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月夜,安静舒爽,暗蓝的天空里挂着散发着清辉的上弦月。
慕容景哲卸下威严的表情,微微地靠着楼台的栏杆。阿兰真远远地望着他伟岸的背影,独自神伤。两人就这么站着,也不言语。许久,望着一弯勾月的慕容景哲转过身来,匆匆地朝着景华宫的方向去了。阿兰真止住了贴身侍女的跟随,远远地跟着他,亦步亦趋。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隔着些距离,绕过亭台楼阁,穿过莲池,在灯火摇曳中碾转前行。直至景华宫就在眼前,正殿里亮着些微的光影,慕容景哲匆忙的脚步停在殿门外,侍卫刚要出声行礼,被他一个手势打消了。他伸出手,打算开门,然而当手触及门后,他又犹豫了。
他先前的举动显然太冲动了,竟然那样对待她……当然她会恨他了。从愤怒到清醒,再到他离开正殿,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爱她的心仍然坚不可摧……从见她起,他用了最大的努力去温柔待她,多么希望她有一天也能爱上他,哪怕一点点。在颜儿的面前,他就是一个单纯为爱活着的男人,不是尼亚的王,没有至高的权力。
现在,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至少她不要恨他。
阿兰真看他鼓起勇气,又在殿门踌躇不前,只得轻轻上前,小手握住慕容景哲的手,仿佛给他力量,轻声说:“如果王上爱颜姐姐,就放下身段进去。人生得一真爱太难!”轻声的话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慕容景哲转过身子,他知道阿兰真一直跟着他,她无疑是最爱他的女人。只是,他真的应该进去吗?进殿后又应该说些什么呢?
两人站在殿门外许久,谁都没有动,没有说话。直到监管膳食的管事送来了止颜的晚膳,两人才神情稍变。
“进去吗?”阿兰真小声地问。
“不进去了……”慕容景哲叹一口气,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阿兰真再次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侍女早就将白天的残局收拾妥当,送来了全新的梳洗用品和更换的衣服。止颜梳洗后,一步也没踏出殿门。
管事送来了晚膳,随口说了句:“颜妃娘娘,刚才王上和真妃娘娘都在门外面呢!”
“哦!”止颜应了一声。她早就知道了,门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哪里能瞒过她?毕竟她也是有功夫在身,听觉比一般人灵敏多了。“你先下去吧。”
止颜咽着食物,想着应该怎么离开王庭才不会又导致两国的战火,毕竟她是被当做皇朝的公主送来尼亚。家仇和国家恩怨是万万不能混到一起的!她想重回皇朝,那里有外公,有岚哥哥,还有安博!
无论是紫阳皇朝的皇宫,还是尼亚的王庭,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限制她的囚笼,而不是她的家。
只是安博,那个赠梅的少年,如今又是怎么样了呢?他娶了尚书府的小姐吗?或者他很幸福。而自己的幸福还很遥远。两年,时光再不会倒流!伤感像黑夜一样笼罩着她。
接下来的许多天光景,止颜再没从殿内走出来;而慕容景哲也再没从殿外走进去,虽然他曾许多次徘徊在门口左思右想。他知道他又犯下了一个过错,那个错偷来的紫木匣早应该在大婚之前告诉她。现在,两人的距离朝着相反的方向越来越远。‘放了她’三个字在慕容景哲的脑子里翻云覆雨地压榨着他对她全部的爱恋。母后还说,爱不是全部,放她幸福也是另一种爱的方式与景致。或许那样,他在她的心中才会有一席之地。
不过,这些许的平静光景被急匆匆来告的侍卫打得支离破碎。
“什么?再说一遍?”慕容景哲听完侍卫的话,坐上高高的王位上发问。父王说得没错,皇朝从前是没有实力与尼亚论战,如今机会一来,果然是会反口的。诺大的一个紫阳皇朝,为了这个公主,竟然开始在达兰城屯兵,皇朝权相安博业已到了达兰城,如此一来,不是威胁是什么?欺他尼亚无人了吗?他慕容景哲也不是吃素的!褐色的眼眸眯了起来,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震得窍窍私语的朝臣立即禁口不言。
“王上,确实如此。皇朝的丞相安博已到达达兰城,并再次送来书信要求将颜妃娘娘送回。”侍卫吞吞口水,将书信呈上。
“岂有止理!她本就是我尼亚的王妃,怎能再送回去?我尼亚王朝的面子往哪里放!”看书信,慕容景哲狂怒。书信说得是好听,接公主回朝休养,这一回去哪里还回得来?想都别想!“来人,给我在达兰城边界驻兵十万,加强守卫。本王倒要亲自会会这个安博!”
“王上英明!”众臣只得三呼赞同。这等情形谁能拦得下慕容景哲?他们的王向来是说一不二,两年来将尼亚治理得井井有条。
整个朝议中,萧陌寒连只字片语都没说。其实达兰城的情形远没有这么严重,只不过慕容景哲一碰到止颜就冷静不下来。这事已经被提了两年,皇朝先是书信,再是频繁派来使臣,而且使臣的品阶是越来越高。如今来的可是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博,地位之高,在皇朝民间与朝政之上皆是有口皆碑的。此人十七岁起至今已在皇朝为相十二年,在皇朝可说是翻手为云,无人能将其左右,连紫阳皇朝的天子也未必敢拿他如何!这个人决不容小视!
这边朝事议得热闹,另一边消息就传到了景华宫。止颜坐在殿里,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撇开上一代的恩怨不说,两年前,皇朝送她来尼亚是为了免去边关战事!而现在,两朝相安无事的情势又因为她一个区区小女子紧张起来。自古战事多死伤,要两国臣民都因她而战,这样的牺牲显得太无谓,太不值得。何况她本就不是皇朝公主!
怎么办?慕容景哲不会放她走,安博说过死也要带她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止颜看着铜镜里的脸——这张千娇百媚的脸是自己吗?母亲,你为何要给我如此惊人的美貌?为何要给我取名‘止颜’?
“王上,王上,不好了!不好了!”一大早,云叶初开,阳光撒满大地,给尼亚王庭蒙上一层金黄的面纱。景华宫侍女大叫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殿来,打断正在用早膳的慕容景哲。
“怎么了?”慕容景哲扬眉。自从大婚之后把景华宫正殿让给她后,他一直住在景华宫后面的景浩殿,离她最近。
“王上,请您过去看看颜妃娘娘……她……她……”侍女跪在地上,情急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见侍女急成这样,慕容景哲慌忙起身,朝景华宫飞奔。颜儿,你可千万不要再有事了!你已经睡了两年,再不能有闪失了。
景华宫外,侍女们早跪了一地,颤颤兢兢。当慕容景哲踏入景华宫正殿的门口,眼前的情景惊得他止步不前。止颜安静地站在殿中央,面对着所有人,平静地敛着眼帘。周遭的空气完全凝结了,眼前的人儿还是他的颜儿吗?她如墨般的长发……只不过一夜之间,便发如霜雪……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慕容景哲的目光涵盖无限怜惜,又夹杂着万般无奈,矛盾地目光落在止颜的脸上。十步之遥的距离,就像万水千山一样难以跨越。为他留下就这么难吗?她不抬眼看他,即使他是慕容景哲,自以为最能给她幸福的王者。眼前平静的人儿,还是他深爱的那个女子吗?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他对她的眷恋?还是她本就不该属于自己?
止颜募地睁开眼,眼波流光之处,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慕容景哲。他有最阳刚的一张脸,美妙的一双褐色眼眸,线条明朗的下颌,齐聚了尼亚男人的优雅。只是在他之前,已有一个人进驻在她的心里,与她生生不息。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任阳光在殿门处刻画成一道道时光的伤痕。他的心在痛,该不该让她走?她的心也在痛,因为对他的负疚。
当阿兰真从景逸宫赶来,上气不接下气,身后还跟着一串侍女。等她站定在殿门,眼前的情景惊得她掩着嘴,眼泪就这样滑落……止颜的长发未绾,自然地垂在胸前、耳畔,只是从前的黑变了现在的白。尽管如此,她仍然美得让人惊叹,美得让人心疼,美得更加妖野!银白的发丝,一贯紫色的衣衫……一夜之间,可以让人白了头!
而后,凡是能到的人都到齐了。皇朝来的这位美丽无双的颜公主,尼亚未来的王后——她的秀发白了,一夜之间!什么人,什么力量让她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