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卷千帆波未平。抬眼望,黑云漫天来。海,气干冲霄啸难平。奔腾急,万涛声若雷。海,深渊无涯尽冰寒。天欲穷,一线画其间。”
在龙须号上,郑冲望着回程时的落日海景,忍不住诗兴大发,只是他发现似乎古代诗词中描写大海的少了些,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于是便忍不住自己胡诌了几句。
“公子爷,可别说什么黑云漫天来,眼瞅着真是要来狂风暴雨了!”杨猛这个老粗也体会不出这三段十六字令诗词的好处,指着天边滚滚而来的黑云大声喊道。
郑冲哈哈一笑,与荷兰人和谈大获成功,心情正好。看着天边的黑云,郑冲忍不住皱眉问施福道:“这都已经北风天气了,怎么还会有台风登陆?”
施福尚未答话,一旁将台上安坐的郑芝龙奇道:“什么是台风?”
郑冲微微一鄂,这才想到这时候才开台不久,还没台风这个说法吧,当下急忙道:“孩儿想来,这海上大风往往从台湾那边吹来,因此称其为台风。”
郑芝龙哦了一声笑道:“这个称谓倒也贴切,今后便叫台风好了。”
后世关于“台风”的来历,有两类说法。第一类是“转音说”,包括三种:一是由广东话“大风”演变而来;二是由闽南话“风台”演变而来;三是荷兰人占领台湾期间根据希腊史诗《神权史》中的人物泰丰Typhoon命名。第二类是“源地说”,由于台湾位于太平洋和南海大部分台风北上的路径要冲,很多台风都是穿过台湾海峡进入大陆的,所以称为台风。
郑冲脸色有些发窘,想不到自己随口胡说,到成了给台风命名的人。
施福却摇摇头回答郑冲道:“属下不知,这些年总是天气变化无常,谁也说不准。”
郑芝龙也颔首道:“正是,这些年风信总是变化多端,令人难以捉摸,如今深秋时节,想不到还有台风。”
郑冲心头却知道,这是明末小冰期导致的气候变化,干旱水涝都没准,就连台风也变得难以捉摸。
眼见台风要来,郑芝龙却皱眉道:“这般天气台风登岸,只怕又要遭灾了。”当下吩咐战船赶回安平。
回到安平时,已经是酉时末刻,郑芝龙马不停蹄的赶回府中后,立刻升殿点将,少时诸将聚齐四海殿。随后郑芝龙火急发号施令,教军马分守各处海塘、水寨、港口、码头,并教大小船舶尽皆进港避风。
又差郑芝虎提点军马巡哨泉州,并举烽烟通知沿岸各地港口、水寨防备飓风!
郑冲此刻已经没了黑云漫天来的诗词雅兴,看着郑芝龙如临大敌的样子,郑冲也感觉到了压力,看来台风对郑氏的影响不会小啊!
“冲儿!”郑芝龙接连发布将令,领到将令的将佐们纷纷离去,火急办理公务去了,最后才叫道郑冲。
郑冲急忙上前抱拳道:“属下在!”郑芝龙大声喝道:“命你统领所部人马,连夜赶往各处货仓驻守,防备台风登岸,损坏货物!”
郑冲这时候才记起来,自己的那批货物啊,茶叶要是被大雨淋湿了,那可就不必卖了,直接倒掉得了,还有瓷器,要是货仓被大风吹倒,压坏了那些瓷器也是了不得的。当下郑冲急忙领命,火急带着施福、杨猛召集人手,赶往货仓去了,回到家就连爱妻张灵素都没来得及见面。
郑氏的货仓在安平以安平大街为界,东西两面各有一大片货仓,装的都是各种海贸的货物。而粮仓则另外有地方囤积,粮仓已经有郑芝鹄带人去看守了。
郑冲出了郑府后,便命杨猛快马赶去水师大营召集人手过来。此刻郑冲麾下有上一趟海战分拨到了的俘虏一百七十余人,之后龙须号上也分得战兵百余人,加上此趟收服的杨猛等海寇一百余人、僧兵营二百余人,算来也有六百余人,也不知看守货仓是否足够。
少时杨猛带着僧兵营打着火把赶到安平桥头聚拢,郑冲一看很是奇怪,僧兵营来人足有五百多人,上前与领头的独杖和尚会合后,问其缘由,独杖和尚道:“今日午后,莆田林泉院、泉州东禅寺那里得了师兄法旨,几路武僧都赶来僧兵营聚齐,是以有五百余人在此。”
郑冲大喜过望,立刻吩咐道:“大师,大风快要登岸了,家父命我们所部率领人手驻防货仓,以防货物受损!”
独杖和尚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午后便觉得这风怎么越来越强了,原来是海上大风要来。”顿了顿独杖和尚却问道:“海上大风登岸,岸上许多百姓,总兵大人该派兵救应百姓才是啊。”
郑冲急了道:“家父已经派了我二叔统领军马四出巡哨,若是遇上百姓需要帮忙,他们自会帮手。海塘、港口也有军马去了,教所有渔夫船家都靠岸避风!我们这里要快些赶去守好货仓,若是货物失了,我们过年都要喝西北风去了!我们郑氏没了这批货物,就算大风过后,想要赈济灾民也是没钱啊!”
独杖和尚这才明白过来,当下虎吼一声道:“公子,你下令吧,我们听你吩咐便是。”郑冲暗骂大和尚脑子又犯轴了,当下便发号施令,一干海寇并麾下战兵四百余人有施福、杨猛统领,赶往西面货仓驻守,自己和独杖领僧兵营五百余人赶往东面较大的货仓驻守。
龙须号已经靠岸,早已经收了船帆,下了重锚,船上留下十余名水兵看守,也不需要多少人看守。若是龙须号这么大的船都被刮倒岸上,这等风力下,留下再多的人也是无用,只能听天由命,人力始终难以与强大的大自然之力相抗衡啊。
郑冲与独杖和尚僧兵营各举火把,很快赶到了东面货仓,这里一大片木制建筑让郑冲看了就头痛,大风一来岂不是都要被刮倒了?当下死马当活马医,只得命僧众尽快到货仓内,将一箱箱的货物用厚厚的草垫盖住,房子要塌就塌吧,实在没办法了。
当下僧兵们立时脱光了上衣,精赤着上身,货仓外地上插满火把,纷纷开始进入货仓干活。好在货仓这里常年也防备台风,各种器具都全,草垫颇多。
当下郑冲也脱了上衣,精赤胳膊上阵,与一众武僧一起干活。独杖和尚见得郑冲如此,赞了一声后,也脱得精光上前干活。郑冲带着众僧将货物盖在厚厚的草垫下,然后尽量将货物搬到坚固的墙角安放,同时指挥众僧沿着货仓沟渠重新开挖了些水沟,以防货仓积水!
风越来越大,数百支火把在大风中开始逐渐被吹灭,根本没有什么亮光,黑云压得很低很厚,天边开始电闪雷鸣,暴风雨就要来了!
“加把劲,大家辛苦了!待得风暴过去,咱们一人一碗热姜汤暖身!热乎乎的素酒下肚,烫呼呼的热辣汤面管够啊!”郑冲在大风呼啸声中扯开嗓子鼓舞着僧众们,也亏得这群武僧都是武艺高强、身体精壮的人,干起活来也颇为溜刷,看来平素在寺庙里也没少干活。
子夜时分,台风如约而至,强大的风力夹着滂沱大雨洗刷着大地上的一切,许多百年大树都被吹得拦腰折断,海水漫过海塘堤坝,大雨狂暴入注而下,伴着电闪雷鸣,气温又降得很低,令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郑冲与僧众这个时候已经做了能做的事,都聚集在几间砖石修筑的坚固货仓内躲避暴风雨,屋外的狂暴天气令每个人都惴惴不安。陡然间,屋面喀拉拉一阵巨响,整个屋顶的瓦片陆续被狂风吹得飞了出去,头顶不断掉下残破瓦片来!
“小心,大家快躲开!”郑冲立刻大声叫喊起来,众武僧也是身手敏捷之人,纷纷躲开,只有几个避之不及的被砸破了头面!
跟着滂沱大雨直接落到了屋子里,很快积水淹没了脚脖子,在这强大的自然力面前,众僧都有些惊惧之色,饶是他们武艺高强,也不敢与老天爷叫板啊,跟着便开始有僧人念起经文来,祈祷这一切快些过去!
郑冲见得如此,忍不住站到空旷的屋顶下,迎着扑面而来的暴风雨,任凭暴雨将他整个人淋得湿透,他却抬起头指着黑暗的天空大声呐喊道:“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看吧,我在暴风雨中飞舞着,像个精灵,我绝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黑色的暴风雨只是一场洗礼!我暴风雨中大笑,我在笑那些乌云,笑那些狂风!我因为受到考验和洗礼而高兴!我从雷声的震怒里,早就听出了老天你的困乏,我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
众僧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郑冲好似癫狂般的指天骂地,但从他的呐喊声中,众僧人似乎觉得不那么可怕了,众人渐渐停下了念诵的经文,就连独杖和尚都呆呆的望着这个傲立于狂风暴雨中的郑大公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般勇气,敢这般嘲笑老天爷。
经过这一场风波,独杖和尚对郑冲最后一点成见也消失不见了,一个能和属下同甘共苦,笑迎困难挫折的人,又岂会是大恶人?渐渐的,不但独杖和尚,僧兵营每一个僧侣都开始敬佩眼前这个癫狂的公子爷了!
天终于亮了,但天色依旧昏暗,大雨依旧滂沱,但风势小了。郑冲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货仓,众僧跟随身后,放眼望去,整个安平镇,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尽皆笼罩在一片戚风惨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