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云骞踮着脚急匆匆的跑回来。一进正屋,瞧见主子正在与王铁棒谈话,便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候着,但神色间却是难掩的兴奋。
沈晏先前说厨下里正在备膳,装着不经意,问王铁棒:“马姑娘平素口味如何?”
王铁棒答说:“姑娘平日吃饭都在后厨,瞧不见。”说完细细想了会,又赶紧补充道:“我见她常去市集上买饼子。”
饼这东西可不常出现在沈府的饭桌上,因此沈晏嘶的吸了口气,不解的问:“什么饼子?“
王铁棒呵呵一笑,道:“什么饼子都有,薄饼,油饼,馅饼,酥皮饼……“他这么一说,不但沈晏面上古怪,连云骞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马晓南待在大食铺的那些时日,为了长些眼界,尽快入乡随俗,天天得空就往外头跑,又是正在长身体,饭量比同龄的小姑娘都大好些,却不好意思为这点小事同吕掌柜开口。拿饼当零嘴吃,一来解馋顶饥,二来能防备着不时之需。沈晏几人不知这一层,只当她喜好吃饼,均是忍俊不禁。
沈晏将门外的巧雀唤进来吩咐:去叫厨子单给马小姐烙张肉饼。巧雀却道不可,说小姐风寒,该吃些清淡的。最后提议说烙张菜饼吧,沈晏允了。于是日后大少奶奶喜欢吃饼的消息遍传沈府。
这是后话。眼下巧雀得令去了,王铁棒却又想起一事,遂从胸襟里掏出一锭纹银,起身搁在沈晏身旁桌上。解释道:“您给的钱没用上,今早姑娘自己掏钱买的衣裳。”说罢自觉站回了下首。
沈晏想了想,倒忘了她自己是有收入的人,恐怕现下她还对自己有芥蒂,不想花他的钱吧,于是便没多问。将钱收了,又叫云骞取了二两碎银,分作一半,云骞同铁棒各得一两作赏钱。
主子不问,王铁棒也打算没把早晨的小插曲说出来,只接过银子谢了,便不再言语。这时候云骞才找到机会,远远将脖子伸的老长,提醒似的小声唤:“爷~~”
沈晏眯眼瞧着他,嘿嘿一笑,问:“我娘那边,是不是说成了?”云骞本来还觉得自己悄悄去打探来的好消息,是该拿到主子面前卖卖关子再说,才好体现他的聪明伶俐,眼下却啥也没说就叫沈晏点出来了,云骞只觉得气馁,闷了头不说话了。
其实云骞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沈晏。眼下沈晏也不逗他了,正色命他二人赶紧去吃饭,下午还有要紧事呢。
因着院子里有老祖宗那的两个婆子守着,沈晏为了避嫌,不好再去探看马晓南。可他有许多话,不得不亲口对她说。
今日他的做法,看似危险,其实乃是一石三鸟之计。事先是同朱子瑜合谋,将苏柔儿“诊”成身染恶疾,以报她谋害马晓南之仇。又将阿南有恙的消息放出去,再造成两人私下已有接触的事实,逼得老祖宗将婚期提前,以免日后生变。最后,趁着场面混乱,府中好事之人来的齐全,将真正的马晓南推出去,不致忽然间换人,叫人有所察觉。
马晓南遭人谋害,独身流落坊间月余,此事若叫老祖宗知道了,这门亲事铁定告吹。沈晏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因此才铤而走险,事先为保万无一失,就连马晓南都蒙在鼓里。
其实他也在赌。赌不明就里的马晓南会不会露出马脚,赌对了,就证明他没有看错人。而他总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这些想法,当然是马晓南永远都不需要知道的,但眼下危机已过,他确实得对她有个交代,况且她也需要了解些府中的情势,因此他必须寻个机会先同她说上话。
谁知马晓南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沉。任他沈晏带着云骞铁棒和一群丫鬟,在院中又是蹴鞠,又是踢毽子的闹腾一个下午,也没见西厢房有一点动静,倒是那两个婆子大着胆子劝了他们数次,叫他们不要吵着马小姐歇息。马晓南有病没病,他心里自然清楚。随着时间推移,沈晏本来颇为舒畅的心情渐渐开始焦躁起来,一点点低沉下去。最后终是借了婆子又一次开口规劝的当,收了神通。
沈晏不高兴了,这边马晓南却是一觉醒来心情大好。她性格一向如此,遇到什么着急上火伤心难过的事情,若是当时发泄不得,睡过一觉也会好很多。此刻她睡了这许久,再醒过来心思就清明了些。
她想通了,王铁棒显然是事先埋在她身边的棋子,沈晏早在市井中就认出了她,却留了个心眼不曾表露身份,也不曾探问,这肯定是叫人暗中观察,若自己的表现入不得他法眼,大可日后装作不知,娶了那个假阿南去,真心狡猾奸诈。再加上不管沈晏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将她偷换回来,而不是光明正大的接回来,就便是得罪了她。
有了这两条,她也不怕今后在这沈府捅出什么漏子了。反正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只要小心自保,日后走一步看一步,与他沈晏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抱着这样的心思,马晓南乐得享受头一次使唤下人的滋味。差人送了饭,吃个大饱,又叫两个婆子提来热水,美美的洗了个澡,就便躺回那袭温暖舒适的大床帐中,接着一觉睡到天明。
翌日清晨,四个轿夫一路吭哧吭哧的抬着马有才马老爷上了门。别看马老爷是坐轿的那个,他也累的吭哧吭哧的,因为轿中座椅扁窄,马老爷坐不安生,时时刻刻都得提着口气。沈府又甚大,待他肉山一般的身躯一路挪到虬松苑,额间起了豆大的汗珠,气喘如牛。那副尊荣,说是马晓南的亲爹,不知道的只怕都不相信。马晓南虽然没生得一副倾城之姿,可好歹也称的上是佳人如玉,她这位爹爹,就只能叫人看了心肝打颤。
老祖宗和卓氏现下便是如此。只是面上仍笑的和善。双方互相见过礼,丫鬟奉上精致的茶水点心退了下去。老祖宗先是不动声色的问候:“听闻你家那苏氏姨娘身子骨不大舒服,现下可还好?”
马老爷不明白老祖宗为何有此一问,便笑着答说“没有的事,我还待五姐成了亲就将她娶做继室呢,平日里就属她与我最是贴心……”又觉得这话不大合适,说了半截堪堪住了嘴。
老祖宗心想,就知道那姨娘回去不敢告诉马有才的,只是抱了一丝期望才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