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晁十年冬十二月十三匈奴举大兵来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攻破我国四座城池,一处要害。浸泡在胭脂堆里糊涂一世的天皇总算是清醒了一回。下令征兵收复失地,凡有已满十八岁的壮年男子家庭必要去一个,有好几个儿子的家庭自然是没什么,可那些只有独苗的家庭可就十分悲伤,毕竟上战场,就是要死一回。
有说书先生说,这次天皇清醒似乎也清醒过头了。
林家也算一个,可林家世代单传。
知道他要去边塞的时候已经是大军临走的时候了,而我在昨天却被林末故意灌了许多酒,一睡便睡得长久,是被侍女摇醒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赤着脚就跑了出去,连御寒的披风都没有罩一件,生怕林末就走了。
城外十万大军驻扎着,过了午时半刻便出发行军,这时间真是紧得很。
他独自坐在一棵松树下,身上穿一袭银色铠甲,手里握着一个军用酒袋,明明一样的装束,在他身上却格外好看。
“林末!”我颤抖着唤他,跌跌撞撞的靠近他。
他猛地抬头,苦笑一声:“还是来了。”
我听到了,眼泪随着这句话簌簌而下。
我奔向他,喘着气,腿间传来阵阵疼痛,那是十四岁那年和他放风筝腿骨折落下的病根,此时无暇顾及,眼中止他一人,再无其他。
他迎向我,银色铠甲衬出锋利眉眼,从来没有如此细致看过他的容貌,我手探上他的脸,颤抖着一寸一寸的往下抚摸,额头,眉毛,最是好看的桃花眼,鼻子,以及……丰润的薄唇。
“怎么连个披风也不披着?冻伤寒了可怎么办,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了,可要注意身体”他眼中闪过心疼,还是我熟悉的啰嗦,他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我身上,身上是他的淡淡体温。
我“哇”地哭出声来:“你怎么这样,要离开都不说一声,我一开始怎么就林家世代单传……”不顾及别的将士奇怪的眼光,不能自已的亲上他的嘴唇,闭上眼,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手中攥紧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肯放开。
他一愣,任由我亲着,手扶上我的耳畔,开始转守为攻,笨拙的撬开牙关,唇齿相交。林末青涩地加深了这个吻,嘴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可我能够感受到脸上的湿意。
不久,远处传来集兵的号角,他不舍地放开我,温柔的在我额上印下一吻,深深地看着我,忽的一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璀璨:“别哭了,待我回来,我和你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永远在一起可好。”
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句。
“你不可骗我!”我内心此时却有点羞涩,脸上怕是早已红了,却认无比真的看着他,“你要回来……”
到最后一句却又哽咽出声。
揉揉脸上的泪痕,努力弯出一个最美的笑,要给他留下最美的样子:“早日回来。我等你。”永远等你。
他笑:“好,我保证。”
回头最后不舍地看我一眼,跟上已走的部队,踏上征途。
我稳稳脚步,抿紧嘴唇,抑制住上前抱住他的冲动。眼泪早已不要似的流了下来,我一只手捂住嘴,将哭声掩住,我不能让他担心。我要在大军凯旋的时候站在城门上,大声叫他的名字。我要不顾别人脸色抱住他,拉住他的手向我的府邸走去。我们以后搬到香山去住,他会为我烹出我爱吃的鱼丸,我还是在午后躺在躺椅上和他絮絮叨叨最后他把我抱到内屋里的床上。
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会在我摔跤时立马过来的林末。
嘴里虽说着骂我的话,却温柔的为我掸掉身上灰尘的林末。
带我去飞风筝的林末。
在山村里为我做鱼丸吃的林末。
经常和我斗嘴却永远故意处于下风的林末。
……
和在城墙下对我许诺一定会回来的林末。
走了。
走了。
天晁十四年,在边境骚扰不断的匈奴终于作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集结二十万大军,向叶林山孤注一掷进军,想要一鼓作气打败我军。虽是最后我军险胜,匈奴臣服,可也损失很多精兵。
我在城墙上等了三天三夜,仍是没有等到他回来。
林末他没有回来。
没有。
回来。
一念成殇。
我走到自己亲手设计的的避暑山庄,吩咐小厮们搬出许多酒。自己穿戴的整齐,为自己画眉,勾眼线,抹上男子用的胭脂。
要用最好看的样子去见他是不是。
陌上人如玉,可公子已经不在。
一壶一壶的酒从深夜喝到黄昏,在山村的白玉躺椅上,我却丝毫没有醉意,桌旁的毒酒刚刚入肚,嘴边的血慢慢溢出。指尖微凉,突然觉得好冷。我却看到他带着笑意向我走来,依旧是那么好看,是我最喜欢的穿着青色长袍的样子,温润优雅,却总是被我调笑,真是怀念过去的日子。
我蓦地想起几年前他在午后对我说的话,万一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我听到了啊,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的啊。
骤然笑开,我没有办法,但我有最好的办法。
眼角滑下一道清泪,嘴角却勾起。
既然你不能陪我,那么,我来陪你。
旧墨中藏青几许,君当长相忆。
木曜一生聪慧,三岁可字,五岁作诗,八岁绘的一手好山水,被誉为当时京都第一才子。官至翰林学士。可叹蓝颜早逝,不知为何,于天晁十四年九月十五服毒自尽。一生无妻无儿,生前相伴的止亲身护卫林氏。——《木家谱·木曜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