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如水,弯月流光倾泻,秋风送来凉意一片。安博背负着双手,站在小山坡上,朝着尼亚王庭的方向遥望。那个火红的身影朝他扑去,直直地凋落于他身下,尼亚王的弯刀深深地插入了她的身体,一种热热的液体浸湿了他的黑衣……十年情思费思量,梅花深处尽愁肠;红颜飘遥西归去,念君几许不相忘……不相忘,他自然是忘记不了她的。
楚湘之战后,安博退了皇家亲订的婚事,吏部尚书陈叔同也与他闹翻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气结之下,虽不敢拿他如何,但很明显,这两年朝政在不停变化。各方面的势力都意在削弱他的权力。轩成王一贯与他作对;加上吏部尚书掌管着各部官员的升迁;再说今年的这位新科状元莫其俊,很明显是皇帝的新势力。他不是不能反戈,只是为了等他的颜儿归来,即使大仇早就可以得报,即使早就手握有力的证据和重权。两年来,他费尽心思与尼亚交涉周旋,甚至不得已亲自到了达兰城,加驻军队兵马威慑尼亚。他知道一旦离开京师,将会身犯险境,天子的势力就会对他落井下石。只是在这之前,他要先看到颜儿重回皇朝。
秋风徐徐而来,安博一动不动,仿佛要望断天涯一般,只见他衣袂翻飞,画面柔美又诡异。止颜借着月色,一步,两步……近一点,再近一点……只剩下十步之遥时,安博的声音夹着些愠怒破空而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安静地呆一会儿。先退下吧!”他把止颜当做了侍卫。
“是我。”止颜平缓的声音响起,安博以为这是错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他的幻觉,慕容景哲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走她。
“是我!我回来了!”止颜看着他执傲的肩膀动了动却没有回头。谁能想到慕容景哲真的让她重回皇朝了呢?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安博自然也是难以置信。
“子……子盐?”削瘦的灰黑身影慢慢地转了过来,暗淡的月辉下看不清他的脸,但很显然的是他很激动。“你真的是盐吗?两年多时间你都去了哪儿?”
止颜莞尔,他认出她来了。他所不知的是,从昭和十九年始,那个时而伴在他身边的谋士,只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只不过,每次见他,她都裹着黑斗蓬,教人看不清她的样子,只听得她的声音。如今为了藏起那一头白发,头纱掩盖之下,夜色将她紫色衣衫都渲染成了黑色。自然地,在他的眼睛里,她便成了盐。其实,盐与颜,皆是她一人。止颜顺手将头纱取下,银丝如雪,在月光下褶褶生辉,“你再看看我是谁?”
天!她倒底是盐,还是他的颜儿?她的长发如银,自然地披散在肩上……难道她真的是盐?可是她真的很像颜儿啊?她的声音和颜儿的一模一样!或者盐本就是颜?他糊涂了,舒展着长臂,却又不敢拥她入怀。“你的长发?”
止颜知道他很矛盾,知道他惊异于她这一头银丝,幽幽开口为他解开疑惑:“你说过死要和我在一起。对吗?你忘记了吗?很多很多年前,你送我梅花?”
如此,安博张开臂膀,将她圈在臂弯里。十二年,这次他再不让她离开了。尽管她发丝如雪,刺痛他的眼睛,他仍与她忘情相拥,最好再也不要放手。
“为什么不说话?”止颜双手环着他的腰,在很久之前,她就想要这么做了。只不过那时她是皇朝的公主,身分逾越不得。现在,她不是公主,没有那么尊崇的地位,再不用理会其它了。“我也是盐,在听雨阁,我们把酒赏梅,共为家国担忧。记得吗?”
她话声落下,安博的身体明显地振动了。怪不得她对听雨阁如此熟悉,怪不得她的颜宫有一个听雨亭,怪不得她每次总是趁着夜色而来,穿戴着宽大的斗蓬,总是望梅而叹……原来她早知自己是误入梅林的少年,只静静与他相伴……是自己太执着于恨,而感受不到她的情,甚至将她送至尼亚,而后又想竭力挽回……如今她回来了,三千青丝辗如雪,痛在他的心里。他的颜儿情深至此,他呢?“为何不早言明?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从前我姓童,现在我姓萧。”止颜轻叹一声,简单的几个字将过去的种种都略去不言。
“明日就回京师可好?”他爱怜地触摸着她的长发,再看看秋夜的天空,短暂的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至白头。安博牵着止颜的手,前所未有地安心与平静。无论风雨乱世几何,他再不会放手。
当两个人回到营账,恰好撞上李言平——驻守达兰数载的骁骑将军。他打量着止颜的一头白发,“安相,这位是?”
“颜公主。”安博轻声回了。
“李言平请公主安!”李言平黝黑厚实的脸上写着问号。他只不过在皇上登基时见过公主一面而已,两年前的和亲也没能碰上,许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识得止颜。只不过,公主看起来也就双十年华,一头白发令人费解。况且安相现在正牵着她的手,似乎不适合两人的身份。
“李将军不必多礼。帐内相谈。”止颜轻声道。
于是,三人朝帐内去了,备了些菜食,侃侃而谈。
“公主此番归来,是皇朝之福啊。”李言平率先开口,这位皇朝美丽的公主曾一度是民间的佳话,完全成了美丽善良的传说。
“李言平将军当年可是镇国将军萧旭的门下?”安博直言不讳。
“安相怎么突然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不过,我的确是萧将军的旗下,当时我年纪尚幼,只是跟在他左右,极少上战场。”李言平神情婉叹,似前程往事还历历在目。“萧将军其实是我皇朝的脊柱啊!只不过……”
止颜心下明了,天下间谁敢指责皇家的过错。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之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何况当年还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夹杂其中,恩怨情仇,谁又能分得清楚?那名女子正是她的母亲。所以,貌美聪慧有时并不见得就是神明的恩赐,有时那只不过是一种过错。如今她能明了,母亲为她起名止颜,不正是希望她别长得太美。事实正恰好相反,混乱的记忆和经历不堪回首。那个下令诛杀她亲生父亲的,正是她叫了十五年的父皇。人已逝,还有什么仇可报?这句话是她留书给陌寒兄长的内容。
“顺口问问。今晚望着城门偶然想起萧将军来,叹其英年早逝!李将军与邵将军同是萧将军门下,若是他尚在,必会因为二位而安慰的。”安博抿抿嘴,叹息地道。“公主已安然回朝。本相也早些启程回京师,明日就动身。达兰城就交给李将军了!”
“安相言重了,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等的责任。公主尚且为家国远嫁和亲,更何况是我等小民?”李言平正色道,对安博的由衷崇拜之情表露无疑。两年前的楚湘之战,实力悬殊之下,若非安相精明计胜一筹,怎么可能得胜?“公主已归,安相早些回朝也是应该。那我先安排侍卫准备准备行装以及公主歇息的营帐。”
“有劳将军了。”安博笑着说,斯文地起身,邀止颜出帐。
两人十指紧扣,安然自若地出帐。李言平疑惑目送他们,半晌才拍拍头,喃喃地念叨:“原来两年前沸沸扬扬的退婚,只是因为安相另有情钟罢了,其痴可叹呀!”话是如此,他仍对这长相极为文人气息的丞相佩服有加。他以弱冠之年封相,操持政事十二年,此等才华皇朝之中自是无人能及。普天之下,除了颜公主,不会再有人配得上安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