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早已经得郑芝龙言语,便道:“此趟粮饷皆在缴获刘香佬的货品之内,临来时,家父已经奏报巡抚衙门新任沈巡抚,便从缴获的货品内拨出一些来充作太平港水师粮饷,只不过金厦、安平皆缺现银,是以只得命属下押送一批货品来福州换取银两,而后给太平港水寨发放粮饷。”
自从郑芝龙受了招安之后,郑氏水军皆是郑芝龙自己掏腰包凑粮饷,这是福建乃至大明官场皆心知肚明之事,从前郑芝龙用货物商贸,换取钱粮将养水师,也是福建各州衙门都知道的事,吴炳也知道,是以郑冲这般说了之后,吴炳也不奇怪。
当下吴炳道:“既然是巡抚大人那里已经知道之事,那本官这里便也不多问了。只是你那些货品可曾寻到买家了?”
郑冲道:“昨天傍晚才到福州,尚未寻得买家,若是知府大人与福州乡绅商贾熟识,可替属下引见一二。”
吴炳摇头道:“官不言商,此事你自去打听吧,本官爱莫能助。只是稍后换了钱粮,便即来府衙交割,虽然都是要发给水军将士们的,但钱粮要来我这里走一遭,也是常例。”
虽然郑芝龙是自己掏钱包养兵,但他与福建各州知府也都有默契,这朝廷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是以通常郑氏拨来的钱粮都要入当地知府衙门账上走一遭,然后由知府衙门以朝廷名义再发放给各处明军水师。而各地知府衙门从中也要克扣一些,这也是郑芝龙认可的,以此来换取各地知府对于郑氏在各地商贸的便利。
而各州府克扣的多少,郑氏也早已经与各知府达成了协议,交割的时候便要多交割一些。比如要发放一千两的粮饷,郑氏要交一千一百两,那一百两便是知府衙门扣下的。此乃两家都认可之事,也没什么可说的。
当下郑冲便道:“属下知道,稍后办妥,便来知府衙门交割。”
说完公事后,吴炳道:“郑守备远道而来,午时我这里便备些家常饭菜,请郑守备用顿便饭。”
郑冲急忙谢了后道:“多谢吴知府厚爱,只是属下差事未完,岂能安心吃饭?属下此趟来拜见知府老爷之后,便想早些回去办妥差事,以免耽误了水师发放粮饷的时日。”
吴炳赞了一句道:“好,难得郑守备有此公体之心,那本官便不留你了。”
当下郑冲告辞出来,会齐施福等人后,便又望巡抚衙门而去,便想再拜会福建参政王肯堂去。
拜会了吴炳之后,郑冲便与施福赶往巡抚衙门,却不想扑了个空,原来王肯堂近日告病在家,并未来巡抚衙门署理公务,一应公务都是交给匆匆自金厦赶回的福建按察使曾樱署理。
没见到正主,但按察使曾樱在,郑冲自然免不了又与曾樱将公事又说了一遍。这曾樱也是位不可小觑的人物,曾樱,字仲寒,江西金坊人。明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进士,授户部主事。天启年间,升任工部郎中,次年改常州府知府。天启七年,升浙江右参政。崇祯元年,授福建按察副使。今趟因料罗湾海战得功,福建许多官员都升了一级,因此曾樱也得以抹掉那个副字,正式升福建按察使。
郑冲清楚记得曾樱也是位忠臣,崇祯十七年北京沦陷后,曾樱任南明隆武政权的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后改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清军破福州,曾樱全家避居中左卫。永历五年清军攻下厦门,曾樱悲愤自刎,永历帝赐谥文忠。
曾樱对待郑冲的态度就明显比吴炳要好许多。记得当时郑冲、郑芝虎红旗报捷时,曾樱在场;邹维琏给郑冲取表字的时候,曾樱也在场;朝廷颁下旨意来,表彰福建各级将官的时候,曾樱还在场。可以说曾樱是看着郑冲成名的,也是因为郑氏的战功,他才能官升一级,是以态度极好。
当郑冲说完公事后,曾樱笑道:“博文解送粮饷来福州,想不到也会遇上海寇,又赢了一仗,再剿灭了一伙海寇,真乃大明东南海上长城啊。”
郑冲谦逊了几句后,曾樱道:“你放心好了,待得福州知府衙门那里报捷的公文到了,本官这里定然即刻申表巡抚大人那里,奏报上去,朝廷定然还会褒奖一二。”
郑冲谢了之后,曾樱很是热情的问起粮饷之事,当得知郑冲需要易货换银时,曾樱却皱眉道:“据本官所知,这趟福州也缺现银,只因这趟与红夷海上恶战,断了与红夷的海贸,许多内地来的商贾皆是积压了不少生丝、茶叶、瓷器等货物在手上,只恐博文手上的那些货物难以脱手啊。”
其实郑冲接到这个解送粮饷任务之时,便已经打听了各处的商贸情况,他知道福州也是缺现银的。只因往来贩卖生丝、茶叶的大宗买主皆是郑氏垄断,而郑氏最大的买主其实乃是荷兰人,两边开战,便断了现银流入的渠道。各地来的商贾都是带货换银两回去的,谁会又带着货又带着大笔现银来交易呢?
知道这个情况后,郑冲便有了腹稿,那些象牙犀角、胡椒、香料等物,正是内地客商渴求之物,但他们需要将手中的生丝、茶叶、瓷器脱手后,才能购入,既然如此,这趟生意便由他郑冲来操控好了。
听闻现下福州市面上一担生丝的价格已经压低到了六十两,须知从前垄断与荷兰人商贸的泉州海上许心素,从前收取生丝的良心价格也是八十两一担的,六十两一担的生丝价格,只怕已经是历史最低价格了。不过当时许心素转手把这些生死卖给荷兰人的价格都是一百两以上的高价,最高的时候卖到过一百四十二两一担的价格。
许心素从中赚了多少,无人可以想象。不过这许心素早就被郑芝龙干掉了,现下垄断与荷兰人贸易的是郑氏!
而这些商人并不知道今后郑氏还会不会允许同荷兰人再开海贸,是以都急着将手上的生丝等货物脱手,可惜现下福州市面上没人敢接手这些货。郑氏才与荷兰人血战厮杀了一场,没有一两年功夫,哪里会轻易讲和、重开海贸?谁都怕会收了这许多货后,郑氏却不收货,那这些货只怕都要烂在手里。
其他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佛郎机人又不能完全吸纳这许多货物,因此造成了福州、泉州、金厦等地很严重的生丝、茶叶滞销,现银短缺的现象。
于是,一个巨大的商机放在了郑冲面前,他知道下个月郑氏便会与荷兰人重开议和,继而恢复海贸,这个时候不趁低价吸纳这些货,还等什么时候?
所以郑冲临行前,从张灵素那里提了二十万两银子,便是准备来福州大干一场的。
当下郑冲道:“此事属下已经有了办法,稍后自会先将粮饷解送至知府衙门交割。”
曾樱自然不知道郑冲的想法,更不知道郑氏会背着朝廷私下与荷兰人议和这么大胆,当下沉吟片刻后道:“这样吧,本官这里有些家眷与同乡好友需要一批胡椒、香料,本官与你买上一些,就买五千两银子的胡椒、香料吧。”
郑冲闻言心中很是感激,曾樱需要胡椒、香料?他现下的官位,只怕稍微向一些商贾露出这个意思,那些商贾定会将这些东西当做家乡特产送到曾樱府上,何必花钱买?再说买五千两银子的胡椒、香料?您老这是要开调味店、香料店么?这明显就是曾樱自掏腰包,想帮郑冲一把啊。
当下郑冲起身拜谢道:“小侄多谢曾臬台厚爱,这批货小侄自有办法脱手。曾臬台这里若是需要胡椒、香料,稍后小侄自当挑选一批上好的,送到府上,聊表小侄心意。”
曾樱闻言哈哈笑道:“那倒不必博文你颇费,也罢,既然你有了办法,本官也不多问了,稍后若是有难处,大可来找本官,福州省城这里的商贾,本官大多都认识,虽然本官不言商,但设个饭局,与博文引见这些人还是能做到的。”
郑冲大喜过望,当下拜谢了,但口中却道:“也不必劳烦臬台老爷设什么饭局,只需臬台老爷将我来了福州的消息放出去,那些人自然会来找我。”
曾樱哦了一声,不明郑冲的用意,但却哈哈笑道:“有意思,博文你与令尊一般,胸中乾坤着实令人难以揣测啊。”
说完正事后,曾樱一般也是要留郑冲吃饭,郑冲也辞谢了,只道:“临来前受徐老尚书与家父嘱咐,要前往拜会王参政,听闻他老人家病了,便要先去他府上拜会,有书信要转交。”
曾樱颔首道:“也罢,你先去探望王参政,本官这里公务完了之后,也是要前去探望的。”
当下郑冲拜辞出来,施福已经打听到了王肯堂在福州的府邸,两人便回水寨内,接了孙泽沛出来,便往王肯堂府上而去。
路上郑冲也有些担心,原本是来找王肯堂求医的,想不到医生现在自己病倒了,也不知道病况如何,若是病得太重,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拖着病体来诊治孙泽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