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凡间的名字是白姊璃,年方十六,白金王朝最后一位公主。
某日——
清晨,我陪着那位多病的母后去御花园里面采集露水。
母后说过,父皇最喜欢她泡的菊花茶。新鲜的露水配上早已晒干的野菊花,简直就是人间极物。
但是已经有很长时间父皇没有来母后这里了,一直呆在桉贵人处。
母后这么爱父皇,把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父皇身上,但是父皇却有那么多的女人。
看今天母后的神情,她一定很难过吧。
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和母后一样那?整日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中,和那些女人们一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盼望得到男人的恩宠。
记得年少时,我曾伏在母后的膝下,说过自己不盼着享有什么荣华富贵,不盼着以后可以成为一国之母,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开心,幸福的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当时的母后笑了一笑,摸摸我柔顺的头发,什么也没有说。
等你冥冥之中,我却听到幸福对我说。
姑娘,你还太小。
也许当时的我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大概是通透了。
看着天上零零散散落下来的雪花,心底里又涌上一些苦涩。
站在一旁的紫环看我不太开心,想着寻一个法子使我高兴起来。
“公主,奴婢听说,今天是拓跋将军回来的日子。”憋屈了半天,紫环来了这么一嘴。
要是别的小丫鬟,这个时候敢说这个,我一定会下令把她拖出去斩了。但是紫环不一样,她可是从小陪我长到大,我人生中几乎所有的事,都有她的影子。
“呵,对啊,琪哥哥要回来了。”我苦笑一下,努力把嘴角上扬一点,面部的肌肉好像不怎么听使唤。
我与那名唤作拓跋琪的男子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的父亲是护国大将军拓跋毅,母亲是一品夫人孙燕姿。
年幼时,常去将军府上找他玩。我喊他琪哥哥,他唤我公主妹妹。
半年前,父皇把虎符交给琪哥哥,让他调动全部兵力去和柔然打仗。这一次又大获全胜载誉而归。父皇一定会好好奖赏琪哥哥吧……
父皇曾经许诺过我,如果琪哥哥这次打了大胜仗,就把我许配给他。
走在回廊上,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雪花,加紧了身上的披风,笑了。
“紫环,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伸出手折了一枝自己最喜欢的腊梅,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倒也香的很。
“回公主,是了。”
我迈开步子往自己的宫里走去,寻思着拓跋琪会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要是平常,每次出去打仗,他都会给我搜集一些奇珍异宝来,哄我开心。
心情有一些好转。
但就在这时候,偏偏有一件事,把我从云端上狠狠地拽了下来。
不,是踹了下来。
记忆中那天的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到我的面前,告诉了我一个我活这么大,听到的最崩溃的消息。
拓跋琪逼宫。
逼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脑子真的就是掉了线一样,什么都想不了。
我瞪大眼睛踉跄一步,手中的花枝掉落在地上,亏得紫环及时的扶住我,才没有让我倒下去。
我颤抖的声线。“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
呵呵。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一个是自己最亲的人。
一个是自己最爱的人。
瞬间愣在了那里。紫环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从震惊之中走出来,稍微恢复了一丝理智。
紫环是想带我离开。
我没有听她说完话,奋力挣脱开她攥紧我的手,扯开身上的披风,独自往太极殿的方向跑去。
路上耳边不停的传来被捕抓的人发出的痛苦叫喊,努力忽略到所有人来自反方向的冲击。没有一个士兵过来抓我,尽管他们都是拓跋琪的手下。
那是我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地狱,一个极其阴森的地狱,没有丝毫活人的气味,有的只是无尽的杀戮。
因为没有人的阻拦,我走得很是顺利。只是步伐有些摇晃,双臂不停剧烈的颤抖。
忐忑的心越跳越快,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只能一直不停地安慰自己,让自己还想着这一切都只是个假象,只是在做梦而已。
但是不停掉落在地上的泪珠,又能说明什么?
当我刚赶到太极大殿的时候,更清醒的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倒在血泊之中的父皇和手中提着沾满血腥的宝剑的拓跋琪。
耳边是众多将士的喊好声。
整个大殿之上,没有一个人顾虑我的感受,没有一个人理解我的内心是有多么崩溃。
“父皇。”我跑到已经没有气息的那个人跟前,跪在地上,让他的头靠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
那一瞬,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比我想像中更为破烂绝望,简直千疮百孔。
自己的亲人相继被自己最爱的人逼死,真的是……
“姊璃,你怎么来了?”拓跋琪向前走两步,满身是血,惊讶全部写在脸上。
我轻轻把父皇平放在地上,整理好他的仪容,一叩首,缓缓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用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他提着宝剑向我走来,轻唤一声我的名字,抬起手,想要拭掉我脸上那断了线的泪珠。
“拓跋琪,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那一瞬,我好恨好恨。
他失笑,问了一句我只得可是逼宫这件事?
我倒也忍不住了。莫不是除了逼宫,他还做过什么?
没再看我一眼,他的剑缓缓地抬起,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各位贵人,太监,宫女,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不动,我抬眼望去,那位妇人,不是母后么?
他又想干什么?
他是要把我所有的亲人都给杀掉吗?
我的嘴角抽了一下,身体软了下来,膝盖一曲,跪在冰凉的地上,“别杀她,求你。”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他一句话的事。
只要他说不能杀,又有谁敢动?
时隔多日,我还是不敢想象自己那时的样子,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头发是蓬乱的,眼睛是暗淡无光的,衣衫就像是被人踩了几脚一样。唯一还能看的地方,就是我那不施粉黛也倾国倾城的五官,但也在奔跑之中弄得有些失态。
他还当真答应我不杀母后,只不过有一个要求罢了。
“你说。”
他便开了口。
说是要我嫁给他。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我冰凉的红唇。
要是平时,我一定会很开心的答应。但是今时今日今景——
“疯子。”
他蛮不在乎的松开手,起身拂了一下衣服。
玄青色的长衫,沉重的很,身上看不出一丝血的颜色,却有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他的周身。
也是,这时的我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有一句话叫什么,没毛的凤凰不如鸡。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日子一到,嫁衣自会送到你的宫里。”
他转身离开,这走得潇洒。
如果我曾真的爱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但请你原谅——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转身的那一刻,他的一滴眼泪不动声色的滑落下来。但还是目视前方,坚定地,昂首挺胸地走着。
整个太极殿上,单剩下我和一帮跪着的人。
看着父皇的尸体,又转头看着拓跋琪在军队的拥簇之下离开,积压的恨意一拥而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拓跋琪,我白姊璃从此与你势不两立。
自那天后,母后便一直重病卧床。
以至于父皇的葬礼,也只有我和紫环参加。我们把位置选在一座悬崖处,少有人烟。因为父皇说过,他此生最希望的,就是可以和母后一起颐养天年,归隐山林,再也不问世间之事。
而如今,我只希望父皇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看着他的棺木,我在心中默念:父皇,你放心。待女儿帮您把大仇报了,就去上面陪着你。希望你保佑女儿一定可以顺利帮你报仇。女儿在此叩拜。
又下雪了。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给旁边的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俩人就那么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生怕打扰了近处某人的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最终,小太监忍不住了,寻思着要不要说劝他一句,去和我说上两句。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拦住了。
“传令下去,除恭亲王以外,所有今天没参加葬礼的白氏子弟罚俸三年。”
他们口中所说的恭亲王,是我的哥哥,白寂。
“是。”小太监应声退下。
某人拿过纸伞,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拓跋将军?”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紫环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摆摆手,继续看着我的背影。紫环又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就退了下去。
我的肢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原来不只有我,紫环也不习惯叫他皇上。
雪中就剩下我们二人,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他静静的给我撑着伞,自己的身上却沾染了大片雪花。
我不禁抬头看着这把给我挡下雪花的油纸伞,轻轻擦去脸上冰冷的泪水。
“明知道这点雪花是奈何不了我的,为何还要撑起一把油纸伞?这算不算是给我当头一棒,再给一点好处?”我冷笑着问。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才应该好好珍惜。姊璃,我说的可对?”拓跋琪沉思了许久,决定用这种方式安慰我。
我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他。
如果现在躺在棺木里的,不是父皇,而是他的父亲,他还会在这里和我气定神闲的谈论这些吗?
看着父亲的坟头,我满心的怒火,一时间开口说出我们的大婚之日,就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事实证明,当时的我说这句话说的是有多爽快,以后就应该是多想抽自己这张乌鸦嘴几耳刮子。
断然决然,我潇洒离开。
“谢谢你的绝情,我学会了死心。”我走过的时候,在他的耳畔轻轻说道。
但是那一刻,我明显的感觉到他听我说那句话的僵硬。
他轻动嘴唇,无声开口。
我真的爱你。
闭上眼,以为能忘记,但流下的眼泪,却还是没有骗得了自己。
半晌,他又自嘲地笑笑。自己绝情到这种地步,还敢再奢求她的原谅吗?
怕是这辈子,也只能让她更恨自己了吧。
寒风中,不远处的一支腊梅,被吹落几片花瓣。好美,但也有有一丝不令人察觉的异样的美和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