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诸将到齐后,郑芝鹗在帅位上向诸将引见了新任的泉州守备官郑冲。其实诸将早就知道郑大公子乃是新任守备,虽然守备官不是定员编制的武将,通常都是朝廷临时加设的,但没人会看不起郑冲这个守备官。
这位守备官是郑氏长子,骁勇善战的少年英雄,他的战功人人都服气,最近更听闻郑大公子在福州自己垫钱发饷的事迹,诸将更加钦佩这位守备公子爷。其实算来,他们都是郑氏的家将,更看重的是来人在郑氏的身份,而非区区的朝廷官衔。
郑冲坐在郑芝鹗下首,每个将佐都一一起身行礼,而后自报姓名职务,郑冲也不倨傲,一直都是站着,对每一个人都回礼,诸将见这位公子爷甚是谦和,当下好感倍增。
都介绍完后,郑冲掏出总兵衙门的公文道:“父帅有公文在此,教本将统领各部办救灾之事,灾情如火,我也不多废话,这便颁布将令,各部军将定要按军令行事!本将丑话也说在前头,此趟若是有不尊救灾军令者,杀!有救灾不力者,杀!有趁灾乱抢掠杀害百姓者,杀!”
没有什么动听的开场白,直接三个血淋淋的杀字放了出来,郑冲的眼中满是凌厉之色,那股气势倒是让诸将心头一凛,均是暗想:“这郑大公子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一个人,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威严之势,此前传言不实啊。”
郑大此前在安平水师大营劣迹斑斑,也早就传到泉州大营,但毕竟是传言,此刻泉州诸将才意识到传言有假。其实也不是传言有假,而是这位公子爷换了一个人而已。
说完三个杀字后,郑冲又道:“有罚必有赏,此趟救灾也记军功,但凡救灾有功者,本将也不会吝啬赏赐!这趟风灾,还有许多百姓被掩埋废墟之下,若是能救出百姓者,每救出一人,赏白银五两!”
这个赏格一出口,诸将皆是一片哗然,须知上一趟料罗湾海战,杀一个红夷兵也才五两的赏格啊。郑芝鹗闻言急忙低声道:“阿冲,这赏格是否太高了些?”
郑冲摇摇头朗声说道:“或许大家会奇怪,为何救一个百姓给这么高的赏格。大家都是八闽子弟兵,八闽的百姓皆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我们自家人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掉的红夷兵么?再者在座的都有家小,此趟也是受了风灾,若家小真是不幸受困了,我想诸位也希望会有人出手相救!不瞒诸位,这趟救灾,整个福建军马都要参与其中,都希望大家能尽心救人,而且到倒塌的屋舍之内救人,也是风险极大的,不比阵仗厮杀要来的轻松,因此开出这么高的赏格!诸位都明白了吗?!”
诸将都明白了,他们大多数都是闽人,也有家小,也都担心自己家小安危,但因为身在军中,不得随意回家,也没法顾及家小,这回听了郑冲的话后,福建各地受灾之处,都会派军队参与救灾,便安心不少。
当下诸将一起起身朗声道:“属下等明白,定然尽心尽力救人!”
郑冲点点头道一声好,当下便开始分派人手,泉州城并左近村镇分派了六千人马分头救灾,这路人马由郑冲亲自指挥,另一路八千余人分派到泉州府其余七个州县,这一路由郑芝鹗指挥,大营内留下两千人驻守由施福统领,留守的两千余人中包含了郑冲带来的八百余人。
随后郑冲在地图上详细分派了每个将佐进驻救灾的县镇位置,并且明确了军队该干的事情,就是抢救被困的百姓,同时帮助百姓恢复道路交通,抢救粮食、牲口等等。
同时,郑冲还配发了他在来泉州路上花半天功夫写成的《救灾要义》,里面清楚交代了军马救灾的要旨、注意事项以及卫生安全方面要注意的事项,并且着重提了救灾的军纪。
因写得匆忙,郑冲只誊录了一份,便吩咐军中十余名文书立刻分头抄录,然后分发给每一个将佐。之后又命施福代笔,写了一封信连同这份《救灾要义》一起派人送给福州郑芝龙,便是希望郑芝龙能将这《救灾要义》在各处军中都照此办理。
这《救灾要义》出得有些匆忙,这也不能怪郑冲,毕竟他只有一个脑袋,要筹划那么多事,难免会有遗漏,好在此刻派人前去福州也还不算太晚。
随后郑冲并未命各部立刻开拔出发,而是先在大营等候开拔军令,因为水师大营的官兵要进入各处州县村镇,已经属于大规模军事行动,还是需要泉州知府衙门首肯。于是,郑冲便命各部在大营等候,并且尽量先整顿大营的一片狼藉,同时等候文书们将《救灾要义》誊录好。
都分拔已定,郑冲与施福并郑芝鹗便先往城内,去知府衙门面见泉州知府樊维城,大军开拔还是需要知府衙门首肯。黄汝良、徐光启却执意要一同前去,最后郑冲只得答应了。
当下郑冲等人骑马,黄汝良与徐光启乘了辆马车,郑芝鹗与施福带数十名郑氏水军皆骑马护卫,往泉州城内而去。
便在路上郑芝鹗还在有些埋怨:“阿冲,每救一个百姓赏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啊。”郑冲却摇摇头道:“堂叔,我们这一趟是要先打出仁义的名号来,赏格重一点没关系,这样兵将们才会有干劲去救灾。而且此时已经过了三天,真有百姓被困,被困在倒塌屋舍内三天,还有大水灾害,还能活下来的百姓决计不会太多。若是真有这般灾劫之下,还能活着被救出的百姓,他的性命我乐意出五两银子!”
郑芝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泉州城下,这泉州城依晋江而建,原本该是富庶的一座大城,如今却是死气沉沉的。泉州在宋元时代极为辉煌,但进入明代后,明朝为了防备倭寇,限制泉州港只通琉球,使泉州港对外贸易受到极大限制。成化十年市舶司更是移设福州,泉州的来远驿也随同市舶司废置,标志着泉州港外贸地位的下降。
到了万历年间更是早到了严重的地震和台风灾害袭击,便是黄汝良说的三十年前大灾,使得泉州更加没落,因此有万历之后无泉州之说。
而后世人牵强附会,在前面还加了一句,便是崖山之后无中国,万历之后无泉州,这是明显的胡诌。崖山之后无中国,那明朝算什么?万历之后无泉州,郑芝龙受了招安后,置业安平,恢复了安平海贸,顺带着也逐渐开始兴旺了泉州的海贸,虽未能达到宋元泉州最辉煌的年代,但至少泉州还在,她仍然是泉州府的第一大城,人口也是泉州府所辖七县中最多的。
像大多数中国城市一样,雄伟的城墙环绕,将泉州城包裹其中。这些城墙高达数丈,由坚固的石头砌成,与福州的城墙差不多高大。
城外护城河里,河水暴涨,水中漂浮着许多家畜的尸体,随波逐流,然后人们又在河里打水食用。郑冲看了眉头紧皱,这种饮食习惯极易造成瘟疫流行啊。
到达南门口,只见城头五花八门的搭建了各种颜色粗布料的棚户,还晾晒了许多衣物在城头上,迎风招展,蔚为壮观。
郑冲目瞪口呆的看着,郑芝鹗则毫不以为意道:“大风当晚开始,暴雨如注,晋江河水暴涨,城内便积水内涝,水深数尺,百姓们便纷纷爬到高处避水,四面城墙颇高,因此聚集了许多百姓避水。这泉州数十里的城墙可是救了不少百姓的啊。今早水才退去,料想城内淤泥颇深,因此百姓们还在城头居住,尚未回家。”
郑冲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郑芝鹗苦笑道:“便在这三天,张同知还与我水营借了许多小船来,还有些百姓困在倾斜的屋顶上,或是树上,我们水营救下不少人来,顺道还做了些饭食,来往运送给四面城墙的百姓。”
南门这里,几名驻守泉州城的兵丁守在这里,他们隶属于知府衙门,只见他们穿着草鞋,淤泥将他们的小腿淹没,破旧的单衣裹在身上,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郑冲等人进城,看到是郑氏旗号,众人点头哈腰,郑芝鹗吩咐身后兵卒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几个士兵千恩万谢,要不是淤泥遍地实在不便下跪,郑冲相信他们会跪下叩谢。
城门洞里,稀烂的淤泥混着黑水还在往城外的护城河流淌,郑冲的马蹄踏入淤泥中很快淹没了马蹄,淤泥不浅啊。
进到城里,便是满目疮痍,街面上的各种树木倒下了大半,有刺桐、榕树、柳树等等,它们混在淤泥中横七竖八的,与它们躺在一起的还有残垣断木、碎砖烂瓦等等。
忽闻得头顶一阵猪叫声,郑冲抬头望去,只见身后城墙头上,几头猪从城垛子口探出头来朝下面叫唤着,想来这些家畜是百姓带到城头的,看来城头不但是人住的,还应该是个农场,鸡鸭猪狗什么的应当都齐。
见得如此,郑冲更是皱眉,看来爆发大疫的可能性极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