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款待的晚宴很是素雅,配得上他们这种书香门第。筵席间,没有猜枚斗饮,只有诗书雅谈,没有拼酒斗狠,只有恭谦礼让,偶尔说些高雅文风之事,显然是给郑冲这个武人难堪的,想让他插不上话。
郑冲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他忙着担忧一件事,那就是今天自己有没有露出马脚,被张灵素那小娘皮看出破绽来。须知张灵素可是郑冲的老婆,虽然成亲不过数月,而且还没同房,夫妻关系也不大好,但始终是夫妻,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又很可怕,自己会不会被她认出来不是郑冲?
不过让他稍稍安心的是,之后没再见到张灵素,也不知她是不是听自己的话,先回郑家去了。
郑冲想着自己的心事,埋头吃饭,偶尔礼敬黄汝良、徐光启等人几杯,也就无话可说了。至于他们说的诗词歌赋,郑冲也没兴趣搭腔。
用过饭后,天色已经全黑,众人都在堂上品茶消食,沈崇阳忽然说起白天见识过徐光启拿出的《坤舆万国全图》来,黄家众人皆是啧啧称奇,便请徐光启将那全图拿出来展示一番。
徐光启也不藏私,便命孙泽沛将那全图取来,在堂前桌案上摊开来,众人围上前去一看,皆是惊叹不已。郑冲也好奇,便上前看了一眼,看了之后忍不住赞道:“原来是世界地图,想不到徐老尚书会有此图,真是难得。”
孙泽沛自从听了施福讲述郑冲的战绩后,对郑冲很是敬佩,此刻听郑冲都夸赞此图忍不住面带得色道:“郑小将军,你知道么?咱们所站的大地是个很大的圆球。”
郑冲摸着鼻子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咱们所在的大地圆球名唤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动的。”
本来孙泽沛的话就让黄家众人吃了一惊,但郑冲的话就更让人吃惊了,地球?绕着太阳转动?
徐光启自与泰西传教士相交之后,已经知晓地球的概念,只是没想到郑冲一个海寇之子也知晓,当下惊讶道:“博文也知道大地是个圆球的说法?难道你也和泰西的传教士相交过?”
郑冲微微一笑道:“这倒没有,此事并非传教士所处学来。其实这也非什么难以推断之事,平素咱们在大海之上极目远眺,每次见得远来海船出现,都是先看到桅杆顶端,随后才逐渐往下看到船身。若非大地是个球形,我也想不出该如何解释此事。”
郑冲随口举了个例子,这里是安平港,常年都有海船出入,郑冲所说的事列众人也都是见惯了的,此刻听郑冲一说,才豁然顿悟。
黄庆贞这书呆子来了兴趣,点点头道:“郑公子说的有道理,这般一说还真是这般情形。大地是个球形,真是出人意料啊。”
徐光启微微颔首道:“每当我要和人说大地是个球形的理念时,总是想不到直观之法来解释,想不到博文才思敏捷,见微知著,居然能想到海船的事列,真是令人茅塞顿开。”
顿了顿徐光启又道:“泰西现有地心说和天动说两种学说。地心说便是说咱们所在大地是个球形,太阳、月亮满天星斗皆是围绕大地转动。而天动说则是反过来,说大地、月亮及星辰皆是围绕太阳转动。听闻泰西有位学者,名唤咖喱绿,他造了一部可看见星球的望远镜,因此提出了天动说。但此天动说为教廷所不许,适才博文说大地是围绕太阳转动的,可有证据?”
郑冲忍不住笑道:“咖喱绿,我觉得这人名翻译成伽利略更好点。”说着朝黄汝良一拱手道:“黄老太傅,可能赐笔墨纸砚一用,我画几幅图,便可说明其中道理。”
黄汝良也被两人勾起了兴趣,大地是球形,还围绕太阳而转,真是闻所未闻之事,当下便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倒要看看郑冲如何画图说明。
少时,笔墨纸砚送来,郑冲便拿起毛笔来,便在宣纸上画了起来。众人围在一旁,黄庆贞亲自替郑冲掌灯。
只见郑冲用笔生涩,下笔粗细不一,线条浓淡无序,显然是不会画画的。孙泽沛在一旁嘟囔道:“画的画还没我画的好。”徐光启瞪了他一眼,孙泽沛吐了吐舌头,才不敢言语。但小书童说出了大家的心声,郑冲的画工不值一提!
郑冲却毫不在意,少时将太阳和地球、月亮的大概画了出来,便指着所画的图形,滔滔不绝的将地球自转、公转和月亮绕着地球公转的理论都说了一遍。接着郑冲还参照地球的日夜变化、四季变换和日食月食等现象,加以证明自转、公转的正确性。
起初徐光启听得很是惊讶,但越听越是面色肃穆起来,最后仔细看着那粗陋的图画,细细听郑冲解说,认真听了起来。黄氏一门及沈崇阳都是略知天文的,首次听闻地球是圆的,地球绕着太阳转动,但听了郑冲的解说后,但觉得郑冲所说一切皆是合理的解释了大地上为何会有日夜交替,为何会有四季变化,为何会有日食月食,众人都不禁入了迷,在一旁听他说。
郑冲说完之后,徐光启隔了良久方才起身,向郑冲长长一揖道:“此等论说,不但合理解释了我们地面上的日夜交替变化,也解释了四季变化的由来,更说明白了日食月食如何而来。果然还是伽利略的学说是正确的,我虽是教会中人,教会有严命,教不能传播天动说,但今日听完后,我方才知晓教会是错的。”
连精通西学的徐光启都这般说了,黄氏一门人等这才信服,黄庆华忍不住忽然问道:“若我们所在大地是个圆球,那另一头的人岂不是头上脚下?难道他们不会跌下去么?”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天体万有引力学,若是解释起来,颇费口舌,当下郑冲也只得含混的说道:“此事我也尚不明白,或许今后会有能人悟出其中道理来吧。”
徐光启却道:“当年我初次闻得大地是个球形时,也问过传教士这些疑惑,但泰西传教士们也未能说个明白。不过听传教士们说,嘉靖元年,有泰西佛郎机航海士麦哲伦完成了远航,他自佛郎机国出发,一路向西航行,历经数年之后,又回到了佛郎机国,由此证明这大地的确是球形。只是另一头的人为何也能站立大地之上,这就要后来人继续探究了,总有一天该会弄明白其中道理。”
郑冲暗暗颔首,谁说古代国人没有科学探究的精神?徐光启就是很好的代表啊,从他身上,郑冲看到了明代儒士对科学的兴趣,可惜若不是满清入关后,禁锢了儒学的发展,只提倡忠君爱国,用儒学愚忠思想来巩固统治,而废掉了儒学兼纳包容、经世致用的精神,最后满清两百多年,儒学就再也没有推陈出新,有新的发展了。
徐光启回过头来望着郑冲道:“倒是博文的日心说论断让人耳目一新,佐证也极为严密,却不知博文是从哪里学来的?”
黄庆云也皱眉问道:“是啊,听闻你也没读过什么书,这些你从何处学来的?”
郑冲自然不会说是后世学校里教的,当下编个借口说道:“当年混迹市井的时候,遇上个游方道士,和他学的,他还传了我一套乌蚕宝衣,是个世外高人。”
徐光启急忙问道:“这位高人如今去了何处?我尚有许多疑问想请教于他。”
郑冲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位高人去了哪里,自从当年一别之后,我便再也没遇上过他。此等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若非机缘巧合,也难得遇上。”
徐光启和黄汝良都是扼腕叹息,都言此等高人缘悭一面,真是平生憾事。郑冲却忍住笑,坐回位置上继续喝茶。
徐光启忽然动问道:“博文,那位高人可曾说过为何我大明朝如今北方会连续数年大旱?”
郑冲啊了一声道:“这倒没有。”其实他是知道的,明清小冰期嘛,这事若是解释起来,也是非常麻烦的事,索性不想再多费口舌。
徐光启叹口气道:“若是能知道个中情由,或许能挽救北面数省灾情也说不一定。”
郑冲却摇头心里暗道:“这可不是人力所能扭转,气候问题在几百年后都还无法解决的。”当下忽然想到徐光启不是在天启年间便开始推广种植耐旱的番薯了么?便忍不住问道:“徐老尚书想过推广甘薯、土豆了么?这种两种作物都是极为耐旱,若是北面数省大力推广,也应该能大大缓解北方灾荒。”
徐光启却一脸吃惊的样子奇道:“甘薯、土豆?博文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啊。”
黄汝良笑道:“子先此趟奔波千里入闽,一则是来探望于我,二则是我在书信中与他提过,我闽地引得海外两种农物,便是土豆与甘薯,这两种农物都是极为耐旱的,是以子先便不远千里而来,想要看看这两种作物,若是真能大量推广种植,当可缓解北方的饥荒。”
郑冲呆住了,看来这时候徐光启还没写完《农政全书》,也没写《甘薯疏》推广甘薯,这魔改版的大明真是很多细微事件都改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