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以来,每天傍晚,皇兄都来探视一番,好在她不久就要远嫁,也不是后宫的妃嫔。否则,后宫里的钗裙们必定巴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太后那边时不时差人送来名贵的药材;皇后那边则是常派人送不同花色的精美布匹来,说是让她挑了做些新装;其它各宫的皇妃们则是送些名贵珠宝。半月以来,后宫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过于诡异。
“小喜子,你安排把今天各宫里送来的东西都分了吧。给红叶也留一份儿。那丫头今天去哪儿了?”这半月都躺得倦了,让小喜子搀着进听雨亭勉强坐起,身子真是舒服多了。
“公主,您这把这些都让我们分了,天天这么分也太多了。您好歹也留置些喜欢的。红叶去太医院取药了。”小喜子犯愁了。
“小喜子,你跟我也有三年多了罢。我这还有不到半月时间就要离开了,这些东西难道还让我带走?再说,这宫里上上下下总算平日里对我服侍得周到,我这一走以后你们定会被指去其它宫里。我在时还可护着你们,他日我不在你们总得有点依靠。”止颜目光悠悠,蒙着一层深深的愁,望着湖岸边在微风中依依飞舞的垂柳。送嫁事宜交礼部办置了一段时日,她呢,没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气,面色还是那么苍白让人心疼。
小喜子听得这番话,感动莫名,眼角竟泛出泪来。颜公主是宫里最好的主子,对奴才们历来赏多罚少,其它宫里的宫女太监对颜宫里的每个人可是称羡极了。可以后,颜公主不在,还不知他们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下了朝,安博从来没觉得这么疲惫过。雨淑时常来相府串门儿,这吏部尚书算是被他拉过来了,还曾暗示他如果不嫌弃两府可结为姻亲。轩成王还是那么爱和他发生冲突,因为和亲的关系尼亚似乎暂时没有任何动作,边关情势也稍稍有了缓和的转机。大将军邵正也已前往楚湘。安伦这小子好像对颜公主的宫女红叶动心了,必要时也许他可以帮他一把。好久没有喜事了,或许他能促也一桩也说不定。
礼部准备的送嫁事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这实在算不上大喜事。谁都知道这是一桩充满政治利益的联姻。是人,都不想被别人摆布,但紫阳皇朝的公主似乎并不这么想。是自己感觉错了吗?颜公主不似如此柔弱的女子!她甚至还会武功,还是能算得上高手的武功。那暗箭伤人的高手,隐匿得太好了,让向来自负的他至今还没看出破绽。紫色的箭翎,特制的能加速箭身飞行的箭头……盐已经很久没现身了,他是怎么了?
边想边走,脑袋里尽是烦人的问题。待他抬头,宫门上豁然出现大红的两个字“颜宫”。苍劲的字体,一看就是当今皇上的手笔。他正纳闷儿怎么突然走到这儿来了,身后脆生生地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丞相大人,既然来了就请进去歇息一下吧。”红叶从他身后快步走上前,手上拎着两包药材,作势为他引路。“也好让公主和小奴当面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安博默许地跟了进去。侍卫见是他,也不阻挠,若是换了别的男眷后宫常是不让进的。上次因为匆忙来不及细看,今日见来,颜宫一草一木均错落有致,别有韵味儿,必是由能工巧匠特意设计。先皇育有颜公主和三位皇子,当今圣上为嫡长子,继承皇位,皇长子据说年少时病殒,三皇子也因为抱病一直闲居京城郊外的行宫休养,甚少走动。作为唯一的公主,当今皇上对颜公主疼爱有加,一般女子年十八已为人母的大有人在,颜公主已双十年华尚待字闺中。
行至湖边,迎面进入眼帘的是美好至极的一幅美人观柳图。伊人斜斜倚着护栏,长发飘扬,宁静舒心的面容。身旁的柳枝飘荡,恰如她曼妙的身躯一般。
突然,长发的主人眼睑微微一抬,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发现他了。
“是他。”止颜望过来,再使劲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终是来了,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再见他,眼中顿时不争气地泛起一层雾气。她已忘了多久没有哭,忘记这咸咸的苦涩的味道。正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座亭叫“听雨亭”!惊其怎么和自家相府的阁楼名字如此接近!她哭过,安博走近听雨亭,看到的就是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儿。
“止颜多谢丞相大人救命之恩。请坐。”止颜微微抬手,身子微倾一福。小喜子和红叶一个说是去熬药,一个说是去端些小食儿蹓得无影无踪。
“颜公主不必多礼,微臣只是做了份内之事。”安博淡然,冷峻的脸却不由自主地盛着笑意,拣了就近的位坐下。“公主应尽快调养好身体,否则长途跋涉的艰辛……”
“我都知道了。”止颜打断他的话,脸上看不出异样,“刺客的正主儿还没查到吧。”
“……”安博颔首,这事情说来很丢脸。
“那就不用找了。就和皇兄说是我说的罢。”止颜语言里的平和,安博深感吃惊。她一不哭,二不闹,紫阳皇朝的这颗明珠果然是不同一般的。
“公主会武功。”他眯着眼,打量她的脸,想知道她怎么回答。她的脸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沉鱼落雁。
“身在深宫,防身之术还是要的,对吗?”止颜不怒反笑,这个问题红叶丫头已经问过她许多遍了。自母亲去后,她渐渐地明白这后宫之中,除了自己依靠不了别人,就算是皇帝也靠不住。自古皇帝也是有种种无奈,就像这次。和亲并不是皇兄的本意,可结果不也一样吗?她只能靠自己。
安博见她眉开眼笑,也不追问,心情也舒畅开来。眼前的人比他想像中识大体多了,但好奇心驱使他想探知这温和的表象之后是什么。而止颜则进退有仪,不让他有更多对自己的认知,她已经要离开这片土地了,又何必再为他凭添烦恼。
一会,红叶与小喜子就将茶与小食儿送来了。二人谈笑自如,状似知已。
“安卿也在?”莫非他这个丞相对颜有意不成,放着大事不做,专程来探望颜?看看颜这倾国倾城的容貌,安博若迷上了也不奇怪。当初他也曾动过将颜嫁给安博的心思,只不过最终还是没这么做。若当时自己这么做了,这些日子他也不必如此为难,害了她一生幸福。童钰远远地就见两人谈笑风生,心里颇是不滋味。他竟然妒嫉!
“微臣叩见皇上。”安博应声跪倒,动作反应迅速,并呈明来由,“微臣是来问询公主,方便查找刺客主谋。”
“免礼。既然是在颜这里,便无需多礼了,何况还是你救了她。颜,今日奏折少些,便早些来看你。”说罢,径直向她走去,与安博对面坐下。
这安博在自己登基之前便已是当朝重丞,办事深得他的欣赏。但安博为相十年,在朝里影响力与号召力让他仍十分不爽,皇帝当得久了,疑心自然不会少。就朝政权术而言皇帝不能过于倚重某介臣子,否则便生出许多纷争来,所以做皇帝的总会感到高处不胜寒,久而久之便患得患失了。
“皇兄这几日,来得好勤,恐怕皇后与众娘娘要生气了。”止颜见他连孙公公都没带,是以出言取笑。“我们正聊些与遇刺相关的事。这事儿我看就不用查了。”
“当然要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童钰反对,难道是颜已经知道了是谁?
止颜不语,皇兄恐怕是不想让她出嫁前有什么闪失吧,还是为民众想得多些。做皇帝的自然考虑自己的利益多些,她不应该感到不快。安博看出止颜心思,暗笑:这皇家也不是好呆的地方啊,兄妹间也怀着不同的心思呢!
三人气氛变得非常奇怪,却听得跪拜之声一路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随着钗环叮当这声,皇太后与皇后祝氏一并朝着听雨亭来了。
止颜脸色微变,童钰则面不改色,状似愉悦。安博起身站在一侧,样子颇为恭敬。
“安丞相也在!”皇后满面微笑地出声,扶皇太后坐下。
几人又相互行礼一番,礼毕安博靠着护拦站着瞥见止颜斜倚的身体保持原有姿势,脸上却挂着笑。原来她也是会装笑脸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上来。
“今日颜丫头这儿可真是热闹啊。皇上,安丞相都来了。”皇太后面容颇为惊奇,这童止颜不知又要弄什么把戏,这两天把宫里的娘娘们送来的礼都分给宫女太监,一点不剩。
“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抬爱,止颜身体已渐康复,并无大碍!”止颜清楚,必是李嬷嬷向她说了这些天颜宫的动静,太后来查实来了。至于皇后嘛多是见皇帝来颜宫多了,也跟着来瞧瞧,抱着些看戏的心态。
皇后祝氏本是前任曹州刺吏之掌上明珠,皇帝的太子妃,生得一子一女。之所以能稳坐后宫,主要还是得其温性和缓不招人厌,又育有皇子,得到皇太后的首肯被扶上位的。否则她父亲已告老还乡,朝中又无势力可靠,跟本不可能夺得后位。当然,能坐上后位之人还是得有些本事,在这后宫之中能崭露头角已是不易,何况地位崇尚的她!
而在安博看来,当今这皇太后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如果她身为男子,必是权极当朝的第一政客。这个女人,对于紫阳皇朝是功不可没的。
“那就好。哀家就放心了。皇帝,虽说颜丫头很快出嫁,你们叙叙兄妹之情应该体谅。你也还是应该去看看别宫的娘娘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还是很重要的。”太后这一番话扣下来,只见童钰脸色很不自然,估计已憋出内伤来。止颜憋住笑,就知道凭她这小小的颜宫是引不来这么多正主儿的!
安博眼光仍是停在止颜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思。这边童钰便开口了:“母后,这……儿臣尊命就是。”后宫佳丽多是母后一手做主为了他这个帝位能坐得稳而结下的姻,他的母后又怎知道他的心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做皇帝也郁闷,而偏偏这个他喜欢的人,身份上又逾越不得。是谁说的,当皇帝就能主宰一切?
又闲话了一些家常,正午之前众人都散了。临出颜宫前,红叶跟着安博出了宫,不用想止颜也知道这些天这丫头魂不守舍地是在想什么,只说是让她去协助丞相查案。该给红叶许门亲事了,想到自己马上也要离开这座宫殿,离开这里的一切舍得与舍不得的人和事,淡淡的忧伤便堵住了了心口。
马车出宫门行至半路,红叶开口对安博说:“丞相大人,公主让奴婢代为感谢大人赠予的雪玉膏。”其实这并不是颜公主所交待的,但她认为颜公主的谢意应该讲出口让丞相大人明白。
安博笑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送那给她。他只觉得那赛雪的肌肤若是多了道丑陋的伤痕太可惜了,答非所问:“公主看起来怎么这么平静?为什么不让这案子继续查下去?”
红叶哪里能回答这么复杂的的问题,直摇头。安博又从怀里掏出那只紫色羽翎来,久久端详,紫色…紫色…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