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偏厅之上,张灵素听了艾儒略的话后,也是一阵纳闷,这洋人老先生说他和郑冲相熟,但为何郑冲好似不认识他一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此刻她居然隐隐有些替郑冲担忧,生怕被人看出破绽来。
还好郑冲身后两个马屁精长随,殷贤、吴侈两个也急忙上前行礼,口中都道:“见过艾老神父,您老风采依旧啊,和三年前替我家少爷受洗入教时一般的精神矍铄。”
郑冲心头大大的松了口气,好嘛,原来倒霉鬼三年前是艾儒略接引受洗入教的啊。当下郑冲微微一笑,上前再拜道:“艾神父接引受洗之恩,郑冲不敢片刻或望,只是许久未见尊颜,适才乍见神父前来,还道是在梦中。”
艾儒略笑着扶起郑冲道:“两年多不见,看来你长进了许多,说话都谦厚有礼了许多。这趟还闻得你和你父亲一道,战胜了荷兰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郑冲干笑两声道:“都是一众水军将士拼死力战的功劳,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心中暗暗纳罕,这艾儒略的国学也太好了吧,说话完全就像是明朝文士一般,不愧有西来孔子之称。
艾儒略却摇摇头道:“纳尔逊,你们东方人就是太过谦虚了,你可知道,料罗湾一战之后,荷兰人战败的消息便在西方诸国商会之内传开。在明国的葡萄牙人、意大利人、还有西班牙人,许多教士、商人都在传扬你的战绩。他们都说你是东方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推崇你是明国的海战英雄。纳尔逊,要知道现在能击败海上马车夫的人可是不多的啊。”
郑冲笑着说道:“神父还是太夸奖了,这一仗还是父亲指挥的,我只是在前面冲锋陷阵而已。”
艾儒略却摇头道:“不,你一个人攻上了荷兰人的旗舰,并且俘虏了……”
郑冲吃了一惊,只怕艾儒略说漏了嘴,将俘虏了普特斯曼的事说了出来,当下急忙接上话道:“是的,荷兰人的旗舰是我夺下的,现在这艘荷兰人的旗舰密德堡号成了我大明水师的战船了。”
艾儒略微微笑道:“原来传闻是真的,你是你们家族的骄傲,纳尔逊。”郑冲松了口气,要是郑氏私放普特斯曼的事传了出去,也不知道会惹来什么麻烦。想来败退回去的荷兰人自己把战败的消息传了出去,然后就在西方各国在东方的商会、传教会中传播,所以艾儒略知道此事。郑冲也留了个心眼,有机会便要好好向艾儒略打听一下消息,看看泰西诸国对料罗湾海战之后都有何动作。
徐光启笑道:“原来思及(艾儒略的字)是博文的受洗之人,想不到博文也是教会中的教友。”
黄汝良则笑道:“看来今天你们是教友聚会,老夫该回避了。”徐光启连忙拉住道:“老太傅说笑了,在石井书院中,咱们不说教会之事,只论诗文儒道。”
黄汝良点点头道:“都别站着说话,大家坐下少叙。”说罢他便拉着徐光启坐了,郑冲和张灵素在这群大佬中只得陪添末座,与沈崇阳相对。
都坐定后,郑冲拱手问道:“徐老尚书今日何以至此?”徐光启笑道:“我还想问你,你到先问我。”众人皆是一笑,郑冲连忙答道:“今日来书院探望我家二弟,二弟郑森正在书院念书。”
徐光启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老夫昨日去老太傅家田地中看了土豆、甘薯收获之况,得益良多,今日便是来石井书院中,一来是到此拜会一些文人名士,二来便是在书院暂住,此处也有些田地,书院生员也种了土豆、甘薯,便想再来此处查看书院的土豆、甘薯收获情形,以供参照。”
郑冲哦了一声,这石井书院中多有田地为书院田产,供书院师生们耕种,向来国人名士讲究的便是耕读为本,读书闲暇之余,自己耕种些土地,也能陶冶性情,享受田园之美。是以石井书院的田产之内也种了不少土豆、甘薯,也到了收获季节,徐光启便来此处查探。
徐光启笑着续道:“不想到了此处,恰好遇上季弢先生与思及,可真是巧了。”
黄文照也笑道:“此趟我是与思及一同结伴来石井书院的,思及原本是在我家做客,说起石井书院来,思及便想前来游览一番,老夫便与思及一道前来了。”
黄汝良哈哈笑道:“难得今日能有这许多良师益友到此,乃石井书院的荣幸,老夫这个东道自然是要做得好一些,稍后设宴款待,饭后老夫亲自带着诸位游览书院。”
顿了顿黄汝良看着郑冲道:“博文午后可有事务?若无事务,便陪陪我几个老家伙如何?”
郑冲恭恭敬敬一礼道:“老太傅相召,小子与内子受宠若惊,待先探望了二弟,一定相陪。”
黄汝良一拍脑门笑道:“这倒是,博文此趟来书院是要探望郑森的。说起你这二弟,果然也是天资聪颖,老夫很是喜欢。这样吧,待会儿他休业后,似乎午后也无课业,便跟着你两口儿,一起陪我们几个老头子吧。”
当下郑冲与张灵素起身谢了,张灵素心头很是激动,想不到今日能见到这许多当世的名士高人,还中外皆有,除了黄汝良之外,其他几人都是从前只闻其名,未曾得见的,不想这会儿居然能与一众大佬聚于一堂,稍后还能和一众高人同游石井书院,真是恍如梦中。
须知张灵素虽有泉州第一才女之名,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家教甚严,也不得轻易抛头露面,先前与那侯方域相交,说有一段情缘,那也只是一次庙会上匆匆见过一面而已,其后皆是书信往来,平素哪有这等机会能见如此多的名士高人?
当下张灵素端坐在郑冲身旁,努力做好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不敢有半分轻疏懈怠。偷眼旁观郑冲,他却显得面色从容,体态也显得极为放松,不卑不亢的雍容之态到让张灵素有些惊异,“他怎会显得如此从容?倒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啊。”
黄汝良这里话音才歇,艾儒略那里迫不及待的问道:“纳尔逊,听保禄(徐光启教名)说你得高人指点,能证明我们所在的大地乃是围绕太阳转动的?”
艾儒略这一问,郑冲不由得有些警觉起来,只因现下西方教廷还在鼓吹地心说,而将日心说视为异端邪说,布鲁诺被烧死,伽利略也被囚禁,可别自己再提日心说后,也被教廷判刑了。但转念一想便笑自己杞人忧天了,罗马教廷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就算自己说了又如何?他们还能派一支舰队过来抓自己不成?
当下郑冲昂起头来略略拱手道:“不错,只有大地是围绕太阳转动的,才能合理解释日夜交替、四季更替、日食月食等等天文现象。”
艾儒略皱眉道:“请你详细说一说。”当下郑冲便将日夜交替、四季更替、日食月食与地球自转、绕太阳公转之间的关系一一解释了,这些在后世属于常识性的东西,却让众人听得惊骇莫名。
张灵素俏目瞪得老圆,她虽然是才女,但深处闺阁之中,也未曾听闻此等奇闻,脚下的大地居然是巨大的圆球,而且是围绕着太阳转动,这是何等的令人惊奇之说。虽然明朝时候,通过传教士已经将地球的概念引入中国,但这时候的明国上下识字率非常低,百姓们更多信奉儒释道,对自然科学不太感兴趣,是以地球是圆的这一论断,知道的人还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为了更好的说明,这一次郑冲做了个简单的实验,他请沈崇阳找来一支蜡烛,又借来一只蹴鞠,便在屋内点起蜡烛,用那蹴鞠当做地球,绕着那蜡烛转动,同时蹴鞠也在自转,用烛光照耀,从而更形象直观的解释了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便是一年,四季更替,而地球自转一周,便是一天,白昼黑夜交替。
艾儒略听了之后赞叹道:“真是大胆的猜想,这合理的解释了很多天文现象,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的学说是正确的,日心说是正确的。”
徐光启微微笑道:“思及,教廷不是有令,不得传播日心说的么?”
艾儒略却道:“上帝更喜欢诚实的人,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日心说是正确的,我虽然是明国教区的传教士,但我不能否认真理。”跟着拍了拍郑冲的肩头笑道:“纳尔逊,你很了不起,能知道这么多。教你的那位高人能找到他吗?”
郑冲摇头道:“那老道士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艾儒略叹口气道:“真是可惜了。”当下艾儒略借了纸笔,将郑冲的话一一记录下来,他天文地理也非常精通,这等天文学说他都会记录下来,带回去好好研究。
张灵素听得有些痴了,眼看郑冲在一众高人面前侃侃而谈,从容有度,当人问起时,总能巧妙解答,让人无可诟病,而这些名士高人对他也居然礼敬有加,没有半点轻视之意。一时间,张灵素心中更是有些惆怅起来,“可惜他是冒充,要真是夫君本人该多好啊。”
忽然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张灵素的思绪,“山长,我来了。”张灵素扭头看时,只见厅门前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是郑家二公子郑森。张灵素一呆,暗想道:“他会不会不认识二弟?”当下也不及细想,便起身喜道:“叔叔你来了?你大哥等你许久了!”这一声便是有意提醒郑冲的,话才出口,张灵素便觉得有些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