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下雨。
蒙蒙的雨丝斜斜的落在江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缓缓张开。太阳并未隐于云层后面,依旧悬在高高的头顶,不遗余力的散发光和热。那些斜飞的雨丝就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彩线,连绵不绝的铺满大地。
这几日正是农忙结束的时候,忙活了大半个月的老农民可以歇一歇,搬一张椅子坐在门前的瓦檐下,往烟锅里填一些烟丝,开始云里雾里。而妇人就会坐在窗前吹着微凉的风做一些女红。
雨水顺着瓦檐落下,带来一股泥土的腥涩。
生活就是这样,忙里偷闲。
但武林却不能。因为他正坐在章显的对面,而章显连瞧都没有正眼瞧他一下,静静的喝着杯中的茶。
那一日武林拼去半条命赢了王天光,却也不能再比下去,所以学院武比的最终胜者中没有他。想要参加学院组织的狩猎战,就必须是站到最后的人。那些人也不多,总共有二十人,但他们可以在狩猎战中带上自己的跟随者,名额不限,所以以往的狩猎战都是人山人海,一名胜者往往会带上几十几百号人。
武林也可以对那些胜者低眉顺眼,求他们在狩猎战中捎上自己。可是他不愿意,在某一些事情上,他倔的像头牛。
所以他只能来见见章显了。
章显在学院中务的是闲职,根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动手,连教导学生都没有他的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但就是这么一个闲人,却拥有比院长更大的威严,因为他实力强横到连院长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光是武比那一天凭空废掉赵宣祥的手段,就足以震慑众人,而现在院长还在王城面君,学院中只有章显这个实力强横的人来坐镇了。
靠着这份强大,章显在某些事情上的话语权是绝对的。
比如说狩猎战。
武林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来搏一搏自己的运气。
为什么要说搏一搏,因为章显的脾气太臭。学院中的导师开始还会和章显打招呼,可每次都要被彰显无视,面对他那张死人脸,是个人都不会有好心情,于是章显最终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作为一个在云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高手,自然是要有几分傲气的,可章显的分明就不是傲气,那是目中无人的狂妄。
武林同样深知这一点。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临阵退缩,总要赌一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死的堂堂正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鸟?
武林一穷二白的人生输得起!
章显终于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放下茶盏刚欲说话就被武林打断了。他提着茶壶,一脸的掐媚,“导师啊,来,再喝一杯,这茶我闻着都香,可得多喝几杯,不能糟蹋了东西不是?”
章显没能让他如愿,伸出手遮住茶盏,脸色冷冽,低声喝道:“已经第四杯了,还能朝哪里喝?狗肚子吗?”
武林讪讪的收回茶壶。
章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武林咂巴咂巴嘴,心一横,道:“我要参加狩猎战。”
章显怔了怔,面无表情的看着武林,“你参不参加狩猎战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要我为你在城中酒楼摆席庆祝?”
武林猛翻白眼。这话说的好啊,既没有表达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反驳武林的想法,安安稳稳的在这两者中间站稳了脚。看来章显这几十年倒是没有白活,虽说脾气臭了点硬了点,但好歹也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话。
丝毫不像白玄那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蛋。
武林尴尬的笑笑,“我这不没站到最后吗?”
章显狠狠地哦了一声,声音拖得极长,听得武林都忍不住想要打他一顿。章显拨弄着茶盏,轻声道:“这是来求我的?”
武林点点头,“求你。”
章显一时没有说话。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武林能这么不要脸的承认,一时被堵得不知道该用什样的语气了。
在心中编织好语言后,章显说:“不同意。”
武林没有急着问为什么。在来时就有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章显根本不会同意他的请求。可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还来得这么干脆利落,猝不及防的就打碎了他还没构筑好的心理防线,打的粉碎。
武林抿着嘴唇不发一言,但是藏在桌下用力握紧的拳头在颤抖,青白的指关节证明了那握紧的力量何其大。
这怎么能呢?不能啊。还没有走出人生的第一步就要淹死在老娘的肚子里了吗?不行啊,还没有做到发誓要做到的一切,那些夜晚咬牙切齿心中发狠对自己说的话都是假的吗?右手拇指上的狮子心在看着自己啊。
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能怎么办?
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章显突然问:“能说说为什么要参加狩猎战吗?”
武林摩挲着拇指上的狮子心,语气中写满了失落。但是他还是一字一顿的把白玄对他的欣慰说了出来。他说:“要成为让自己自豪的人。”
有寂静突如其来,席卷了这间不大的屋子。章显显然是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回忆,他抬起手仰望屋顶,目光空洞的越过头顶的一切阻碍,似乎要达到那记忆深处的不可至之地。他轻轻的握紧手掌。
忽然笑了。
“真是个伟大的理想。”他低下头来看着武林,“我突然改主意了,给你一次机会,但你得让我满意才行。”
武林霍的抬起脑袋,一对漆黑的眼睛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章显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道:“接我一招,你能撑住不倒我就破例给你这个机会,给你参加狩猎战的机会。如何?”
撑住不倒吗?
武林忽然笑得很灿烂。
武林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本事,但说到挨揍,可是最有一套。
“一招就一招,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招吗?”武林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声音中满是振奋,“来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