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
“如若你们还有后手,就赶紧使出来吧,莫在等了…”
“即便把大山烧完了,也只是多留六日生机,救不了人…”
“六日一过,先生便会亲手灭绝他的生机。届时,生机灭,遮天蔽日必会全数自破。里头封印的东西,就会提前降世。至于东西降世后,会发生什么灾难,先生不敢妄言。
但,你们的秘密肯定就保不住了。所以,问天也只能像当年一样袖手旁观,绝不入局。”
“先生就说了这些,还请吕院长细细斟酌才好…”
少女低声快语,如清水小溪抚人心肺。但话语中的深意,却让听者心碎。
当少女把上山老人的话意,完整传述一遍后,没再多停留,也没理会听者反应。
微微欠身,便立刻急脚走回山顶那片红芒笼罩之内。
此时,此地。
千丈高的问天大山,由上而下近百丈,皆被红芒覆盖。
红芒浓郁如血浆,遮蔽其间万物。
即便正站在登顶山道中的数人,也只能模糊地看到山顶那间竹屋的影子。而周遭竹林,则早在红芒蔓出的瞬间,化为灰烬,一无所有。
老人已经在烧山…
这是他最后的救人药方。
老人要祭炼百里大山精华,千年问天基业,为将死的少年续命。
虽然只有六日,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弥补当年愧疚的唯一筹码。
而六日之后,少年则必须死!
因为,红芒太可怕…
所过之处吞天噬地,灭绝一切生机,非凡人所能免,唯有圣人手段才可抵挡一二。只要少年一日不死,红芒便会如滔天狂海崩塌,蔓延八方,永不停息。
当红芒蔓出问天,延至三千里岳阳,甚至更远时,那将是一场灭世的浩劫…
登顶山道间,
离竹屋两百丈远处。
八道人影,惆怅着,并排而立。
在少女走后不久,
天枢院长再也压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了。
“老八!你到底在瞒着我们什么?”
他大跨两步,走到吕随风跟前,瞪目怒喝。
“……”
吕随风静静地看着山顶的竹屋,不答。
“那小子体内,封印的到底是什么!”
“老师到底去哪里了!”
“……!”
天枢院长几近暴走,不停地逐句发问。
吕随风仍然面无表情,不加理会。
陈随心有些看不过眼了,一把强扯开天枢院长:“老二,你冷静点。”
“哼!”
天枢院长猛地一甩手,挣开陈随心的束缚,同时怒眼横扫其余四位院长,狠声道:
“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老师的下落吗?”
说着,他猛地指着吕随风。
“当年,就你跟着老师和隐师上了仙行道宫。回来后,老师走了,隐师带着其他人躲去了北茫!
这些年来,对于那天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从不过问。因为,我们信任你!”
“之前死了千百弟子,你要等。”
“小子上问天破杀局,你要等。”
“他要入纯阳撩疯子,你要等。”
“但,现在那小子要死了!你还要等吗!”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隐师的重子。连智师都已经猜到些端倪了,你却还要把事情瞒着我们!”
“你这是把我们当兄弟吗?”
“…”
静…
天枢院长怒吼一气,似乎是要把二十年来,积聚的郁闷,全数爆发出来。
在他怒语间,另外几位院长没有打断劝止,那是在默认了…
原本站在一侧守护的曹阁主,已经非常识趣地远远走开。因为他是外人,有些事情他听不得,甚至是不敢听…
红芒又往下降了数尺…
死寂的空气配上压抑的气氛,让人感到绝望。
天权院长转过身去,乞求般看着吕随风。
“老八,有些什么,是可以和我们说的吗?即便一丝,也好让我们有个底儿呀…”
山顶戾风,不断拨弄着七人的道袍。
天枢院长的怒火已经熄去许多,他和另外五人一样,也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吕随风。
对于这些疑惑,他们确实很想知道答案。
这二十年来,他们苦苦守着七星院,不争名夺利,更少在江湖寻事。无非就是为了储蓄一分底蕴,好等故人他日归来时,能多一道手段。
只是,二十年真的太久了。
当初的年少狂,熬出了缕缕白发。但他们仍在等…
直到,夏寻带着西瓜他们来到七星。直到,夏寻被问天设计所伤,露出遮天蔽日。
他们就知道,他们等待二十年的日子将要到头了。因为,夏寻带遮天而归,便代表着,鬼谋要落子了…
而鬼谋出手,便就意味着,他们的老师很快就要归来…
可是,
现在夏寻要死了,就要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
这又怎么能不让他们揪心呢?
吕随风依旧静静地看着竹屋,
看了许久许久…
“剑灵还在院里。”
“师尊还在人世。”
“……”
“剩下的,就不能说了。这是昨日隐师来信的意思。”
说着,吕随风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递给天权院长。
天权院长接过信,小心打开。
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往事如瓶。”
红芒映红了天空,天空再映红了岳阳。
城里的可怜百姓平民,还以为这是天神降灾。自从昨夜起,他们便开始对着苍天跪拜烧香,哭嗷哀怨。
稍微有点见识的人儿,则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个大小酒肆,或自家高台。远远地看着问天山顶,相互议论。
只是,今日聚在岳阳楼的好事者不多,都是些无法通商的商贾一流。
因为,在昨日夜里红芒现世的那一刻,问天便封山了。莫说外人,即便是自家弟子,若无要紧的事情也都被禁止了出入。
所以,探查不到消息的鹰犬,也只能死守在问天山口外。
少有往回岳阳楼间…
没有了消息的岳阳楼,那也只是一间豪华的酒肆罢了。
便也没常人会去了…
岳阳西三千里,
榕树林间。
阳光隔着树叶,闷化了林中一夜冰霜。
经过半日发酵,尸土的腥臭酿成恶臭。
或许,是参天大榕树遮挡天日的同时,遮挡了时间。又或许,是这里的人儿实在是被昨日的恶战累坏了。
恶臭并未打搅这里的贪睡。
待到,日头已经高挂天空正中央,人儿们方才陆续懵懵醒来。
散落一地的破烂包裹,被重新捆绑好,强行堆压在已经满载的马车上。一些不那么名贵,或已经烂透的药材,就只能落在原地了。
今日,牛子起得很早。比在院里时,做早饭的时辰还要早许多。
他起来后,只是随意地用露水洗了把脸。便细心地给仍在熟睡的师兄弟们,拆去沾满污血的绷带,涂上药膏,又用新绷带细细地重新裹起。
因为是冬天,吊在榕树枝杈上的马肉,并未发臭。他把火堆点燃,把马肉放入汤水中一起滚煮。
当其余师兄弟忙完了装货的琐事后,便已经可以食用了。
风向微微大了些,
吹得榕树枝摆,沙沙细响。
幽怨的马儿似乎有点急躁,铁蹄不断凝成泥块的肉酱,缰绳扯得榕树老皮碎碎洒落。
昨夜不忿怒斥的那位富家子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南方的密林。
接着,正在上货的粗汉,也停下了动作。粗糙的大手紧紧压着剑柄,直起身子。
陆陆续续地,剩下的十名纯阳弟子都不动了…
南风北吹,叶落重重…
牛子和昨夜一样,勺起一碗满满的马肉汤,急步拿到榕树下去。
牛子敦厚地笑着,小心递过肉汤。
墨闲慢慢站起身子,但没接。
“师兄,吃点肉汤,我们就上路了”牛子并未介意他的无礼,笑说。
“……”
墨闲拔起插在身旁的古朴重剑,目光越过牛子的身影,投向南方,依旧未答。
林风轻轻呼啸,
似有虎狼即将出没。
几缕阳光,艰难地穿过茂密的榕叶,如针线刺落。
“……”
诡异…
场间气氛有些诡异。
牛子不由皱起眉头,疑惑地、慢慢地转过身子…
只见,十余位师兄弟,如着了魔一般。左手挽鞘,右掌握柄,一动不动站着。唯有马儿急躁踏蹄,缰磨树干,碎木皮落。
这样的情景,牛子不陌生。在前日的恶战前息,才见过。他不由没有皱得更深了…
当牛子完全转过了身子。
“乓当”
瓷碗脱手落地,碎。
汤肉离碗乍迸,渐。
一声碎渐,刺破遮天密林,惊起无数寒鸟…
很多人,
漫山遍野都是人。
豹皮衣,虎皮帽,狼牙刀。
精壮如熊,色狠如獠。
榕树间,荒草里,小道中。
由西向东,横穿半里。
密密麻麻,一动不动。
都是匪人!比昨天来劫车的两千纯阳银剑更多,至少还要再多出两千…
“咕噜”
牛子颤抖着手,吃力地咽下一口液沫,僵硬地再次回身子。
“师…兄…”
“……”
冷俊的墨闲,温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半里榕林鸟飞绝,半里尸土少人烟。
四千山匪,十四七星。
来者似乎不善…
一场人数差距更悬殊的对持,已然开展。
“噌”
墨闲动了,七星后现,孔雀开屏,剑指穹苍。
和前日一样,他没有说话。直接正面朝南,大步跨出,越走越快…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之所以选择走榕林捷径,正是为了返程更快。而,之前恶战已延一日,现在再有四千匪人拦路,无疑让他心头更急。
“噌噌…”
十二七星剑芒起,戒守马车。
墨闲持剑如行风,直逼匪群。
匪人也动了。
“啧啧啧…”
动的只有一人。
肤黑如碳,唯眼露白,身瘦精实,半寸短发。一件豹皮拦腰披,两把钢刺双手提。他叫毒蜂,是四万八千里榕林怨匪的二当家。凶猛之盛,比渔阳那位九少,只高不低。
他笑盈盈地走出匪群,懒洋洋地把双手钢刺耍了个漂亮的花俏架子。
“啧啧啧,好威风哦,大师兄又要一夫当关砍千人咯,万夫莫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