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以前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等到病患各项生命体征逐渐稳定,这才准备打道回府,下夜班的同事约他一起吃早餐,他想也不想就推了。
有同事笑说:“人才回国,又是新婚又是小别,自然要抓紧时间回去吃老婆做的饭,哪能和我们这样的老油条一块儿混着。”
大伙儿哈哈一乐,跟陆程禹一起上手术的主任医师拍着他的肩道:“不错,手没生啊,手术很成功。过段时间评上副高,可以名正言顺的主刀了。年轻啊,我那时候评上副高,三十五都过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那位主任又说:“做咱们这一行的家属也不容易,三天两头见不着面是常事,你家里头的没意见吧?”
陆程禹道:“还行,她挺能理解的,”甚至理解到从来不问,只有昨晚除外。
但是无论他多晚到家,厨房里必定有新鲜温热的饭菜,或者出门上班前,衣橱边上总会挂着一套熨烫齐整的衣物,随他穿不穿,随他吃不吃,总会事先备好。
这才几天,他的习惯就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渐渐开始纵容自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惰性和依赖。
陆程禹一路心无旁骛,走得挺快,甚至还有些儿喘上了,他看了眼手表,七点不到,涂苒一般八点出门上班,时间还来得及。
街上,人们行色匆匆,表情专注,又或者正经,至少相较于他此刻的心境,也确实正经多了——没有谁会在大清早的路上,满心都是“今天一定要做”的猴急冲动。
昨晚那个女人,只是随意说了几个字,就把他变成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当这个愣头青推开自家的房门,却看见……
什么也没有,桌上没有热腾腾的早点,床上也没有香喷喷的老婆,只有一条睡裙懒洋洋地躺在那儿,大喇喇地像是在可着劲嘲笑谁一样。
陆程禹歇了口气,摸出手机发一则短信出去。
“人在哪儿?”
一小时后,涂苒回复:“才下飞机,昨天忘了说,早上七点的飞机,出差,两天。”
涂苒一大早到了机场,顾远航带着秘书和其他几位同事已经等在那里,相较这几人轻装上阵,她的行李显得过于隆重。
涂苒不放心酒店的卫生情况,回回出行必带一堆东西,从床单枕套小薄毯浴巾消毒液甚至是一次性马桶圈一应俱全。
顾远航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中号行李箱,不由莞尔。
顾远航其人,即使略显疲态的杵在人堆里,依旧颇为抢眼。
如果一个男人,不但仪表堂堂正当壮年,而且穿着打扮举手投足皆是社会成功人士的风范,他不想引人注意也难。
但是数年之前,顾远航还并非如此,修炼需要时间。
涂苒初入行,顾远航还是顾指导,专门给新人做培训,涂苒是其中的菜鸟一枚,应届毕业生,愣头愣脑,见了顾远航这样的会恭恭敬敬喊一声“顾老师”,脱不了久居象牙塔的书生气。
书呆子工作起来很努力,为求尽快上手,花费大量时间用心熟读手里的各种药物资料营销案例,经常在公司待到最后才走。
某晚顾远航加班,见小菜鸟还在那儿埋头苦读,便招呼了一起去楼下的饭馆。
涂苒那会儿很少在外面吃饭,一是为省钱,二是因为没钱,眼见顾远航点菜不看价格心里就羡慕得不行。
喝了些酒,顾远航打开话匣子,从公司人事销售项目渐渐扯到别处。
其间他接了个电话,态度随意暧昧,涂苒以为是他老婆,谁知他搁下手机后,大着舌头嘟哝了句:“这些个如狼似虎的已婚女人……”
涂苒一愣。
顾远航冲她笑笑,笑容里透着于连式的坏,他慢悠悠开口:“男人要找女人,还是这种最保险,都有家庭,不怕会飞蛾扑火,放得开也甩得脱。在外面最怕什么呢?最怕遇上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女,你要满足她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还要防着以后被死缠烂打,累得慌,慎得慌,万一出事,不好收场。”
涂苒一时脑筋转不过弯,傻乎乎的瞅着他。
顾远航见她这样,表扬:“你还很单纯,像一张白纸。”
涂苒默然,埋头吃菜,半响,才从美食里抬起脸来,她说:“顾老师,你是想说我很傻么?”
顾远航看着她,不由放声大笑。
飞机平稳升空,顾远航解开安全带,按灯要来一杯咖啡。
他稍稍一侧头,就能瞧见涂苒,隔了条走道,她正在翻阅手里的客户资料,二十六、七的女人,年华正好,认真的神情看起来很舒服。
她略微低头侧脸,嘴唇轻抿,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一头乌亮发丝在脑后松挽成髻,只有鬓角几缕悠然垂落,衬着颈部线条柔和动人。
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涂苒抬头往这边瞧了一眼。
顾远航望向她手里的咖啡,建议:“年轻女孩该多喝些果汁,或者柠檬切片泡蜂蜜水最好,提高免疫力,还能防止色素沉淀,不过也要适可而止,多了伤脾胃。”
涂苒微笑道:“顾总对养生很在行,听说您夫人是一家大型美容院的老总,不知道您是不是拜了顾夫人为师呢?”
顾远航也笑,点头道:“的确,跟她学了不少。”
两人随意闲聊,话题有意无意围绕着顾远航的家庭转悠,谈他夫人的事业,谈美容养生,谈现在的项目和公司规划,唯独少了他最感兴趣的东西。
顾远航心知肚明,不觉感慨时过境迁,这小女人哪里还像当初那张白纸,也不知被什么样的男人在上头染了几笔,使如今他的明示暗示渐渐失了效力。
涂苒走的那天,陆程禹难得有一天休假,随后又连续工作36小时直到第三天傍晚,回来一瞧,仍然冷锅冷灶。洗完澡翻查家里的来电显示,电话是没有的。好在不一会儿,手机上收到短信一则。
涂苒说:九点左右到家。
陆程禹本以为回家就有得吃,谁知这位比他更晚,只好打电话叫了外卖,油重菜咸味精多,胡乱吃了填饱肚子,在家里转悠一圈,便觉得看哪儿都不顺眼。
巴掌大的地儿,还是太干净整齐,没半点随意自在的样子。
他看一眼时间,快到九点,于是先去浴室把这几天积攒的脏衣服乱放一气,又从鞋柜里拿出数双鞋来散落在门厅,用过的碗筷现在是绝对不洗的,厨房里搁一半,茶几上留几只,再从书柜里捞了几本书扔在客厅,最后把沙发罩扯歪了,地毯也卷到一边。
做完这一切,他心里顿时舒服了。
涂苒走进来的时候,脑袋有些犯晕。
她心头压着火没做声,家里乱七八糟却不见人影,她往卧室里瞧了眼,屏风后的台灯被人点亮了,陆程禹早换了短袖T恤居家长裤,立在桌前看书。
他双脚稍微分开,一手偶尔翻下书页,另一只手持着哑铃,臂膀不时微曲,随着器械的举起放下,胳膊上筋脉凸显,肌肉微隆。
涂苒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平时没什么闲暇,上手术台又是件费体力的事,所以他一直见缝插针的坚持锻炼。
现在她却觉得这人又自在又得瑟,像是存心和自己作对一样,她心里气不顺,径直走过去说:“先把家里收拾了在看书。”
陆程禹头也不抬:“收拾什么,不挺好的么?”
涂苒见他摆出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知道这人吃软不吃硬,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有些央求的意思:“我也挺累的,要不一起收拾,不收拾干净我会睡不着。”
陆程禹却道:“失眠的时候正好做家务,”他搁下哑铃,舒舒服服地坐回椅子上。
涂苒心底的小火苗噌起老高,不依不饶地想拽他起来:“不成,今晚一定让你收拾了才睡,不然我不甘心。”
陆程禹顺着她的力道轻轻一带,她便脚步不稳,整个人倒在他怀里,又听见他嗤笑:“没出息,就这么点力气,你还想干嘛。”
涂苒挣扎着要起来,腰身被人紧紧箍着,她只能趴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服,张嘴就咬了一口,那人吃痛,起身把她扔到床上。
她一时没防着,受了些惊吓,恨得牙痒痒,又够起脚尖去踹他。
陆程禹单手止住她的动作,居高临下,眼神里很不屑,接着整个人慢慢压迫上来,对她耳语:“才这么几下就喘得厉害,明显缺乏锻炼。”
这男人素来喜怒难辨,但是这会儿近处瞧着,他浓眉舒展,神色柔和,眉宇间透出隐隐欲望,一双眼直直地望进她眼里,不带丁点儿掩饰。
涂苒侧开脸,呼呼喘着气儿:“不用你管,起开。”
他却道:“还狡嘴,我这会儿就收拾你,省得你不甘心。”
涂苒有些儿急,反抗无效,她被压着得透不过气,嘴里支吾,“我想洗澡,让我先洗洗。”
陆程禹抬眼瞧她,眼底泛红:“等你洗完我已经睡着了。”
她回过神,心里涌起黯然和颓废,冲动之下不觉轻轻问了句:“还不知道能不能怀上呢?”
他显然没把这话往心里去,短短敷衍了句:“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