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婶看见他俩就大呼小叫:“哎哟,陆医生喝成这样了都,这还没开席呢,你别和老四斗酒,老四是个酒油子,你同他喝过一次就有第二次,他那个人难缠得很……楼上有个休息室是我们家包的,新娘子化妆的地方,赶紧扶他上去歇歇,那上面有沙发,可以躺会儿。”
涂苒一听,也好。
雷二婶说:“二楼,左手边,最里面一间。”
涂苒架着陆程禹上楼梯,累得半死,不巧这会儿手机还闹起来。涂苒只得腾出手去接了,王伟荔在那头说:“你弟到家了,一到家就跑出去了。”
涂苒喘着气儿答:“我知道了。等会儿早点回,他怎么就在家里呆不住呢?”
王伟荔说:“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倒是把车开回来了,四个圈的,才工作不到两年就赚了钱,算是光宗耀祖了。”
涂苒一听,好家伙,硬是从北京把车开回来,就为了满足您的虚荣心。这涂峦也是,过年都不回,这会儿却跑回来,不知道在搞什么花花肠子。正要说话,陆程禹却往台阶下踉跄滑了两级,整个人正好趴在她身上,脑袋搁在她颈窝里,嘴里呼呼的喷着热气。 她顿时热出了一身汗,伸手一推,把他推在楼梯扶手上靠着,又抓着他的手搁在扶手上:“你自己扶稳了先。”
王伟荔见她语气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涂苒说,您女婿酒喝多了些。
王伟荔就埋怨她:“你怎么不拦着点。”
涂苒心想,就是我撺掇他喝的,嘴里却说:“我又没让他喝。”话才说完,陆程禹乜着眼瞅了她一下。涂苒挂了电话,两人上到二楼。涂苒自言自语:“是左边还是右边,哪一间呢?”
陆程禹伏在她肩上,低声说:“左手边,最里面一间。”
涂苒把他掀开去,又气又笑:“你这人,我就知道你没醉呢,装模作样的,累死我了。”
陆程禹靠着墙站好,微阖着眼笑笑:“谁说的,我头晕得厉害,”说着自个儿扶着墙慢慢往里头走,进了休息室,外头的大间堆着酒水饮料,新娘的化妆品和衣物,里头还有个小隔间,搁着沙发,桌子和挂衣架,像是更衣室。陆程禹推门进去,四仰八叉的靠在沙发里,嘴里嘟哝:“快拿点水我喝。”
涂苒赶紧找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他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下大半瓶,完了,看着她:“有些事儿你得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老公喝过五十多度的白酒?”
涂苒想,谁让你耳朵这么好使的?
陆程禹继续道:“我喝啤酒可以喝个一瓶多点,白酒是肯定不能多沾。酒喝多了误事,要是万一医院找我怎么办,手术台上不了,病人要是闻见我身上有酒味还会投诉。这些,你记得了?”
涂苒就烦他这样正儿八经地训人,当下站在地下嘟着嘴:“耳朵和嘴都长你自己身上,听不听喝不喝还不是由你?”
陆程禹笑笑,拍拍身旁的沙发:“过来,坐。”
这回涂苒倒是挺顺从,走去沙发旁坐下,就是稍微离他远着点,也不说话,这么远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道。
陆程禹懒散地坐在那儿,一只胳膊肘撑着沙发靠背,手支着脑袋,大拇指缓缓磨着太阳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涂苒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脸使劲盯回去,渐渐她脸上又开始发热。
陆程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涂苒问:“你就什么都知道?”
陆程禹略一挑眉:“那是,我知道的事儿比你多。”
涂苒问:“比如说?”
陆程禹想了想:“有个人,性子硬脾气倔,心里有想法就是不说,和她说会儿话,我得费尽心思,一边不能让她生气闹别扭,一边要松懈她时刻警惕的小神经,一边还要适时活跃气氛,末了还得考虑她说得话哪句假哪句真。她想问什么也死憋着不问,没事儿就喜欢和我杠着……我说,你那么憋着你不难受么?”
涂苒笑:“谁会没事把自己憋着难受呀,你会这样么?”
陆程禹说:“我会问。”
涂苒侧头看着他:“问吧?”
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你为什么老喜欢在耳朵这儿划圈?”
涂苒想了想:“有么?我没觉得?”
他继续道:“你为什么老对我绷着个脸,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还是怎样?”
涂苒立刻答:“我没觉得,我自己都没注意。”
陆程禹笑:“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他不紧不慢的坐过来,坐到她身边,两人离得很近,他将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一时间酒气更重了,他凑近她,像是要仔细找她的茬:“你说说看,你的嘴唇为什么总是红的?”
有谁的嘴会是绿的呢?涂苒不由白了他一眼,下一秒,后脑勺被人用手轻轻托住,他吻上来。
涂苒也擦了几下嘴,冷不防听他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坐别人的车,是因为那些车都比我的好么?”
涂苒笑:“是呀。怎么你介意?”
陆程禹看着她不答话。
涂苒说:“你是介意我坐别人的车,还是介意他们的车比你的好呢?”
他仍是不答,拧开矿泉水瓶灌了几口水。
涂苒抬手戳戳他的脑袋:“你看,我问了,你又不说。五十步笑百步。”
陆程禹仍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来捏去。
涂苒痛的直咬牙:“你想把我捏废了么?”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低下头去,在女人纤巧的指尖上轻轻吻了下。
涂苒的心顿时轻飘飘的,像只氢气球一样忽上忽下忽东忽西,就差没爆开了,末了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那些都是普通同事,就是顺道送送。”
陆程禹握着她的手:“还有那谁?一看见我掉头就跑的那小子?姓李的那个?”
涂苒“嗯”了一声又道:“不是,人没有看见你就跑,他那是……车没油了,他得去加油。”
陆程禹倒是乐了:“涂苒……好吧,我问完了。换你了。”
涂苒的心里一时间咚咚的跳得厉害,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说了句:“我没什么好问的。”
陆程禹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低声道:“你要是这会儿不问,我以后也不想提了,你就别再为那事儿给我闹别扭了,嗯?”
涂苒忍了半天。
眼前这人的表情既诚恳又轻浮,简直复杂到一塌糊涂。她内心涌动的好奇与不甘忽然就偃旗息鼓,于是笑笑:“我看你倒是挺想说的,但是我就不问,就是要憋死你。”
停了一会,她又说:“以前的事,过了就算,我不会再提。万一提了,那肯定是我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并且到了必须实施的时候。”
陆程禹微拧着眉打量她,而后挑起唇角叹了句:“你还挺有种。”
涂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腻声说:“怎样,快被我给憋死了么?”
陆程禹“唔”了一声,用力勾住她的腰,把她揉进怀里,在她脖子上又亲又咬。
涂苒边哼哼边说:“你今天真不对劲,借酒装疯呢?”
他抬头笑笑:“借酒壮胆不行么?”
涂苒想要起身去瞧,却被陆程禹轻轻拽回来。陆程禹指指她的脖子,凑到她耳朵边上说:“都红了。”
涂苒一听忙伸手去掩住,又禁不住涨红了脸,只希望外间的人不要进来,好在小隔间的门虚掩着,外头一时半会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随后,两人就听见一女子压抑着低呼:“许可,放手,胳膊都被你捏断了……”紧接着又是一声门响,许可说:“姜允诺,你没事就跑人跟前晃悠什么意思?”
涂苒心底甚为好奇,不觉看了陆程禹一眼,后者伸出根手指头,放在唇上比划一下。
只听先前酒席上那姑娘又说:“这地儿是你一个人的么,我想回就回了。”
许可挺生气:“我真搞不懂你,回来就别让我瞧见,明明知道我今天会来这儿,你也来,什么意思?”
涂苒心说,哎呀这帅哥忒小气,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和一个女人闹这么僵。
姜允诺半响没说话,就听外间锵的一声,想是有人掀开了打火机点烟。姜允诺小媳妇一样嘟哝了句:“别抽烟了……”
许可道:“你管我!”
姜允诺说:“他想见我,让我回来。”
许可像是一愣:“他找你做什么……他和你说过什么?”
“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他也就没有我,可惜我没脸见他……”
许可的语气明显缓和:“癌症晚期,发现得太晚。”
姜允诺低声说:“追悼会我没去,他认识的人我都不想见,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许可冷声道:“不客气,应该的。”
姜允诺说:“我今天确实不该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早知道。”
“我……”
“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许可……”
“……”
“如果……我以后会回来,你愿不愿意等……”
“不愿意……”
“……”
“你哭什么,别哭了……”
“……”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你。”
“……”
涂苒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难怪人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这两人够起劲的。
过了一会儿,男的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不多时,又是开门关门的声响。
涂苒松了一口气。
陆程禹扯了扯她的衣服:“喂,桌子太硬了。”
涂苒戳了下他的脑袋:“你那些同学都是神人。”
陆程禹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咬她的耳朵:“其实我也挺神的。”
涂苒巴在他身上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过你兄弟的女朋友啊?”
陆程禹侧头看着她,笑道:“你怎么知道?”
涂苒挺得意:“女人的直觉。”
“我基本上一个学期换一个暗恋对象,”陆程禹顿了顿,“你呢,暗恋过谁没?”
涂苒想了想:“我基本上一个月换一个暗恋我的人。”
说话的当口,门又被人轻轻推开,只听一年轻女人的声音说:“进来吧,顺便把门关上。”
涂苒心想:哦,新娘子上来换衣服补妆了,怎么着也要出去给人打个招呼吧。
随后就听见一男的道:“在这儿啊?他不会突然进来么?”那男的声音很年轻。
隔间里的两人一听见那人说话,不觉相互看了一眼,陆程禹微微挑起眉毛,涂苒更是脸色一变。
又听新娘子说:“不会,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停了一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
那年轻男人沉声道:“关颖,我,一直忘不了你。”
新娘子没做声。
男人又说:“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一个星期么?”
新娘子低声道:“当然记得。”
男人哑着嗓子:“那几天,能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是我活着的时候,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你相信么?”
“我相信……”
男人继续道:“你那会儿说我太年轻,没办法为你负责,是的,我现在觉得也是。可是两年了,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努力工作,我现在挣钱了,再两年,我不见得会混得比他差,等我到他这个年龄,我肯定会过得比他好……”
新娘子柔声打断他的话:“是,这个我也相信。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很好。”
男人恳求:“那么,我现在还有机会么?”
新娘子低声道:“没机会的那个人是我,你这么好,是我,等不起。”
男人提高声音:“五岁算什么,你还是这么年轻,你一点变化也没有。”
新娘子说:“不是,等再过五年,我会变老,你会变得更强,你周围,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到那个时候,你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男人反驳:“不会,我不会那样没良心。”
关颖仍是柔声道:“这不是人品和良心的问题,这是人之常情。说实话,我也不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况且你还这么年轻,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男孩哽着嗓子:“我想要的只有你。”
半响。
新娘子幽幽叹息,缓缓道:“你以前学建筑,我对那个一窍不通,只知道做房子要做地基,要打桩。打个比方,如果把婚姻看做是一幢房子,那么它不可能只有感情这一根地桩,在这根周围,应该还有密密麻麻的其他地桩,这些东西合在一起,就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各种现实因素。一根桩,撑不起一幢房子,地基不稳,房子就会变形甚至倒塌。你明白么?”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年轻男人低声问道:“我……可以最后一次吻你么?”
“嗯……”
涂苒呆了呆,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瘦高个的清秀男孩和穿着白色婚纱的面容娇好的新娘相拥而吻……未久,一前一后离开。
陆程禹看向涂苒,挑眉道:“你弟才是神人呢。”
涂苒心情渐渐平复,坐回沙发上,嘟哝:“什么呀,其实我弟比你同学帅多了,人家又年轻又帅好不好?”
陆程禹道:“光是帅就可以了?双重标准。”
涂苒说:“人家不是挺懂事的么,又没做无谓纠缠?”
陆程禹道:“要是真有啥事,我怎么跟人交代。幸好没事。”
涂苒想了一会儿,叹息:“新娘子那番话,说得倒是挺对的。
陆程禹却是站起身去:“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赶紧的,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陆程禹拉着涂苒去酒店前台要了间房。
涂苒一见那价格,就在暗地里使劲掐他的手。陆程禹趁着服务员低头忙碌的时候,凑到妻子跟前小声儿说:“在外头呢,好歹给我点面子,”又补充了句,“今天七折。”
涂苒一时半会儿没算过来,大约一乘一除也要一千出头,心想,这一次就要一千多,真不合算。
陆程禹像是看透她的想法,一气儿把她拖进房间,顺手关上门又顺手把她抵在门上,使劲儿压上来一边亲她一边说:“一下午加一晚上,让你看看什么才算男人。”
两人密密的接吻。
不知过去多久,她茫然然回过神,伸手推了推他,说:“我去洗澡。”
他低低应了一声,把她送到浴室门口。
涂苒进去,合上门。陆程禹这才想到什么,拧了拧门把手,打不开,伸手在门上拍了一下:“开门,一起。”
涂苒在里间笑:“不要。”
他只得又捶一下门:“给你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他再次锤门:“快出来。”
三十分钟后,他敲了敲门:“你几时能出来?”
当她裹着浴巾从里间姗姗而至,他坐那儿看电视,频道换来换去就是没找着个能看的,末了遥控器一扔,他冷着张脸:“洗个澡花了快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