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爷爷给她写的地址,凉夏看着上面中正的笔迹忽然有些想念大叔虽然潦草却苍劲有力的行书。在这个科技时代里,好好写字的人已经不多,能写一手真正漂亮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奕轻城是其中的一个,对于他那种性格的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很美丽的意外。
将自行车停靠在一棵树旁边,第一次觉得如此平民化的代步工具停在他家门前一点儿都不觉得突兀,反而还很合衬。
他搬来住的这个小区没有物业,或者说连小区都算不上,就是几栋破旧不堪的老房。楼门口有一个很生活化的小花园,被闲来无事的老头老太太们自作主张的开垦出了几块菜地。种的都是些葱啊、香菜啊这些好成活又必备的蔬菜。
现在是午饭时间,有刚下学的孩子被爷爷奶奶领着往家走。一老一少相互偎依的画面看起来很温馨,让她觉得羡慕又恍惚。
“……什么味儿啊。”
虽然是白天,楼道里却昏暗暗的也没有灯,能见度并不高。原本想扶着墙壁走上去,但是那些混乱的涂鸦和脏兮兮的小广告却令女人无论如何都有些下不去手。
“啊!”
一不小心扭了一下,凉夏差点跌倒的瞬间看见拐角处堆满的杂物下面赫然躺着一只看上去腐烂已久的死老鼠。心惊之余不由得觉得恶心,顾不上弄得一手灰尘连忙上赶着几步绕过老鼠的尸体就往楼上跑。
可恶……这什么鬼地方啊,居然还是顶楼。
“咚咚咚!!!”
按过了门铃,可那东西在这里貌似就是个摆设,响都不响。凉夏这一路上来心情已是十分光火,忍不住就挥拳头砸起了门。
“谁啊?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门的另一边儿响起,门缝一掀,两个人脸对脸的一照上奕轻城面上狐疑的表情就僵住了。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完全没料到敲门的人会是凉夏,男人此刻穿着件旧T恤,两腿光着只套了件明显是地摊上买的最滥俗的四角裤。一手还拿着筷子,一手握着门把手。头发乱乱的看着她,就像是一只被树上掉下来的松果砸晕了的松鼠。
“哟……咱怎么成这德性了……”
原本在心里组织了千言万语,想感激涕零的来一场琼瑶式的互诉衷肠。
凉夏草稿都打了不知道多少遍,仔细想着一个亿万富翁,一个嚣张跋扈到哪都那么帅那么酷的亿万富翁。为了和自己在一起什么名利财产都不要了,还被家里给赶了出来从此断绝关系。
这是何等的深爱啊……这是何等的小言啊……可以与之相媲美的除了英国放弃王位的那位温莎公爵就是他了。这种情节明明只有在电影小说里才会出现……难为自己昏迷了一个晚上才消化完突然降临的这些戏剧化的变故。
哪知本想紧紧抱住他先大声说句“我爱你,你变成什么样儿我都跟着你!”再窝进他温暖的怀中痛哭一番的。结果一看到奕轻城这个宅男的“造型”,她那点浪漫的情怀就一瞬间冲进下水道里和泥巴混在一起了。
嘴角一歪,女人强绷着脸硬走进男人的房间里,对他穷了之后的生活充满了“病态的”好奇。
“……”
被女人要哭不笑的表情刺激到,奕轻城抿了抿薄唇没说话,但是脸上已经隐隐感觉到有点不自在。
“咳……”
轻咳了一声,见她完全是一副领导视察工作的模样正打算把他这个暂住的地方巨细无遗的整个儿瞅一遍。已经觉得够丢人了的他连忙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不管怎么样把话说明白了先。
“你来干嘛?”
“你说呢?”
抱着胳膊斜眼看向厨房脏台子上的方便面,以及沙发上堆得杂乱的报纸和啤酒罐。女人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果然不出所料,什么洁癖啊、讲究啊,那都是钱惯得毛病。
“我问你呐,别跟我打马虎眼。”
目光灼灼的瞪着凉夏的那张脸,虽然落魄了,但是奕轻城气势并未减弱。不去仔细看他嘴边儿上的油花和脱水蔬菜沫这一高大威猛的身型还是颇有震慑力的。
“哦,没什么,我就是听说你搬家了,来看你日子过得怎么样。”
“……”
“你那加长版豪车呐?还有那几个保镖,都楼下吃盒饭去了哈?而且咱不是有洁癖嘛,怎么屋里一股臭袜子味儿,多少天没洗了都?”
随手拎起扔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件衣服嗅了嗅,女人紧跟着打了个喷嚏,连忙将这呛人的“破布”丢到了一边。
“晕,上衣都穿出臭袜子味儿了,我真服你了。”
“……”
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两眼,奕轻城欲言又止。最终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往地上一丢,自己走到沙发边儿上找了块空地儿坐了下来。
“我说,你今天是成心挤兑我来了,是吧?”顺了口气儿,他恶狠狠的说。
“嘿嘿,不敢。”
见对方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凉夏不再嬉皮笑脸,自己也走到他对面找了张椅子坐着谈。
“都知道了?”
“嗯,爷爷都告诉我了。”
“好……”
垂下目光看地,男人看似轻松的点了点头,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中多了很多说不出的东西。
“我没想到我爸会做的这么绝,一把年纪了,狠成这样。”
“嗯……”
应了一声,她无悲无喜。
“我原本留了一笔钱,够咱俩衣食无忧的过完后半辈子了。可是老爷子动了手脚,最后一个子儿都没拿到手。”
“哦……”
“我把手表卖了,租了房子买了些家具。现在就剩下不到三千块,日子只能先将就着这样过了。所以你要是跟着我,肯定不会比你一个人的时候要好,说不定还得吃苦。”
“所以……?”
“所以我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咱别说那些虚的了。我的意思你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一点。你还跟着我过吗?给句实在话。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老爷少爷了,你不同意我就没招。所以你不用怕……我没什么好让你害怕的了。”
说到这里,男人自嘲的笑了。
挺讽刺的,有钱的时候干什么都当自己是个人物。等到没钱了,自己当然还是自己,但是周围的一切却谁都不是谁了。
说到底,什么能力、智慧、才情……还不都是家里有底。你有后台,办起事儿来谁都给你面子,什么都好办,制造了不少“很有能力”的假象。
假象就假象嘛,假象也挺好。可是假象千万不能破灭。没钱了,没背景了。作为本尊,其实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无米之催做不来,就没有什么好了不起的──连个女人,都可能留不住。
自己絮絮叨叨的感慨了一堆,感慨的同时奕轻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再看一直静静的听自己说话的凉夏,发现她一双末梢微挑的眼睛眯了睁,睁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累了又眯了回去。
最终,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女人只是摇摇头,顺便动手把自己腕上的两个袖口卷了卷。
“说完了?”
“完了。”
他机械的应着,有点心虚,又有点沮丧。
“完了就起来,跟我收拾屋子。”
奕凉夏毫不客气的住了下来。关于这一点,奕轻城到现在都还觉得很恍惚。
自始至终,女人都没有跟他表白过一句动听而让人心安的话。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只是把他放在厨房里的那一碗烂掉的方便面给倒了。然后打开冰箱七手八脚的炒了锅蛋炒饭两个人就着袋装咸菜吃了。接下来就开始锅瓦瓢盆的又洗又刷,从厨房忙到厕所,又从厕所忙到了客厅。
“你是猪吗?蠢成这样,连刷个马桶都不会。”
被拖着当劳役的男人开始的时候还能帮上一些小忙,等到真面临着“关键任务”的考验的时候。奕轻城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隐隐作痛,一手拿着马桶刷子一手拿着清洁粉,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狭小的厕所里,直翻恶心。
“我有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委屈的为自己辩解了一下,却立刻招来两个大大的白眼。
“有洁癖的人会把马桶用得这么脏都不知道刷吗?有洁癖的人会把好好一个家住的像猪圈一样吗?你还好意思提你那破洁癖!”
一把抢过马桶刷,凉夏没好气的戴上塑胶手套,一边不停的按冲水键一边倒上清洁粉像模像样的就清理了起来。
“看见了吗?马桶要这样刷才会干净。一会儿干完活咱俩去趟超市,记得提醒我买个净水除臭的东西放水箱里。这么大岁数了,笨得像头驴!”
“喂……”
听到这样的谩骂,奕轻城心里开始不乐意了。反了她了还……就算是他穷了,也还是有尊严的。作为一个女人如此不堪的数落自己的男人是很没气质的事,幼儿园阿姨没教过她吗?
“去,驴驴,马桶浴盆我刷,你把你那些脏衣服都收过来。”
“哦……”
花了整整七个小时,凉夏总算是把他这个新家清理得像个人住的地方了。虽然屋子很小,但是看得出家具什么的很多都是新的。那些洗衣机、微波炉之类的机器也都是新买的,唯独冰箱里空了些,衣柜里的衣服也寒酸了一点。
“大叔,我们以后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生活在一起了。”
“你愿意跟我吃苦?”奕轻城惊喜的望着她。
“恩,我要我们在一起。”凉夏握住他的手,再也不愿意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