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继名听了,装作有些吃惊样子,想了想,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那下人立即答应一声,刚要往外跑,赵继名喊住他又说道:“赶快通知赵家族人,把老二赵老爷死了的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有心想来看一眼的,都赶快来。”
那下人刚要答应,突然又有人跑了进来,急急忙忙扑通跪倒,道:“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沈……沈小姐,人……人不见了。”
赵继名楞了一下,紧张起来,立即起身道:“赶快带我去看看。”
不料赵继名刚刚站起来,院子里又响起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一个下人又跑进来,扑通跪倒道:“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赵继名心中火气腾的升了起来,道:“又怎么了?!”
“老爷!大太太她,她一早起来,就要离开。我们这些下人好说歹说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赵继名楞了一下,立即快步出去,同时嘴上高喊:“大太太要是走了!我拿你们是问!”
下人都不敢说话,连忙跟了上去。赵继名走得飞快,出了院子,还是心急,跑了起来,下人们不敢怠慢,在后面紧紧跟着。赵继名跑出了两进院子,出了内院,又跑了几步,感到自己当了当家人后,身体下降的厉害,加上急火攻心,又发着烧,气喘的厉害,只能放慢了一点,继续向前走去。又走了几步,感到自己浑身已经全都被汗水湿透,脚步更慢了一些,下人们也只能放慢速度跟着,不敢超过,也不敢离开。然后又走了几步,下人们看到老爷走得更慢了,正在疑惑,突然看到赵继名完全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人们都不明所以,也不敢上前去问,跟着站在后面。
就这样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突然赵继名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下人立即会意跑上前去,看到赵继名满脸汗水,脸色惨白,表情平静,也不说话。下人半低着头又等了一阵,突然听到赵继名道:“多安排一些人,侍候大太太出城,去账上给她支二十万两银子。”
下人吃了一惊,刚想开口反问,立即又把话吃了下去,连忙点头,然后转身要走。不料赵继名又说道:“出城后,如若大太太不想让下人们跟着,就让他们回来……”赵继名说到这里,眼眶红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如若大太太不愿告诉你们她要去哪里……你们……你们也不用再问。”
下人楞了一下,心脏怦怦直跳,然后答应了一声,回头对其他下人做了手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开。赵继名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突然感到自己浑身无力,扶着旁边一颗参天大树,慢慢坐了下来,然后自己眼泪,无声滑落。
三日后,外城传来消息,赵家祖坟赵令秦的坟被盗墓的给掘起来了,陪葬品被搜了一空,赵令秦的尸骨被盗墓的人也给挖了出来,扔得坟边到处都是。赵继名听闻事情后大发雷霆,骂那些人不长进!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所有的账不是就都要算在自己头上!赵继名将看坟的人都给赶走,又将之前赵家大会都斗争中,那些跟红顶白的下人们都调到赵家祖坟那里去看坟,昼夜倒班不准休息。警告他们坟头再有事情找他们陪葬!
然后赵继名找了赵家几个宗亲,提出来祖坟被掘不是好事,赵令秦被挖出来的尸首和赵令陕还没下葬的尸首就都不要再埋在祖坟那里了,暂时先埋在城西赵继名专找的另一块地方。这是掘祖坟的大事,赵家宗亲没给赵继名面子,吵嚷了几次。赵继名说明日再继续计议,然后当天晚上给那个在赵家大会上第一个上台拍自己马屁的人传消息,告诉他他已经被提升为赵家在西安城内各处商铺总管事的,又提升了几个讨好自己讨好的厉害的宗亲。同时将一些和自己唱反调的宗亲都给贬低下放到外省条件不好的商铺里去。
第二日赵继名又找了几个人来,专门说了赵婉儿父亲逼死自己父亲一事,是个误会,赵家人都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怎么回事,对迁祖坟的事情,反对声音立即下去了不少,最后投票强行通过了。赵令陕和赵令秦,弄到了赵继名说的那块“风水宝地”随便埋了。赵继名又将自己父亲尸骨从自贡大张旗鼓迁回来,将常家祖坟全都修缮一新,父亲埋在祖坟里最好的一块位置上,又另外修了一个常家宗祠,在里面给自己立了一块活牌位,上面写的名字是:“常家第三十二代男丁常纪明”。
赵继名小老婆很快被接了回来,同时还有那一日赵家大会上看形势不对跑走了的赵继名的“岳父”。赵继名早想好怎么处置他们,老头和小老婆回来就往赵继名面前双双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请求赵继名原谅。赵继名只是皱了皱眉头,上去把两人扶起来。老头和小老婆都说是赵令陕抓了他们后,逼着他们这样的。赵继名也没多说什么,安慰几句,就让小老婆搬回来住了,安心养胎。
小老婆给赵继名生了一个女儿,因为生产那天下雨,孩子刚刚出来一声啼哭,外面大雨竟然就停了。家人都说这是吉兆,因而赵继名给她起名常玉婷,在外面还是叫赵雨婷。赵雨婷长得活泼可爱,俏皮的大眼睛看着赵继名,突然眯眼一笑,赵继名就感觉自己心都要被自己这个小宝贝给化了。赵继名总感觉闺女乐时,那眉毛眼睛,有点赵婉儿的恍惚影子。一想起赵婉儿腹中那个没留下的孩子,现在自己真有一个大宝贝在眼前活生生的,赵继名对原来只是想象中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现在有了锥心一样完全不同的切身体会,每想起来就觉得心仿佛被人挖掉一块肉一样痛得厉害。两个孩子的感情都投射到这一个赵玉婷身上,赵继名每日除了办公事到柜上外,亲自侍候孩子。
赵继名心里,想赵婉儿想的厉害……
赵继名本来想要将小老婆和岳父生完孩子都赶出去。让孩子就给奶妈养大,这时候有些舍不得了,闺女让外人照看都不放心。赵继名最后脑袋一热,渐渐忽略了他们以前背叛自己事情,还反到将岳父母也接进了赵府上下照顾赵玉婷。
慈心生祸害。赵继名这次心软,直接导致自己和闺女赵玉婷,在后来马上就要和赵婉儿还有儿子相认时暴毙而死。
赵继名在赵家大会后第二日一早,就到巡抚衙门登门拜谢巡抚支持自己,同时也要弄明白巡抚为何会又突然改主意支持自己?!赵继名几乎一夜未眠,左右思量,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巡抚这样!为何巡抚这样!不知道原因,自己心中无底,巡抚是不是还埋着什么大坑等着自己!自己位置到底坐的稳不稳固?!不搞清原因,赵继名如坐针毡。
到了巡抚衙门门口,赵继名上前亲自敲门,衙役开门看到赵继名,还算客气说道:“赵爷。”然后收了拜帖,门重新关上。
衙役将拜帖送到内院,师爷拿了看了后,立即快步走着到了前厅,巡抚也是一夜未睡,脸色阴沉,心事重重。看到师爷问他有什么事情?师爷一拿出来拜帖,巡抚没看就知道这一定是赵继名来了,接过来,直接将拜帖扣在桌上。对师爷道:“你出去吧。”
师爷楞了一下,问道:“那赵爷那边……大人您……”
巡抚深吸一口气道:“让他在门口等着。”
师爷有些摸不到头脑。师爷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何巡抚之前和赵令陕说的好好的,到了大会上,却突然支持赵继名!?但师爷也不敢问,连忙答应一声,作揖倒退着出去了。
赵继名在外面左等不到,右等不到,心中焦虑,也不敢上去询问,心中只担心会不会这里又有变数!终于等到午时,赵继名憋着一泡尿也不敢撒,口干舌燥,满头满身大汗,终于突然听到旁边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继名心内猛地一跳,紧张起来,立即感到自己尿都撒出来了一点,下面湿了一些。心中骂自己窝囊,连忙上前,看到师爷从里面,脸上带着高深莫测探不出深浅的表情,鼻孔朝上,迈步过了门槛,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赵继名。
赵继名连忙跑了过去,脸上带着紧张讨好的笑容,对师爷点头道:“师爷!你家大人他……”
师爷字正腔圆,慢慢说道:“我家大人昨日在你家感了风寒,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见你了。大人吩咐了,这几日也都不想见你。你不用来了。”
赵继名听着师爷说话,心内更加紧张,冷汗立即冒出来,下面尿憋得更加难受,也不知该说什么。师爷看着赵继名冷哼了一声,转身迈步过了门槛。赵继名心不住下沉,巡抚救了自己,又不肯见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师爷肥胖的身子已经进了角门里面,赵继名不安看着师爷背影,看到他突然转过身来,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一步。师爷冷笑一下,慢慢抬起胳膊,从袖袋内抽出一张纸来,然后看着赵继名说道:“差点忘了。这个,你拿着吧。”
赵继名一愣,连忙双手恭恭敬敬接了。师爷看着赵继名也不说话,又冷笑了一下,转身进去,里面衙役立即将门关上。赵继名呆呆站在原地,犹豫一下,立即将那张纸打开,立即认出纸上字迹,是巡抚大人写的。
上面只写了几个字:“莫要担心,好自为之。”
赵继名反复看着那几个字,心脏狂跳。这几个字,到底是对自己安慰,还是对自己警告!?巡抚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爷等角门一关,立即快步走着回内院向巡抚复命。巡抚听了后,只是点了点头,眉头皱的更深,没有说话。师爷站在原地,是在憋闷不住,开口道:“大人……这赵继名,您到底是……”
巡抚听到师爷问话,抬头看了一眼师爷。师爷立即带着恭敬讨好笑容低头回避巡抚目光。巡抚叹了一口气道:“我保赵继名,有两个原因。”
师爷一听到巡抚说话,立即抬头看向巡抚。巡抚拿起茶杯,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两口,然后又叹了一口气道:“一是为那一千九百万两银子。赵令陕当家,可能会有变数,不若赵继名可靠。但就算赵令陕,也应该不敢赖账。所以这一条,只能算是勉强。”
师爷连忙点头。巡抚沉吟了一下道:“这第二,就是因为李总管给我写的那张人名字条。”
师爷吃了一惊,看着巡抚,道:“大人,李总管让您查办赵继名,可是您现在却根本没这么做,这逆了李总管的吩咐,李总管要是追究起来,您就为了赵继名,您……”
“你懂个屁!”巡抚立即不耐烦一摔茶杯,猛地站了起来。师爷立即低头噤声。巡抚快走几步到了师爷面前,道:“李莲英那个老阉货为了什么!?他是要拿我借刀杀人!借着赵家案子!把那些朝廷大员都拖下水!那名单上的人都是什么人?盘根错节……我就是一个小小巡抚!哪个人我得罪得起!哪一派我得罪得起!李莲英倒是聪明!连他妈名单让我碰一下都不敢!到时候我真去审了!真弄起来案子了!他一定推个干净!就等着我和他们斗!”
“大人……如若这不是李总管意思,而是……而是……”师爷想要说是慈禧老佛爷的意思,但老佛爷这几个字,师爷根本不敢说出口。
巡抚皱了皱眉头,道:“不论是谁意思,这案子,我不能办!北京那边洋人不是已经撤了吗?老佛爷就要起驾回京了。李莲英是聪明人,看我不愿意,也不会非要掀翻我,费那个劲,就为了出一口气。我就装糊涂,不查案,得罪人是跑不了了。他们回京后山高皇帝远,这地方还要倚靠我管着。我不会有事情。至少暂时,他们就认了!总比我真掀起来风浪,一定会被淹死好。所以赵继名,我必须保!只能保!不得不保!保住他,就是天下太平!”
巡抚说完这一句,又沉沉叹了一口气,眉头皱得更紧。师爷在旁边想了一阵,又问道:“大人,您会不会高估了赵继名,这一个小小商人,真能掀起这么大风浪?”
“就是因为他就是一个低贱的商人,却又因为黄金茶通着天!朝堂之上,你斗我,我斗你,真碰到大事就不算事,就算江山要倒了!就算洋人杀上来了!这都不要紧,大家都安全!谁也不能靠大事搞倒对方。这次八国联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看怎样?朝廷中有哪怕一个官员因此被撤职查办了吗?没有!因为这是天大的事情!天大的事情就是屁大的事情!反过来说,那些真正屁大的事情!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收点银子,搞了个女人,又或者经常和什么人走动,捕风捉影,无事生非!这才最是可怕!你别以为处置一个赵继名我可以翻手是云覆手为雨,这大清的江山,没人是安全的,就算是老!……就算是她老人家,也过得不那么舒坦!”
“那赵继名以后……”
“银子一分也不能让他少了,别的事情,等老佛爷走了再说!暂时,就让他占些便宜吧……”
师爷看着巡抚,犹豫一下,连忙道:“还是老爷英明。”
巡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冷冰冰道:“就让他,再得意几日。”
赵婉儿当天上午要离开赵家,以为赵继名要来挽留自己,自己虽也不舍,但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走。但最后却等来下人们消息,赵继名同意了。赵婉儿看着下人们手忙脚乱真的帮自己开始收拾行李,心里空空荡荡,恍恍惚惚,总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
出了赵府,还是没人挽留。赵婉儿坐在轿子里,哭一阵,好一阵,想起自己和赵继名的过往又哭一阵,又好一阵。就这样恍恍惚惚出了城,人烟渐渐稀少起来。赵婉儿怀了孕尿急,吩咐人停下,下来找个隐蔽的树丛后面,要丫鬟侍候着撒尿。
蹲下来也没尿出多少,起来提上裤子,还是恍恍惚惚,突然看到轿子旁边站着一个人,紧紧盯着自己。赵婉儿一看那个人,吃了一惊。
那人是沈婉儿。她怎么在这里?赵婉儿被人搀扶着,费力的走回轿子,两个人互相看着,沈婉儿看着赵婉儿眼眶里的泪痕,赵婉儿看着沈婉儿眼眶里的泪痕。两个人对视了一阵,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赵婉儿叹了一口气,从沈婉儿身边慢慢走了过去,费力的上轿子。
这时候赵婉儿突然听到沈婉儿在她身后问道:“你离开赵继名了?”
赵婉儿身子一颤,然后头也不回说道:“他把我休了。”
沈婉儿沉默了一段,看着赵婉儿瘦弱的身子,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还没想到。先离开这里……不对,是再也不回这里。”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赵婉儿听到这一句话,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沈婉儿是赵继名终于舍不得自己,派来追自己,劝说自己回去的。原来她也要离开赵继名。赵继名还是根本没有挽留自己的任何想法。自己想不想走是自己的事情,他不肯挽留,让赵婉儿心里痛到极点!
赵婉儿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沈婉儿道:“你愿意的话,当然没问题。”
沈婉儿对赵婉儿笑了一下,沈婉儿对赵婉儿也笑了一下。
赵婉儿身体不便,走了两日才走了不到五十里。第二日晚,在西安东南一个城镇里最大的客栈落脚时,沈婉儿在楼下吃饭时无意听到旁桌议论赵家的事情,惊讶听到旁人满脸兴奋比划着手势说道:“那个赵继名太狠了!西安这两日传的满城风雨,说赵继名保住位置后,先是赶走了自己老婆!然后逼死了赵令陕,又将赵令秦尸骨挖了出来,散了一地!这赵家大仇让他给报的!”
另一人立即说道:“人家那是本事!赵家人在外面一个一个都鼻孔朝天的!随便一个小掌柜的就能踩死我们!但那又能怎样!看着赵继名刨他们祖坟,睡他家女人,杀他家长辈,屁都不敢吱一声!”
第三个人不耐烦皱眉道:“你们别瞎说,刨祖坟那是闹着玩的吗?!是糟了山贼!坟里值钱东西都收了一空!抛尸骨,就是为了把账算在赵继名头上的!”
沈婉儿听到这里,心里烦躁,再也听不进去,突然一拍桌子起身,声音立即震到了旁边这几个人,回头看了一眼沈婉儿,眼神都色迷迷的,但也都没说什么。沈婉儿自己一口饭也吃不下了,喊伙计把单独给赵婉儿特意做的稀粥和肉菜鸡蛋送到楼上,然后自己一转身,突然看到赵婉儿站在自己身后,满脸泪痕。
沈婉儿看着赵婉儿,心内不胜怜悯,百感交集。之前两个女人虽然结伴走着,但两人总是有点别扭。这一夜,两人进行了一番长谈。赵婉儿将自己和赵继名事情,都说了一遍。赵婉儿说到伤心处落泪,沈婉儿也跟着落泪,说到沈婉儿和自己抢赵继名斗心思时,赵婉儿得意的笑,沈婉儿也跟着笑。然后沈婉儿告诉了赵婉儿,自己为何对赵继名如此钟情,是因为小时候,自己、佟大力、还有赵继名,还有常管家,那一段恐怖的往事,这里面也牵扯到赵婉儿的父亲赵令秦,也牵扯到赵婉儿!
赵婉儿听完后感到一股刺骨的恐惧,沉默了很久后,道:“赵继名知道吗?”
沈婉儿摇头,道:“这件事情,我准备烂在肚子里。毕竟常管家和你父亲都已经死了,有些事情,何必一代一代牵扯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