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去时,只见廊下站了一位耆宿老者,须发皆白,杵着根花梨木拐杖,身旁两位家仆搀扶着。
“爷爷,你怎么出来了?你这病需要静养!”王月娘见得老者出来,急忙上前扶住,命人搬了张椅子来,让他坐下。
听王月娘叫老者爷爷,想来这人该是王肯堂了吧,当下郑冲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小子郑冲,见过王老爷。”
王肯堂呵呵笑了笑道:“免礼,年青人礼数很周道啊。”
当下郑冲连忙吩咐施福等人将礼物奉上,王肯堂也不拒绝,但也不看礼单,只是笑着命家人收了。
随后郑冲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来道:“家父与家师有书信在此。”说罢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王月娘瞪了他一眼,将书信接过,便拆开念了起来。原来王肯堂年事已高,眼神已经不好,都是旁人替他念诵公文或是书信的。
郑芝龙的书信意思很简单,便是请王肯堂看在同僚的份上,拂照郑冲,并请王肯堂出手医治孙泽沛。徐光启的书信则说了许多以前与王肯堂相交的旧事,更着重说了郑冲的来由,言明孙泽沛乃是他学生的孙子,恳请王肯堂出手医治。
听完信后,王肯堂捻着白胡须叹口气道:“原来你是子先的学生,真是难得,我还道子先自孙元化之事后,便不再收学生了。”
郑冲道:“小子蒙家师收为学生,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定将所学,报效国家百姓。”
王肯堂嗯了一声又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可惜老夫如今年老体弱,老眼昏花,已经不能看症。”说到这里,指了指王月娘又道:“不过我的一身本事,月娘都学了去,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孙家小兄弟的病便由月娘医治好了。”
郑冲躬身谢道:“多谢王老爷,王小姐医术高超,适才已经见识过了。”
王月娘轻轻哼了一声,王肯堂皱眉轻咳一声道:“月娘,他是我故交好友的学生,也不必说什么诊金,尽心治好便是了。什么见药就抓,你想开药铺么?”
王月娘撅起小嘴,嘟囔一声道:“是他自己先问诊金的嘛。”郑冲一看便乐了,看来这野丫头还是有人能治得了的嘛。
便在院中廊下,王肯堂皱眉温言道:“你这丫头野惯了,也不知礼数,真是我管教无方,让人看了笑话去。郑公子上门是客,这些天人家要在这里暂住几天,照料病人,你还不去安排几间客房?”
王月娘秀眉微蹙,看了郑冲一眼,郑冲却急忙拱手道:“多谢王老爷美意,小子来福州还有公务,住在水师大营之内。这些天小子派人在此照料孙家兄弟便是了,就不在府上叨扰。”
王月娘松了口气,低声嘟囔道:“算你识相。”
郑冲又探问起王肯堂病情来,王肯堂笑道:“我这病是老毛病了,年轻求学时,饮食未曾注意,饱一顿饥一顿的便落下这胃痛之病,每遇四季交替便会发作,如今年老了,更是每况愈下。”
郑冲哦了一声道:“小子听闻象皮有止血,敛疮的作用,可烘焙后,碾磨成粉,口服下后,对胃病有良效。”象皮治疗胃病可不是郑冲信口胡说,穿越前他奶奶也有胃病,多方打听后,问得这偏方,便去黑市高价求购得二指宽大小的象皮来,郑冲亲自烘焙碾磨后,给奶奶服用,还颇为有效。
王肯堂与王月娘都是医道圣手,闻言后均是吃了一惊,王月娘撅着小嘴道:“信口胡说,象皮入药,闻所未闻。”
郑冲当时得了这个偏方,起初也是不信的,后来他查阅了许多资料,后来查得清朝的《本草新编》等几篇医书中记载将象皮入药,想来此刻明末,这时的医者来未曾将象皮入药,当下道:“我可不是胡说,记得海外有医书其上记载:象皮,味甘,气平,性温。无毒。药理入足太阳膀胱经、入脾经。有活血止痛,消肿祛瘀之效,可治疗胃病。”
王肯堂和王月娘都是一副惊讶的神色,王肯堂问道:“郑公子也懂得医术?”
郑冲干笑两声摇摇头道:“我只是记得几个偏方,算不得懂医术,不敢在王老爷面前班门弄斧。”
王肯堂微微颔首道:“也罢,这胃痛之症困扰我多时,便用这偏方试试也好。”
王月娘急道:“爷爷,这偏方也不知道是否可行,您年纪大了,待我试过药性后再说。”
王肯堂听了微微颔首,又问起郑冲公务,说了片刻后,郑冲将公务说了。王肯堂说了许久也是累了,他这胃病一犯便是吃不下什么东西,是以也没太多精力,当下道:“也罢,郑公子,老夫身体不适,便回去歇息了。月娘,好生招呼郑公子。”说罢王肯堂便由家仆搀扶回后堂歇息去了。
王月娘送走祖父后,回头盯着郑冲道:“既然爷爷说了,那我不要你的诊金了,你把刚才象皮入药的方子细细说来听听。”
郑冲笑道:“我没骗你吧,我真有独门偏方,你刚才要是没让我进门,那王老爷的病可就少了一种治愈的可能。”
王月娘贝齿轻咬道:“好,知道你厉害了,快些说来。”
郑冲笑了笑便道:“象皮入药,可配海螵蛸,活血敛疮。亦可配百草霜,活血止血、收敛止血。还可配防风,活血止痛,祛风胜湿。还有配乳香,活血止痛,消肿祛瘀。但疮疡脓毒未尽者忌用,看患者病情轻重疾患,用象皮烘焙碾磨成粉,取药粉三钱……”
当下郑冲便细细将后世他知道的几个偏方都说了,王月娘听完后,细细思量片刻后,长出一口气道:“听来也有几分道理,好吧,待我买些象皮试着配出药来,试试药性再说。”顿了顿看着郑冲道:“你这人虽然面目可憎,但却还有些本事。”
郑冲哈哈一笑道:“那是,我的本事可大了,说起这医道之术,适才进门前,我不是说过,我还知道一个治疗疟疾的偏方么?”
王月娘闻言,轻轻哼了一声道:“偶尔知道个治疗胃痛的偏方便这般自得。这疟疾之症可不比胃痛之症,诸症之内,历代名医在古代医籍中记载最详者首推疟疾,辩证治疗几近完备。早在《素问》就有《疟论》《刺疟论》等篇,说过可用针灸治法医治疟疾。《神农本草经》也记载常山有治疟的功效。《金匮要略·疟疾脉证并治》篇以蜀漆治疟,并在《内经》记载之上推得疟母这一病症。其治疟的白虎加桂枝汤和治疟母的鳖甲煎丸,沿用至今。《肘后备急方·治寒热诸疟方》首提瘴疟之名,并采用青蒿治疟。《千金要方》除以常山、蜀漆为治疟诸方外,还用马鞭草治疟。更有我师尊张公景岳著有一书,天启四年刊印,在这本《景岳全书·疟疾》中说过,治疟当辨寒热,寒胜者即为阴证,热胜者即为阳证。于寻常疟疾,发症明显者乃正疟;与正疟相较,阳热偏盛,寒少热多者,则为温疟;阳虚寒盛,寒多热少者,则为寒疟。在瘴疟之中,热甚寒微,甚至壮热不寒者,则为热瘴;寒甚热微,甚至但寒不热者,则为冷瘴。”
一口气说了许多医书方子与疟疾的由来后,王月娘淡淡说道:“其实治疗疟疾已经有了这许多名医正方,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什么偏方,适才只是看你可怜,才放你进来的。”
郑冲呃了一声,想不到古人智慧如斯,有这许多治疗疟疾的方子,连青蒿都入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知道的金鸡纳霜治疗疟疾的偏方是否够得上格来装逼。更想不到王月娘还是明末著名医道圣手张景岳的徒弟,当下弱弱的说了一句:“我知道的偏方是用金鸡纳霜来治疗疟疾。”
王月娘闻言微微一鄂,问道:“金鸡纳霜?那是什么?”
郑冲道:“便是泰西人带来的一种名唤金鸡纳树的树皮,对治疗疟疾有奇效。”原来郑冲在安平的时候,偶然见得佛郎机人送给郑芝龙的礼物单中有金鸡纳霜这东西,问起之后才知道是佛郎机人从南美洲带来的一种树皮,据说可以治疗疟疾。但郑芝龙讳疾忌医,也不敢用洋鬼子的方子治病,须知当时中国的中医才是国人心目中的正统,于是命人将这些树皮当柴烧了。
后来郑冲命施福在安平市面上倒也购得一些金鸡纳霜的树皮,他知道这些树皮可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于是准备留着备用。
“泰西人?那些佛郎机人、红夷人,外化蛮邦,懂得什么医术?他们连澡都不洗,如此不讲干净,还谈什么医术?”王月娘哼了一声,嘟着小嘴吐槽了一句。
郑冲顿时无语,是啊,这时候的欧洲诸国有什么医术?放血治疗倒是常用,不洗澡也是欧洲诸国的一个流传甚久的笑话了,郑氏之内等人也常用泰西人不洗澡来嘲笑他们眼中的外化之邦。殊不知此刻西方的文艺复兴已经达到巅峰,随着文艺复兴之后的科学浪潮席卷而来,西方的医学开始得到长足的发展,到得近代之后,科学的西医对病菌、病毒的致病原理研究得更为透彻,甚至超过了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