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好奇的瞪大眼睛道:“禅师与那郑大非亲非故,难道吴知府不问禅师为何要搭救那郑大?”
一贯禅师哈哈一笑道:“吴知府欠贫僧一个天大的人情,贫僧开口,他自不会多问什么。”
郑冲又奇道:“什么天大的人情?”
“佛曰:不可说。”一贯禅师微笑着合十道。
郑冲见套不出和尚的话来,只得笑道:“禅师乃是高僧,出家人也讲人情么?”
“人情也是一种佛缘,好比这趟贫僧欠了郑施主你的人情,用吴知府的人情还了,不也是一种因果循环么?”一贯禅师口若莲花,法相端庄,到让郑冲听了后大为敬佩禅师的高深佛法。
顿了顿一贯禅师忽然又问道:“只是郑施主这里,本来贫僧欠了施主一个天大的人情,施主大可要贫僧做其他事还人情的,为何却用来救这疯了的郑大?施主这般做值得么?”
郑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救下他来,心中不安。”一贯禅师轻叹一声道:“阿弥陀佛,前世孽缘,今生孽债,看来你与这郑大纠缠颇深啊。”
郑冲没将一贯禅师打机锋的话听进去,见套不出话来,也只得作罢,但好在一贯禅师将此事揽在他自己身上,若是郑芝龙知道是自己搭救了郑大,不知又要被怎么说教了。现下算起来,自己搭救郑大的事也只有吴炳、一贯禅师王月娘三个知道而已,料想也不会有人去告诉郑芝龙的。
回到军营之内后,一贯禅师见了郑芝龙,便道:“贫僧已经见过独杖师弟,明日便会起身前往少林院去,收拢武僧后,领至郑施主帐下听用。”
郑芝龙大喜过望,当下命郑冲再三拜谢了一贯禅师,随后郑芝龙便让几名亲兵带一贯禅师等僧众下去歇息。
一贯禅师等人走后,郑芝龙坐在帐内虎皮交椅上看着郑冲满意的说道:“此趟你做得很好,能收服南少林三院武僧为我郑氏所用,还替地方官府解去了一块心病。”
郑冲微微躬身笑着道:“都是父亲教导得好。”
郑芝龙也莞尔笑道:“奸猾小儿,这趟连南少林的高僧也被你算计了。”顿了顿又皱眉道:“只是那些武僧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又是出家人,平素又受人尊重惯了,只恐在军营之内,不受你管束。你打算如何管治、驱策这些武僧,为己所用?”
郑冲却道:“孩儿想将他们单独编为一营,便号武僧营,还教那独杖禅师出任营官管治这些武僧。今夜一贯禅师多劝了那独杖禅师,那独杖禅师已经在孩儿面前答应了听命效力。正所谓蛇无头不行,我只要拿住了这些武僧的首脑独杖禅师,想必便能驱使他们了吧。”
郑芝龙摇摇头道:“你这样下去,只是将少林院的麻烦又搬到我郑氏大营之内来了。”
郑冲想想也对,那些武僧到了军营内,还是只服独杖禅师管治的话,那不就是少林院在地方官府相似的矛盾留下来了么?当下郑冲恭恭敬敬的朝郑芝龙一礼道:“孩儿愚钝,还请父亲赐教。”驭人之术这种事,还是得要请教郑芝龙这种大枭雄才是。
郑芝龙果然也不吝啬,便指点道:“为父这里便点拨你几句,要想驱策他人,教人心甘情愿为己所用,便离不开恩、威、势三字。如今我郑氏在八闽之地,声势如日中天,你这趟又教南少林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势字上便是占了大义名分,你这八闽抗击红夷的少年英雄在声势上,要驱策这些武僧已经有足够的大势了。”
郑冲心头暗想道:“果然如此,自古这些大英雄、大枭雄想要别人跟随,都是要有一定名望和声势的。就好像刘备这大耳贼,跟随大汉官军讨伐过黄巾,后来又随联军讨伐董卓,自己造了些声势,便能引得许多英雄投效他帐下。看来这名望和声势的确很重要,好在现在这个势字,自己不缺了。”当下颔首道:“孩儿明白了。”
郑芝龙接着续道:“余下便是恩威二字。这恩字便要讲究些了,就要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而论。喜欢钱财的,你便多赏赐他钱财,喜欢美女的,你便多赏赐他美女,总之投其所好。”
郑冲微微一愣道:“可是父亲,这些武僧都是出家人,赏赐钱财、女人只怕不妥。”
郑芝龙笑道:“这些武僧许多都曾是俗人,也有家人的,家中也要使钱的,如何就不能赏赐钱财了?你还道出家之后,就真的不需要钱了么?我看呐,就算你赏赐那独杖禅师,他也会要的,南少林那许多庙宇、僧众也是缺不得供奉的吧。”
郑冲恍然大悟,郑芝龙又笑道:“至于女色一项,古语有云,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出家人,四个字便是色中饿鬼。平素这些武僧在庙中,清规戒律颇多,但要真的出了寺庙,能守住清规戒律的寥寥无几。能守戒律的,便都能算是高僧了。所以不论他们喜好如何,总之你便观人施赏,论才施赏,总能收服几个武僧与你忠心效力。而后你便可扶持这几个人,与那独杖禅师制衡,总之不可让独杖一个人掌控全营武僧。”
郑冲躬身道:“父亲之言,孩儿谨记。”郑芝龙点点头又道:“至于大多数武僧人等,也不必多费心思去结交,你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和精力。大多数人还是要用一个威字来慑服,要立威势,便要讲究亲、善、公、罚四字来。亲便是待这些武僧向自己人看待,平素亲切待人,教他们与你亲近。善便是要善查人心,多听听这些武僧所想所缺,能替他们解除些烦忧,他们自然会人心向你。公便是处事要公平,军中自有军法约束这些武僧,到时候你只按军法行事,不论人情,众人自然服你。罚字便是看准形势,杀鸡儆猴,以峻法教他们不敢违抗你的命令。若能做到这些,你的威势自然便有,寻常士卒无不都服你。”
郑冲听了后颇有感触,看来想要做英雄、枭雄、皇帝都好,驭人之术看来都是首要的学问啊。
最后郑芝龙缓缓说道:“其实最后若是你能将这些人都与你绑在一条船上,那边可进退如一。就好像为父当年,率领郑氏水师为海寇也好,受朝廷招安也罢,始终能保威势不堕,便是因为大家都是同坐一条船的!”
郑冲心头暗道:“这便是后世说的利益捆绑了,但这郑芝龙后来投降满清,却是弄了个郑氏分裂,看来有时候这利益捆绑也不是万试万灵的,超越利益之上的还有个国家大义在,若是违背了国家大义,便是再强的利益捆绑,只怕也会出现裂痕的吧。”
当下郑冲便听郑芝龙讲述了一回驭人之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倒也颇为受益。看得出郑芝龙教导他这个儿子上,还是颇为花费心思的。
说完驭人之术后,帐外亲卫言道,安平那里来人,传来安平郑芝虎书信。郑芝龙当即吩咐传信人进来,只见这人到了大帐内纳头便拜。
这人郑冲认得,乃是郑芝龙手下亲信大将洪旭,字念荩,号九峰,福建同安人。这洪旭在后世史书中记载的事迹也颇多,也是明郑之内极为重要的将领。难得的是,郑芝龙降清后,洪旭并未跟随降清,而是归依郑成功,举义抗清。郑成功承制设六官,以洪旭为户官,旋改任水师右军、水师总督,会中提督甘辉取舟山。郑成功北伐,以洪旭兼理兵官,同黄廷、郑泰一起留守金厦。清军攻打厦门,郑成功与洪旭大破清军。郑成功率军东征台湾,命洪旭辅佐世子郑经留守思明。郑成功逝世后洪旭请郑经率兵渡台靖难。在东渡台湾之后,洪旭建议郑经设置军队驻守澎湖,并且训练军队,加强台湾防卫。并且派遣商船到达日本和东南亚地区通商。
可见这洪旭日后才干如何,只不过此刻他还只是郑芝龙麾下的一员部将,不过已经初露才能,此趟郑芝龙便是差他去办与红夷人和谈联络之事。见得洪旭到来,想必是与红夷人和谈之事,有了眉目。
只见洪旭将背上包袱取下,内里有个铁匣子,其上有把铜锁,郑芝龙自掏出钥匙开了。郑冲也知道,但凡是郑氏的头等机密书信传送,郑芝龙与郑芝虎两兄弟都是用同一把铜锁,而配两把钥匙的。
打开铜锁后,里面有一封厚厚的书信,这书信火漆密封了,郑芝龙挥退帐外军士,只留下郑冲、洪旭两人。便在两人面前,郑芝龙打开那厚厚的信函看了,随后郑芝龙哈哈一笑道:“红夷人已经同意我们在安平外海荒岛议和的要求,便约定五天后当面议和。”
说着郑芝龙毫不避讳的将书信递给郑冲,郑冲也不迟疑,接过那书信一看,原来这书信是有两封,一封是荷兰人写给郑芝龙的回信,一封是郑芝虎给郑芝龙的书信。
背着朝廷私下与红夷议和,此乃通敌大罪,难怪是由洪旭这个亲信部将亲自来送信,而且还把信封的那么严实。
红夷的书信是用拉丁文写的,郑冲虽然与徐光启、艾儒略学了几天的拉丁文,但还是不能完全读懂上面的拉丁文。不过郑冲还是读懂了几个关键的词句,随后推测意思,便知荷兰人是答应了在安平外海荒岛议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