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院落中的花开了。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带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友媛在丈量过和武林之间的缘分之后,便又是继续抚慰体内躁动的灵力。她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虽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完全可以等待灵力自己平静。现在她是肉身境了,两只脚都踏进了武道的路上,完全可以承受灵力躁动带来的伤害。
可她不能等了。
那血脉深处的饥渴正在蠢蠢欲动,似乎要苏醒了。
王友媛深吸一口气,长身而起。她环视屋子中的一切,把每一样东西都牢牢地记在心中。每一次都是如此,她每一次都要记下很多东西,如此已经四年了。他看着那个睡在窗户下的少年。
她已经看了他四年了。
她推开房门,清寂的月光披洒下来,泼溅在地面上,好似一片银色的海洋,却映不出女孩漆黑的眼底。似乎是下定决心,她迈开脚步,走出房门,走进那片清寂的月光中,直到身影隐隐约约的消失。
她离开了。
武林忽然惊醒。没有看见王友媛的身影,扭头四顾,房门已经被打开,显然她是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武林眨眨眼睛,缓缓起身,跟了上去。
他早就知道王友媛有问题,四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娘们有问题。没有人的身体上不带一丝温度,寒冷的似乎能够洞穿人的灵魂。可他就偏偏遇见了这么一个寒冷的姑娘,那姑娘看了他两眼,好像在看一条死狗一样不带一丝感情。
武林说到底还是孩子,好奇心还是很重的。
他想弄清楚王友媛每个月的这时到底干什么去了。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离开。
随着前面的人影奔行起来,武林也不含糊的甩开两条大腿,跑得大汗漓淋也只能勉强看见前面的身影。跟着她左拐右绕,竟然出了城门,进了蛇谷山脉。
作为在十里八乡都颇有凶名的蛇谷山脉,此时在月光的照耀下,竟然安静的像个熟睡的姑娘,隐在一层薄雾后面,犹如女子清淡的眉梢。但武林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隐藏在薄雾后面的没有寂静的山脉,而是杀机四伏的修罗场。
其中凶兽太多,基本上都是太古的遗留血脉,而今虽然淡去了血脉中的那一丝优越,但也是不可阻挡的猛兽。
听城中的那些老人所言,蛇谷山脉相传是太古的一座战场被打碎了,落于此地,化作一片山脉,里面埋藏了太多的凶魂和尸骨,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从上空卷起一阵又一阵的血色烟尘。
那是逝者不屈的挣扎。
也只有这东西能缅怀那逝去的岁月。
武林跟着王友媛一路前行,拨开一片草丛,里面竟然是一道小路。顺着小路前行,越往里道路越窄,最后连路都消失了,只剩下一道高生的从草。他分开草丛,不断的寻找出路,终于,他感受到了寒冷。
那是王友媛身上的寒冷,好像可以冻结一切灵魂。
武林轻轻的分开草丛,看见了王友媛。她正跪在地面上,火色的裙摆沾染了泥土的芬芳,双手合十虔诚的行礼。但是武林眯起眼睛,脸色惊疑不定,因为王友媛行礼的对象根本不是人或是什么别的,只是一具枯骨。
那是一具人形的枯骨,但却比人类的骨骼大出太多,而且骷髅的头骨两侧生出巨大的、弯曲盘旋的骨角,巨大的尾骨断成四节,背上的骨刺深深的刺进岩石中,不光是背上的骨刺,连整具身体被一股巨力强行拍进岩石中。
好像镌刻了千万年的图腾。
王友媛忽然张开双手,举向天空,却并不睁眼,像是祈祷的女巫,高举的双手像是撑着天空,武林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变了,变得强大无比,但也变得不再是她了。她轻轻的起身,仰首迎接月光,静了片刻,她伸手一根根解去头发上的丝带,解开发辫,好像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
她猛的旋身,裙摆打开如同怒放的鲜花。
随着她的脚步,天空竟然下起了雪。
武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的不可思议。明明是温暖的时节,竟然还有雪花,且只是那一小片土地,只是王友媛舞蹈的那一小块地方。雪花悠悠扬扬的落下,沾满了她的裙摆。
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她还在跳着奇异的舞蹈,脚步腾挪间有一种极具力量的美感。武林武林忽然想到白玄和他说过的故事。这片世界的最初是一片苍茫,不知是谁从虚空中搬来了亿万的土壤和水,他种出了第一朵花,有了光的那一刻他就在不停地歌唱。后人模仿他的样子,就有了祭祀的舞蹈,他们会穿上最漂亮昂贵的服装,举起自己的信仰,在浩瀚博大的土地上尽情舞蹈,抒发心中一切思绪。
看着王友媛的舞蹈,就像在看一场盛大的祭祀。
游荡在黑暗处的灵魂就是这场祭祀的唯一观众。
王友媛忽然顿住身形,下一刻,宏大的声响从天而降,好似太古时代才有的热血涌上心头,那一声声巨响都是战鼓般的心跳。
王友媛再次扭动身体。
武林也曾看过城中举行祭祀的活动,全城的人都蹦蹦跳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地笑意,时至今日,太古时代的盛典已经变成了孩子向着爹娘要糖吃的节日,祖宗留下的一切虽然没有丢失,但有和没有也都一样了。
可是看着王友媛的扭动的腰身,你会觉得其实那些东西并未失去,还潜藏在某些人的心中,只待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从未有一种舞蹈让武林如此心潮澎湃,就像夜行的旅人看见月夜之下,密林深处,千年老树挥舞枝干起舞,唱出天籁般的曼妙声音。那是精灵之舞,是太古之音,是灵魂在千年死寂后的再次降临……
太古祭祀!
武林看见王友媛向前扑倒。
洁白的脚下是扭曲纠结的图腾花纹。
愤怒而浩大的力量拔空而起。
那具被拍进岩缝中的骷髅忽然震动,骨缝互相碰撞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耀眼的电光在其中激射开来。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支配,本该死去的骷髅再度迈开脚步。他挣脱了岩石的束缚,再度活在世间。
他走进王友媛脚印组成的图腾中。
恐怖的力量灌注到其中,月光忽然朦胧起来,一片片的落下,好像垂在天空中的裙摆,落于王友媛的背上。
王友媛伏跪在地,没有抬头。
那骷髅抬起手指轻轻触碰王友媛的后背。随着他指骨的滑动,火色的衣衫裂开,一抹耀眼的奶白露了出来,衣衫滑落,王友媛的上半身暴露在夜色下,流淌着摄人心魄的光泽,让人恨不得把那具娇躯抱在怀中把玩。
随着指骨的下移,一道又一道暗色的纹路从她的脊椎爆发开来,那些纹路犹如活物一般扭曲,延伸开去,最后隐没于王友媛的体内。
武林蹙起眉头,隐隐的,他察觉到在那些纹路消失的一瞬间,王友媛体内的寒气似乎加剧了,不是日积月累的增加,而是呈几何倍的暴作。这一片古地似乎都冷了下来,隐隐的能觉得月光似乎被冻得支离破碎。
武林不知道王友媛到底想干嘛,但他知道这寒气肯定对她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承受。武林想上前问个究竟,可终究是没有上前,只是蹲在寂静的长草中不言不语,看着王友媛流淌着光泽的上半身。
心有怒火。
那骷髅似乎还想做些什么。
头顶裙摆般的月光忽然破碎。
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爆发,竟把骷髅拖得向后倒退三步。那骷髅也察觉到有莫大的威胁正在发生,从那干枯的嘴中竟然发出巨大的咆哮。一瞬间,隐隐有气浪吹开,四周的长草不安的起伏,武林把脑袋埋得更低。
那骷髅被吸回岩壁中,似乎未曾动过分毫。
一切寂静。王友媛抬起脑袋,急忙穿好衣衫离开。
武林观察了半晌,觉得没有什么威胁了,于是起身踱步到那具骷髅的面前。武林直直的看着骷髅黑洞洞的眼睛,骷髅也直直的面对武林。这是死小孩和千年逝者的对视,武林没有偏开脑袋。
他扭头看着王友媛脚丫子踩出来的图腾。忽然上前把图腾用脚搓掉,转过头来再盯着骷髅黑洞洞的眼眶。
这骷髅越看越恶心。
于是武林猛的一拳砸在那具骷髅脸上。
四周偶有的虫鸣在这一刻彻底的死寂下去,树叶轻轻的落下,悄然的化为粉末,又随风而去了。
城中清光武学院的一处角落里,有一间小房子,房间内灯火通明,一道笔挺的身影坐在案几前读书,他翻完了最后一页,心有不满,于是伸手去拿摞在案几上的几本书,但他没有抓住,一本书落在了地上。
他怔怔的看着那本落地的书,脸色阴晴不定。忽然展开笑颜,“你他娘的,真是个有种好小子。”
白玄此时也很震惊,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蛇谷山脉,没有说话,但浑浊的眼中忽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城中,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当是那座通天般的宫殿了。此时,这座宫殿的顶层矗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目光透过虚无的空间,似乎要看破永恒一般。他的身后忽然落下一道流星,那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少年向着老者抱拳,“师傅,几位老先生都已经到了。”
随着少年的声音,一道道流星从天而降,每一道流星都是一道人影,足有十来位。他们都看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等待着他的指令。
老人没有回头,忽然挥手,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陡然凭空而来,他朗声道:“今夜整装待发,明日赶往云城。”
身后的人影没有回答,一道接着一道的离开,来时天上流星来,去时天上流星去。
老人收回目光,看着匍匐在脚下的王城,寂静的眸子中忽然有无尽的感情涌现出来。他招招手,把弟子唤到身边,轻轻抚摸少年的脑袋,声音似乎来自遥远时间的呼唤。
“是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