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句话说完,两个商人的表情立即有了变化。
“海盗……”
“达鲁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尽管是做好了拼命一搏的打算,但是“海盗”这个词还是对两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不过这一点倒是不难理解,毕竟这两人沦落到这个地步,可以说跟海盗是密不可分的。
我从一路上两人简短的描述来看,在遭遇了鬼面海盗被劫走货物之后,他们只能悻悻返航,但是这些原本就是一群不得意的商人,这次的货物不但押上了老本,而且大部分的商人身上都背有欠款。
原本做商人嘛,一点债务那是常有的事,因为货币交易到底是一件麻烦事,谁都不可能在随时带着一大堆的金币在身上,而且也会有周转的问题,这几乎是商人之间关系网络的一个行业规则——不然为什么说商人的信誉最重要呢?
但问题就出在,信贷这种东西大多时候是一种人情,一种架空与实体货币之外的交易手段。当人情关系网不再发挥作用,而细究到那一张白纸黑字合约的时候,法律往往却是无情的。这一群刚刚遭遇海盗的不幸商人,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所属的艾诺瓦商会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要求他们还钱。
有钱还债的人多少还能幸免于难,但砸锅卖铁也凑不齐欠款的人就只能蹲进牢房,就好比这里的阿拉贡和大力。
但我想他们似乎把问题想简单了,难不成是想要从艾森德逃跑之后,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别开玩笑了,虽然我也不否认发财需要运气,但是如果这两个人真有那种头脑的话,今日也绝不会落到这副下场了,所以,我把话说得毫不客气——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一处是拥有真正的自由,如果你们不从自身开始谋求转变,离开这里,也不过是进了一个更大的牢房而已。”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突然说让我们做海盗也……我们这类人只会商谈算写,哪里握的了刀棒啊。”
阿拉贡说完,高个却憨厚的大力也是连连点头,确实,这些人的战斗力估计还没有我高,根本不用指望他们去舞刀弄棒,但说到底,我也没有真的让他们去随安洛斯海上打天下的意思,用到他们的地方,正是商人的才干。
“我想我可能是没有交代清楚,或者是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觉得时间不多,于是长话短说,“我的意思并非让你们去学海盗出海劫船,只需要做回你们擅长的就行了,把一船的货物卖给买主,再换回一批必需品和金币回来。唯一不同的是,从此你们签订合约的对象变成了海盗而已。”
“达鲁兄弟,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说过了,能做商人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笨蛋,哪怕是长相憨厚的大力,对于货物和金币也是敏感至极。
“嘘。”虽然我并不在乎伍德伦兹,但我还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这让我此刻诡秘的表情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但拣好听的说也可以理解成变幻莫测,“我保证从此以后在海上没有人再会劫持你的货物,你们也不必在为付不出货物的首款东拼西凑,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们完全不用承担交易的风险,每一次做完生意之后,都有高昂的分红。”
在看到阿拉贡和大力两人表情都变得如梦似幻的时候,我的话锋一转:“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我说过了,我只等你们30分钟,刨除刚才的解释时间,你们还有25分钟去把你们的家眷带来,我说过了,我不要看见任何一件多余的行李,也不会多等一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们同意,请在时间结束之前,到外城三号街区的黑水旅店来找我,过期不候。”
看到大力匆匆忙忙离开的样子,我觉得他的难度应该不大,对于商人来说,只要生活还留有一线生机,他们就会朝着空子里面钻进去,哪怕是做他们原本敢都不敢想的行当。至于拒绝一说,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能,从阿拉贡和大力走出牢门的那一瞬间,艾森德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留下来不仅祸己,还要殃及家人——当然,如果他们不在意,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只不过大力是飞快地跑走了,但是阿拉贡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这让我有些奇怪。
但阿拉贡脸上却显得平静而决绝。
“我孤身一人,随时可以跟你离开,艾森德已经没有值得我牵挂的人了。”
感觉这家伙有点诗才啊,我怎么从那平淡的语气里感受出了一丝惆怅呢,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此刻却又略略鸣泣……
但是不用担心,鹿岩海盗团里的福利一向很好,听说孤寡的女人多去了,一夫多妻不是梦,这是安洛斯的原话啊。
我看了阿拉贡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回去吧。”整理了一下礼服上的礼带,我坐进了刚刚付了金币,从车行买下的马车里。老实说这匹白马的品质不错,比我曾经拥有的那匹叫做珀加索斯的老马强了不止一千倍,还有,身上的金币是由那个在服装店遇上的贵族友情赞助的。
萨克拉起马绳,上了前座,却被我喊了下来。
“把绳子给塞巴斯酱,他会替我们办的很好的。”
“你就不怕我把你们重新带回到监狱里去?”
这种程度的逆反心理还动摇不了我,我淡淡地笑了笑。
“开路吧,我忠心耿耿的仆人塞巴斯酱——目的地是三号街的黑水旅店,我想你知道地方。”
说完,我就放下了马架的布帘。
萨克很快地从旁边钻了进来,而马车也移动起来。
“为什么交给那个骑士,他不值得信任。”萨克压低声对我说。
我则冷笑起来:“我们是什么身份?强盗,海盗,越狱犯,我想过不了多久,安格特伯爵就会得到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的授权,领兵入城,大肆封锁搜寻犯人。但你想想,事实上帮助犯人逃跑的是那个王子手下的大红人朱利安-伍德伦兹骑士,这是多么可笑和讽刺的一件事呐。”
我并未压低声音,谈笑之声肯定让正在赶车的伍德伦兹听见了,作为佐证的是我听见一声充满怨气的马鞭声。
“塞巴斯酱,我希望你能够保持骑士应有的风度,不要伤害可爱的马驹儿,我还不想收到动物保护协会的控诉信,他们可要比艾森德的军队难缠多了。
不理会在旁边听完我们对话而噤若寒蝉的阿拉贡,我朝着边上的萨科凑了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待会写一封信,你替我交给我大哥,走的时候带走一个商人,就大力吧,还有她的家人。你们待会就出城门,从沃纳港出发,大力是这个国家的商人,他知道该去哪里弄一艘船。”
“达鲁,我现在走这不合适吧,你怎么办?”
“我留下来会会咱们的两位新老朋友。时间不等人,萨克,现在是凯文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一旦军队封锁了城门,那就算是想离开都难了,而且你跟我一样会被通缉,留在这里也等于是被限制了手脚,我现在需要逆转胜负的筹码……婚礼是在一周之后,我最多给你5天的时间。”
萨克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用那双鹰鹫般的眼睛看着我。
半晌。
“你有把握吗?”
“总不能因为对方是个国家的王子,未来的国王咱们就认栽了吧?这盘棋不会这么容易就下完的。”
萨克点了点头,便阖上了眼睛闭目养神,我知道等待他的还有更长的奔波与黑夜,至于我,也要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如何安排好自己的第二手棋。
不出所料的,因为伍德伦兹的身份,我们在内城区的哨岗上根本没有遭到盘查,高调地通过了,我还特意地在那些守卫面前露了个小脸,喊了声打赏,或许那些卫兵永远不能理解堂堂的贵族骑士,为什么会替人架马,还得咬牙切齿地从腰包里分发金币吧。
当然有钱收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让他们暂时忘了担忧,也希望等他们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不要太过震惊地尿了裤子。
从内城区出来,就是一条几十米长的独崖,这样的崖道一共有四条,环贯内城区的四个城门四个方向连接着外城区。这无疑是一件浩大而可怕的工程,如果稍稍延伸一下视线,那几米宽的石板路外就是黑不见底的深渊。我想,当初为之付出了无数心血,汗水乃至生命的艾森德工匠一定不曾料到,威胁这座坚不可摧王城的,不是他们的死敌洛莫瑞登王国,而是来自王权的内部。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
但我并不在意这个国家,这座古城最后会落在谁的手里,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那些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天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龙啸。
“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了。”负责驾车的伍德伦兹向我预警。
拉开马车的遮帘望向天空,那里有着数十只龙骑组成的监视部队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给像一片深色的乌云,笼罩着这一整座诺林佩尔城。
而伍德伦兹口中所说的“察觉”这个词显然用错了地方,因为凯文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们逃跑的计划,当然有些东西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这暂且不论。我试图挖掘出骑士话中的潜台词,这是否意味着凯文已经为这次猫做老鼠的游戏在做倒计时了呢?
“他们多久会封锁城门?”
“龙骑兵团只负责空域,对于地面最多是监视或者支援,真正负责封锁城门的应该是城内的防务部队,或者从东西大营调派军队了。从一道道政令下来,你最多也只有10分钟的时间。”
“看来我们一开始度过的时间太过悠闲了。”我耸了耸肩,并不在意,随口问了句,“我们还有多久到黑水旅店?”
“五分钟。”
“总之先去旅店休息一下吧,我留给大力先生准备的时间还有19分钟呢……”
我压低了帽檐,盯着那风雨欲来的天空平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