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风站在门外,将口罩往上拉了拉,直到几乎要将眼睛以下的部位都遮住,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感觉自己异常矛盾,异常纠结。他压抑不住想要去见她的冲动,却又不想她认出自己。
“苏老师,病人数据检查完毕,一切正在向好的方面进行!”两个中年一声恭敬地对着苏清风点了点头。
苏清风脸色一变,刚才没想到嗓音这个事情。要是自己一说话,万一她听出了自己,那咋办?
咳嗽了两声,艰难地捏了捏嗓子,声音变得有些苍老:“哦,做的不错哦。”
两个中年医生颇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又有些明了。刚才病人也说了,苏老师很可能是她同学,同学见面,想开个玩笑是很正常的。
继而两人又暗自笑了笑,虽然苏老师是名师之徒,自己也是个大能,却没想到,还有一颗稚气未脱的心灵。
看着苏清风手里握着一个小瓶,小瓶里装了些血液,两个中年医生点了点头。向苏清风道了道别:“苏老师,我们在实验室站着,有事直接叫我们就行。”说完,带上手术室的大门,就走了出去。
其实,他们心里也微微有些不舒服,不甘心。他们一个是名海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一个是血友病专科主任,本身地位就非比寻常。要不是陈家在名海城地位比较强悍,都请不动他们来给这个陈家小姐看病。
而如今,他们却只能为柴慕斯教授的弟子打下手!
苏清风微微有些发愣,他心里并不希望他们离开。他有些害怕和眼前的女子单独在一起,很怕很怕。
然而,两人动作很快,苏清风清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出了手术室。现在,他总不能只是因为输血这件小事,而让他们进来。毕竟,他可带着柴慕斯老师弟子的称号。
“那个,我现在给你输血。”苏清风抓了抓头皮,声音有些走调。
床上的女子明显有些意外,她记不起自己的同学中,有哪个像眼前这位医生的身材。
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女子一下子就否决了脑海中的想法。不可能是他,三年前,两人恋爱的时候,他才刚从学校毕业,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连工作都找不到,而如今,只有三年时间,怎么可能变成这么厉害的一个医生?
想了许久,从小学还有联系的同学想到大学,却依旧没有发现哪位同学符合眼前医生的外貌。
抬头看着这个全身笼罩在白色中的医生,女子觉得这个医生真心有些奇怪。从未见过哪个医生,会将口罩拉那么长的。不过,女子又摇了摇头,凡是天才,总有些怪异的脾气。而他能够将王主任和李院长像下人一样使唤,足够说明他的不凡之处。最主要的是,昨天听妈妈说过,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自己,他一出场,一个晚上就清醒了,这是他那位柴慕斯老师都没做到的事情。
看着这个医生绑好小瓶,插好输血管,女子微微抬起头:“那个,苏医生?”
苏清风站在她的身边,但感觉心里止不住地狂跳,手心有些发抖。突然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心脏骤然缩了一下,有些发呆,发愣地低着头看着她。
那双熟悉的大眼睛有些无神,白皙的脸上此刻有些病态的黄色。看着那有些干裂的嘴唇,苏清风想起了两人第一次接吻的情形。
“苏医生?”女子再次轻声唤了一句,心里隐隐有些奇怪,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根本不像看病人的眼神。
对于已经谈过无数次恋爱,结了婚的女子来说,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种情人之间的爱意。
她有些嗔怒,更有些迷茫,难道,他是自己从未联系过的,哪位暗恋自己的同学?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和自己很熟悉,而自己不认得他,却是正常的了。
苏清风心头一跳,听到喊声,猛地清醒了过来。尴尬地抓了抓头皮,弯下腰杆,柔声说:“把你的手拿出来,我要给你输血了。”
女子点了点头,伸出左手。她的手很薄,很软,但是却很修长。
苏清风看着这只细手,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这只细手,曾经牵过多少回了?两人见面,他总会牵起她的这只手,放在手心,挠着她的手心。
她很怕痒,但是,却并不阻止他这样做。每次被他挠的只能求饶。
苏清风下意识地挠了挠她的手心,女子看向他的眼神,由茫然变成了恐惧!
她身体几乎在发抖,她交过很多男朋友,但是,包括她现在的老公,自己的青梅竹马,从未有过人做过这个动作,只有他!
她很恐惧,三年前,分开的时候,那道身影佝偻地站在雨水中,抱着鲜花,雨水和泪水早已分辨不清。她坐在小车里,看着他像受伤的小狗一般,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抑制不住。
然而,门不当户不对,对谁,都没有好处。
纯洁的真爱,自以为坚贞不屈,却抵不过金钱的腐蚀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
而他,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眼前,替自己治病!
他现在变得这样出色!仅仅花了三年时间,出色得让自己不敢辨认!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三年前,自己决绝地说:“以后,我们各自过各自的,不要再见了。”
而今天,他却出现在这里,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
向他说,你看,我的丈夫是名海城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这么杰出,果然如你先前所料,他不会像你一样对待我?
向他说,你看,我也说过,就算他不爱我,就算他找人当小三,我一个人也能潇洒,也能不在意?
向他说,你看,我们果然是门不当户不对,现在我只能在家里当一个吃喝等死,靠着父辈的资产,不听你劝告,甘心做一个不思进取的家中少妇?而你已经成为了医学界的天才?
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手背。
苏清风看着女子的细手,依旧发愣,直到那一滴滴冰凉滴落在自己的手指间。
放开女子的细手,踉跄着后退,一屁股撞在背后的仪器上,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女子安静地哭着,看着眼前神色失常的医生,有些笨拙,有些熟悉的动作,神情,仿佛一切都如昨日一般。
时间没有在他眼神里留下任何痕迹,他的眼神依旧如昨日那般清晰。
“北街的老抄手店已经倒闭了。”女子声音有些哆嗦。
苏清风微微一愣,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白色帽子,白色口罩,脸上挤出很难看的笑容,长长地吐了口气:“南门的玩具店老板一年前出车祸死了。”
女子哭着笑了笑:“王府井旁边的天桥拆了,现在要过马路,比较麻烦,要绕到交通灯那里,那里新建了一座立交桥。”
苏清风抽了抽鼻子:“你穿白色婚纱的样子很好看。”
女子闭上眼睛,不敢看苏清风,泪水一直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流到下巴,而后流进锁骨,最后往腹部流去。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急得大叫,她最讨厌这种黏黏的感觉。
然而,她此刻,却无动于衷。两只小手紧紧地揉着被子,将被子揉成棉花状,又放开,又揉,又放开。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心电监测仪发出滴滴的响声。
过了好久,苏清风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弯下腰杆,抓过她揉着被子的小手,笑着说:“先输血吧,你的病总要先治好。”
女子别过头,僵硬地抽回手,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冷冷地说:“你回去吧,我不想治了,也不想看到你。我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
深呼吸了几口气,苏清风又去抓起她的手,笑着说:“别任性了,病不治好,会死人的。你死了,你爸妈怎么办?你看看你爸妈为了你,都要急疯了。你老公怎么办?他一直那么爱你。呵呵,听说他是名海城十大青年企业家之一,估计很忙,所以现在没来看你吧?估计忙过之后,肯定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女子倔强地抽回手,不做声。
苏清风心里面在滴血,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她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有丝毫主见,心里面,却比谁都倔强,比谁都要强,比谁都敏感。
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过了好一会儿,强自将眼泪逼回体内,他才笑了笑:“你已经多大了?都要到做妈妈的年纪了,还这么任性可不行。乖,把手伸过来,一下下就好。虽然只有一天,可是我已经对扎针有些技巧了。”
说完,又去抓她的手。
“滚啊!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以为你是谁!你真他么什么都了解我吗!我就算死了爹妈跟你有啥关系!你充当什么老好人!”女子用力甩开苏清风的手,仰着头,咆哮着。
实验室的两个中年医生吓了一跳,急忙推开门,朝两人看来。
只见苏清风铁青着脸,挺直腰杆,低头看了女子很久。
女子仰着头,狠狠地瞪着苏清风,小小的脸蛋上通红一片。
“姝姝,你怎么能这么和苏老师说话呢!”中年女医生斥责了女子一声,就准备走进来。
“出去!”苏清风阴沉着脸,转头看向正要进来的两个中年医生。
“苏老师,姝姝不懂事,你——”中年女医生神色焦急,这个陈家小姐真不懂事!要是苏老师真的走了,现在谁能救得了她!
“我说,你们给我出去!”苏清风一字一句重复着说。
中年男医生拉了拉女医生,努了努嘴,而后关上实验室的大门。
苏清风回过头,看着女子仰着脸,依旧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吐了口气:“把手伸出来。”
女子依旧仰着脸,那付神情,默不作声。
苏清风眼睛微微眯着,冷冷说:“我数三声,三,二,一!”
“啪!”的一声脆响。
手术室外的实验室,两个中年人打了个颤抖,面色忧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再次泛滥,女子嚎啕大哭,抱着苏清风地腰杆嘶声力竭:“对不起!对不起!”
苏清风昂着头,两只手轻柔地抚着女子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如断线的珠子,颗颗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