏渐看着棋面,仍然有些没过瘾。不过对方的实力实在是太弱,所以他没有再下一场的*。

他高兴的是,这个世界仍然有围棋。

真觉得,和梦似的。

少年离开之后,老人家看着棋局,目光都有些呆滞,似是难以相信。

最终,是他以两目的差距落败。

这是一个古残局,传至今日,还没有任何白子胜的着法流传。

这是当年两个棋道高手对弈的残局,而当年,那执白子的棋士苦思三年,吐血而亡,却也没能找出生天。

而那个少年,竟然从容地找出了一条活路。

那些着法太古怪,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定式,不同于他读过的任何一张古谱。

应该说,颇有新意和创造力。

有人见他默然不语,于是打趣老头,说:“怎么了蔡老头,今天终于被人赢了,是不是心疼钱呢?”

有人奚落道:“我说您老人家平常也赢了不少钱了,至于心疼成这样吗?”

“来来来,我们再来一局的。我好像看懂了那少年的思路了,这回肯定能够赢你。”

说着话,一个人伸手去捡棋面上的棋子。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那枚棋子之时,那枚棋子无声地裂为了数块。

仿佛是被那棋子裂开所产生的细弱震动所影响,相邻的十数颗棋子纷纷裂开。

全都是白子。

苏渐用过的白子。

……

这条街很热闹,街边的摊贩把摊位摆成了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

街头是一个老者,他以下有时候是残局,有时候是死活题。不得不说老人家的棋力还是不错的,几乎没有人有本事拿走他的彩头,反而要乖乖奉上。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老人姓蔡,于棋道上的天赋只是一般。但是他家中祖传的一个棋谱上却记载了很多古谱,其中不乏残局。他平日里靠着这些残局棋谱在路边设套,靠这些棋局赚些小钱。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

古谱那么多年来数代人的研究,早已经将所有变化都摆了出来。因为是残局,对手的着法范围更少。而且,他还有一些人配合,如果实在没有人上当,他的人就会亲自出手,从他这里“赢”上一两局。周围的人自以为看出了端倪,再出手挑战时,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本领。这种方法百试百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人拆穿过。

可是,自从几天前那个年轻人来过之后,情况发生了改变。

那个可恶的小子,每天都来这里下棋,害自己损失了不少银子。而且就算委婉地让他离开,他也当作没听见似的;再这样下去,就算是自己有什么金山银山,也得被这个小子赢光了不可啊。

老人望着面前那个苦思冥想的对手,心想,要是人人都像面前这个笨蛋这样,世界该多美好啊。

“老人家,我又来啦。”

听着这个声音,老人家手里的茶水洒出了些。他忿忿地抬起头,看着人群外挤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恨不得揍他一顿。

不过,今天不需要他出手。

……

又一次赢了老人家之后,苏渐觉得有些无趣起来,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看着对方摆出残局,心里想着刚刚的对决。

“老人家您今天兴致不太好啊。”

老人家心想,我哪里是今天不开心,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都快活不起来好吗?

不过一会儿,老人家把棋局摆好,悠悠然地说:“喏,这个是我家祖传的残局,你要是能破了,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苏渐看着老人家摆在一边的钱,粗略一看,大约有那么五六两银子。说实话,对将军府三少爷来说,这么点钱,也就是一顿饭钱罢了,真的看不上眼。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的残局,他多少有些期待。

残局慢慢摆好。

“哦?”

苏渐一眼瞥了过去,顿觉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他拈起白子,撑着下巴回忆起来。

渐渐的,想起来了,是和她。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坏。

…………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是一个棋手。

在棋院里,天天下棋,下棋,每天打谱,复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父母早亡,没有享受很多的父母之爱;如果不是因为有些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职业棋手,他的经济来源都是问题。围棋有趣吗?很有趣。只是,无论多么有趣的东西,成为了目的或者计算之后,都会变得很无趣。一个厨师可能是因为喜欢美食而做菜,但是如果让他严格控制油盐酱醋的比例做菜,他也会变得厌恶做菜;一个画家因为喜欢缤纷的色彩而成为艺术家,让他严格遵守黄金分割线来打稿,那也会成为他逃避作画的缘由。

好在有她。

她是女棋手,实力相当不错,很有天分。

也是他的女朋友。

他和她下过很多局,其中一局的残局,就是如今这盘棋的局面。

一模一样。

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的前一天。

他望向这残局的关键处,然后拍下棋子。

……

不多会之后,老人颓然地投子认输。

连日来,这个少年高手带来的惊奇已经变成了习以为常。围观众人没有人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有一两个人的脸上露出森冷的神色。

苏渐今天和以往不同,他面无表情地收起那些彩头,起身,和老人告辞离开。

老人收拾棋面。

那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苏渐一路走着,天色不早,周围的景色渐渐晦暗。

苏渐走进了一条暗巷。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这是一个死巷,周围很安静。

就算在这里杀了人,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看见前面站立不动的那个少年,相视一眼,往他接近。

苏渐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有些不悦,有些疲惫。

“你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跟着我,有何贵干?”

那两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对方发现了。但是两人没有露出什么紧张的神色,很轻松地往里走去。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平日里一样,把对方收拾一顿,然后让对方再不敢来砸场子。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和吃饭睡觉没什么两样,是一个轻松的活。

其中一人笑道:“所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子,不是哥哥不疼你,实在是你太过分了。”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乖乖的,不要反抗,否则的话,哥俩就让你好看!”

苏渐漠然看着两人。

早就坏透了的心情,变得极为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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