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郑冲随郑芝龙一早来到泉州府衙,一路上父子俩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进了府衙,郑芝龙见左右无人才低声向郑冲道:“今天你要不再胡言乱语,一切听为父安排!”
郑冲却摇摇头低声道:“父亲,自古臣强主忌,圣上旨意若不遵从,只恐我郑氏不得安稳。眼下大好形势,岂能被此耽误?若不遵旨,朝廷下旨夺我兵权,到时我们是反还是不反?”
郑芝龙愣了一愣,沉声道:“一切不用你操心,为父自有办法!”
郑冲还是执拗的道:“父亲,也不需动用太多战船兵卒,这趟孩儿愿领坐船龙须号,一船独进,逆流东江便是。这样我郑氏对圣上旨意算有个交代,也不致削弱我郑氏在福建的势力。”
郑芝龙皱眉道:“龙须号一船独进?真是异想天开,此趟乃是皇帝有意想要削弱我郑氏,你一船独进又有何用?徒惹来言官弹劾而已!”
郑冲沉声道:“孩儿提议独船北上,自然是成竹在胸,愿立下军令状,若未能立下战功,甘伏军法!”
郑芝龙吃了一惊道:“冲儿,此刻不是意气之争,辽东沿岸封冻,建奴水师龟缩港内,你如何能靠近海岸寻觅战机?”
郑冲还是执着的道:“父亲,孩儿并非意气之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若不冒险如何能解我郑氏眼下困厄?若是抗旨,说不定稍后朝廷便会来夺兵权,到时候便只有再反朝廷一途可走,难道要放弃眼下郑氏大好局面,再下海为盗么?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孩儿愿意为郑氏冒这个险!”
话语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郑芝龙瞪着郑冲,郑冲也看着郑芝龙,父子俩对视良久之后,郑芝龙叹口气,脸上神情渐渐有些寞落,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但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两位大人,王公公有请。”一名太监从内堂走出来,朗声说道。父子二人这才收了各自目光,心怀各事,跟随那太监走进了内堂。
内堂之上,沈犹龙、王心之和黄汝良三人早已经落座,见郑氏父子到来,王心之起身,笑脸相迎道:“郑总兵,郑守备快请落座。”父子二人略略一礼后,各自坐了,却是分坐对面。
“不知郑总兵昨天回去之后,计议得如何?”王心之首先问的还是郑芝龙。
郑芝龙沉声道:“王公公,昨日回去后,属下召集诸将详细计议了,还是与昨天属下所言一致,此刻出兵北上,辽东海面封冻,难有战机,不若等开春之后,再做计较。”
王之心闻言叹口气道:“这倒也是,水师不比陆师,战船一动便是牵连甚广,如今辽海封冻,也难觅得战机,就此仓促北上,倒也不可取。”
顿了顿王之心朝沈犹龙与黄汝良道:“沈巡抚,黄老太傅,两位意下如何?”
郑芝龙心头暗骂,这死太监昨晚收了自己一万两银子,这时候却还装腔作势,还要问沈犹龙和黄汝良的意思,真是阴险!
沈犹龙沉吟道:“冬日北上,的确难有战机,开春之后,再行北上,水师也能多些时日准备。”
黄汝良则皱眉道:“那圣上旨意怎么办?如何交代?”此言一出,堂上便安静了下来,无人出声了。
片刻后,王之心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后,拱手望北遥拜后道:“今趟圣上命咱家为监军,本该尽心照旨意办事,但既然时下天时不利,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若便将此间实情,据实上奏朝廷,等待朝廷下一趟旨意如何?”
沈犹龙道:“王公公所言极是,眼下的确有诸多难处,都一一禀明朝廷,看朝廷旨意如何再说吧。”
黄汝良无可奈何,哼了一声,闭口不答。郑芝龙却松了口气,看来这太监拿钱还是把该办的事办了。至于到了开春之后,郑芝龙便会让台湾的荷兰人开船来近海绕上一圈,随后他便有借口说红夷水师复来,福建水师不能分兵继续拖延便是了。
不想此时郑冲却起身来,朗声道:“王公公,属下愿领本部战船、军兵克日北上,剪除建奴水师,为我山东死难军民百姓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黄汝良连连点头,沈犹龙、郑芝龙却是眉头一皱,但随即脸上都恢复常色。只有王之心一人好似早已知晓一般,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只是微微一笑道:“不知小将军可领多少战船、多少兵卒北上?”
郑冲朗声道:“属下愿率领本部坐船龙须号一艘,船上海员并战兵数百一同北上!”
此话一出,王之心脸上笑容渐渐凝固,最后板起脸来,微有些气愤的道:“小将军莫非是来消遣咱家?只一艘战船北上?那成什么话?”
郑冲闻言心头微微一愣,随即在心里开始破口大骂这死太监,昨夜收下自己送来的八千两白银的时候,可都是什么都和他说明白了,这时候又来装傻充愣,这演技真是一流!
当下沈犹龙急忙道:“王公公稍安勿躁,那龙须号乃是缴获自红夷水师,是红夷最大的战船,放眼我大明水师之内,也是最大的战船了。就这一艘战船,其上可装载大小火炮百余门,水手加战兵可搭载六百余人都还绰绰有余的。”
王之心闻言,脸上微微一松,但还是有些不悦的道:“但这还是太少了,至少得派个一二十艘战船,也才算是一支船队啊,这单船独将的成什么话?”
黄汝良微微一笑道:“王公公还是先听听博文是如何考量的吧。”说罢黄汝良朝郑冲道:“你好生与王公公剖析明白。”
郑冲微微欠身应了,随后便道:“王公公,时下这龙须号战船是我大明水师之内最大的战船,更是跑得最快的战船,而且其三角软帆布局,便是在逆风之下,也能行驶如飞。而我大明水师其余福船、沙船等战船皆是硬帆,今趟北上,大多时候都是要逆风而行,是以其余战船都跟不上龙须号。与其让其他船只拖慢航速,倒不如让龙须号一船独进更为进退自如。更兼此趟北上,辽东海面多数封冻,要寻觅战机,就得多跑些海路,是以龙须号一艘前去就已经足够了。”
王之心皱眉道:“若是骤然海上遇敌,这一艘战船如何能匹敌?”郑冲微微一笑道:“王公公,要不这样,咱们辛苦一趟,前往后渚港水师大营去,龙须号便停在那里,公公一看便知这龙须号战力如何。”
王之心闻言假意叹一声道:“也好,这趟差事多半是要随水师征进,便早些去看看这水师大营也好。”
当下沈犹龙便命人备轿,沈犹龙、黄汝良、王之心三人坐了轿子,郑氏父子则是骑马,一行人带了许多护卫、随行太监便赶往后渚港水师大营。这趟王之心南下监军,崇祯从东厂那里派了十八名太监跟随,王之心的干儿子太监侯隆也在其中,因此王之心身边有十余名太监随行。
便在马上,郑芝龙面色铁青的道:“冲儿,为何你不顺为父的话说下去?”
郑冲急忙低声道:“父亲,原委适才我已经说明白了,若是抗旨不尊,稍后第二道旨意到来,便是要解除我等兵权,又如之奈何?到时候我郑氏是反了大明,还是不反?我郑氏现下正如日中天,大好的局面之下,万不可被这区区小事所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郑芝龙哼了一声道:“下旨解除我郑氏兵权?朝廷只怕还没这个胆量,我说的难处都是事实,难道朝廷还罔顾天时不利,强逼我出兵不成?你自作主张,便是坏了为父的策略!”
郑冲心道:“看来你是没见识过崇祯的刚愎自用,他才不会管你现实有什么难处,后来松锦大战的洪承畴、潼关的孙传庭,无不都是这样被坑了的。”
当下郑冲耐着性子道:“父亲,当今皇上并非易与之辈,既然他已经起了猜忌之心,我郑氏该当防备才是。若是违逆旨意,天子震怒,不论是沈犹龙也好,王之心也罢,就算是当朝首辅温体仁,都不会站出来为我郑氏说一句话的!”
郑芝龙冷哼一声道:“那你只领龙须号北上,皇帝的疑心便能打消了么?你北上若没有战功,便是凶险万分!”
郑冲又道:“父亲,我已经说过了,北上可寻觅战机,还有赌一把的机会!但若不北上,便连赌的机会都没了!”
郑芝龙怒道:“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郑冲坦然道:“父亲,用我一人性命去赌,总好过搭上整个郑氏!”
两父子再次气如斗牛的在马上对视良久,最后郑冲转过目光,低声道:“父亲,咱们郑氏今趟要是赌赢了,好处可是极多的。今后要建三大常备舰队,您觉得这么庞大的船队,只养一个红夷自重就够了么?”顿了顿郑冲笑了笑道:“不若北边也养一个建奴如何?”
郑芝龙瞪大眼睛看了郑冲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冲儿,这还是太冒险了?”
郑冲摇摇头道:“父亲,孩儿觉得赌注越大,收获越大!有些时机,稍纵即逝,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啊。记得二叔曾和我说过,父亲当年方才接掌颜思齐所部时,便想着要让郑氏称霸东海,这才几年,不就已经做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