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山还是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心底慌乱。师爷看着王晋山表情，知道他已经没了主意，心底带着折磨人上套的快感，继续说道：“那要继续问，也就只能问你。你说这件事情怎办？”
师爷说到这里，突然停嘴，一言不发只看着王晋山。王晋山冷汗已经冒出来，不知如何回答，犹豫了一阵，说道：“敢问官爷，这案子该如何继续？”
“案子拖得也有些久了，刑部催了好几次，现在虽然你家死了人，也不能再拖了。其实说了也是简单，就两件事情，做了也就完了。”
“那……是……是哪两件事情？”
师爷听到王晋山提问，脸上本来好像还算亲近的笑容瞬间消失，慢慢说道：“这两件事情，一是抓你入大牢，继续审！一是按照囤积居奇律条，查抄你王家家产，充公后用来平稳市面粮价！”
王晋山一听到这里，感觉师爷说话，如同五雷压顶，瞬间击的自己有些眩晕，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应该和父亲商量，不，就是问父亲如何应付！但……父亲他……他已经死了！怎么办？！怎么办？！自己有什么办法？！王晋山脑袋中空空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师爷在旁边看着王晋山表情，冷哼一声，然后又说道：“或者有别的办法，可以免了你家这一场灾祸。”
王晋山听到后，心底有一种不祥预感，但自己也只能说道：“请……请官爷赐教。”
“那就是将你家财产，全部捐出来，给官府。算是赎买之前你家犯下的大错。”
王晋山一听到这里，眼睛立即睁圆，声音颤抖道：“全……全部捐出来？！”
师爷立即将手搭在王晋山肩头，说道：“你先别急，说是全部捐出来，这样上级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说王家老当家人死了，王家又主动将家产捐出，这案子就不好再追究别人责任，这样，你就不用蹲大狱了。要不然你牢狱之灾免不掉，这案子审结时，你家家产，还是一样要强行充公。主动捐献出来，结果都是一样，但你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了。”
“可……可我王家百年家业，不就……”
“你看你，等我把话说完。说是捐出来，那不就是个幌子吗？我们怎么可能就让你这样家产全都没了？！那不是逼死人吗？！”
“那……官爷您的意思是……”
“你捐出来后，你家产业还是要有人经营。我们官府又不是做买卖，拿着这家产也没什么用处，最后还是要找人买走，换来银子充公。”
“可是我没了家产，怎么有银子赎买？！”
师爷笑着道：“这一节，我们也都想好了。官府往外卖的时候，这价格谁说的算？自然是我们了。我们只要把价格上做一些手脚，不就行了。”
“我……我还是不明白，我捐给你们后，你们不论找谁来买，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家产我们会给个低价卖出去，先将官府这里事情平了。然后买来你家家产的人，花了低价，白占了便宜，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完事，会让他私下再拿出银子来，直接给你，算是给你补偿。这样你免了官非，王家资产保住，我们结了案子，这不皆大欢喜吗？”
“私下给我银子补偿？”
“对，你一点亏也不吃。一切我们都想周全了。”
王晋山犹豫一下，道：“那哪一家能做这事？”
师爷笑着一指赵继名道：“他。”
赵继名这时已经全都明白过来，这一套程序，就是当年王家要吞掉赵家路数反着再来一遍！师爷对赵继名道：“赵继名，你看你们赵家，可愿意帮王家这一次吗？”
怪不得他们将自己留在这里，原来是做这个？！赵继名冷笑一下，问道：“什么价格？”
师爷哈哈笑道：“赵老板果然是个天生生意人，一问问题就问到点子上。王家全部财产，官府要你出一千万两不过分吧？”
一千万两，全都会进到巡抚腰包里面。但赵家可以承担得起。赵继名没有说话。师爷又道：“然后你也别白占这便宜，等事情办结，你再拿出五百万两，算是额外给王晋山的补偿。一千五百万两，拿下整个王家，这数目不过分吧？”
赵继名没有说话。师爷看了看赵继名，然后转头从怀中拿出另一张文书来，说道：“赵老板如若不干，你的案子我们再慢慢办。王家的资产赵家不肯接手，西安城还有吴家，他家虽不如你们赵家有钱，一千五百万两这么合适的价格，吴宝华应该拿得出来。”
赵继名冷笑一下，仍未说话。师爷这时候已经把文书打开，递给王晋山，同时道：“王家少爷，这就是家产捐赠的文书，你看看，看好了后，在下面再按一个手印，这事情就结了。”
王晋山拿过文书，看得浑身发抖，看了三四遍后，慢慢将那文书放下，自己已经满头大汗，看巡抚，巡抚仍然在那闭目养神。又看师爷，师爷已经笑着将印泥拿到王晋山手边，道：“怎样？没问题吧？王家少爷，按手印吧。”
王晋山手抖得更加厉害，满脸犹豫害怕表情，手指马上就要按到印泥上时，突然道：“官爷！这事情太大，能不能容小民想几日？”
师爷听了后，立即露出不耐烦为难表情，道：“这。”
不料师爷话音还未落，突然巡抚说话道：“王晋山！我身为巡抚，为你家案子，已经被上司教训几次了！要不是我一力替你家拦着，你以为你还能在外面逍遥到现在！？你父亲能这么平平静静在大牢中等到今日才死？！你王家早就应该被抄家！你父子两个早就应该上了铡刀了！现在我们替你想出这么两全其美解决办法，能留着你命！还能拿回五百万两银子！这是天大好事！别以为我们害你！你们这帮买卖人，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死心！你不是要考虑吗？！好！给你一柱香功夫！想好了按了手印，保得你今日平平安安离开！不按！王家立即满门查抄，你也要进大狱！我回去就写公文，向刑部告知详情，之后你王家家产入库，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人财两空！”
王晋山听到这里，脸色变得吓人的苍白，犹豫很久，突然快步走到巡抚面前，扑通跪倒道：“大人！我王家能到今日不易！我不能接了家业，立即就全都丢掉！这样我怎么和我刚刚死去的父亲交代！怎么和王家列祖列宗交代！”
“祸又不是你闯的！是你父亲！你有什么见不得你家祖宗的！？能拿回五百万两，你人还在，自己再去闯去！五百万两，什么事情做不成！？王晋山，为你王家事情，本官已经仁至义尽了！今天就要个结果，你没有别的选择，今晚你抱着五百万两银票，庆幸自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还是和你王家上下人等全部入狱，等着我秉公执法，公事公办！你王家最后家破人亡！你自己选吧！”
说到这里，巡抚站起来，一拂袖子，看也不看王晋山一眼，转身就向外面走去。到外面后，巡抚还开着门，就对外面衙役喊道：“等我命令！准备抓人！王家上下人等，一个也不准给我跑了！”
衙役们立即兴奋的喊道：“是！”然后衙役脚步声在外面杂乱响起。巡抚回头，冷冷看了王晋山一眼，将房门从外面关上。屋内立即安静阴暗下来。王晋山仍然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师爷等了一阵，走过来，道：“王家少爷，这买卖真的合算，你看你都把我家大人惹得不高兴了！你也不想想，你王家财产，真能值一千五百万两？！还不是大人体恤你王家不易。按吧，按吧！按了，你家也就安稳了！”
说罢，师爷也跪下来，跪到王晋山身旁，拿起他一根手指，再去按印泥。王晋山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师爷，手指头颤颤悠悠沾上了印泥，然后师爷把印泥立即丢到一边，拿起那张文书，另一只手钢钳一样死死抓住王晋山那根鲜红的手指，就向纸上按去。王晋山立即挣扎，师爷眼看不好，立即拿住纸的那只手将文书放到地上，用两只手去抓王晋山胳膊，两个人好像小孩打闹一样撕扯了几下，王晋山并不全力抵抗，手指被越按越往下伸去，最后轻轻在纸上按了下去。
师爷眼睛放光，立即将王晋山放开，一下子站了起来，将那张纸上手印又仔细看了一眼，立即拿着文书去到门外。王晋山在屋子内呆坐了一阵，脸上表情有些恍惚麻木，然后突然掉下泪来。师爷路过赵继名身旁时，脸带冷笑看了赵继名一眼，然后对赵继名道：“赵继名，到你了。”然后师爷又从怀中拿出一张文书，展开给赵继名看。
上面正是一千万两银子从衙门手里将官府收走的王家产业，统统买下的条款。师爷道：“继名，你是聪明人。这买卖你做了，身上绳子立即解开。巡抚大人本来就是要找吴家的，可惜吴宝华不会炼茶，巡抚大人，这也是摆明了要给你个人情好处。但你要不做，今日就将你收监，慈禧老佛爷马上就要离开西安，她老人家离开后，这里，你可别忘了，还是我们巡抚大人的天下！”师爷说到这里，看着赵继名道，“怎样？用不用我现在就给你松绑？”
赵继名想了想，道：“那就麻烦官爷。”
师爷哈哈笑了起来，道：“赵爷，好！”师爷对赵继名称呼，从名字变成了赵爷。
赵继名完全未想到今日最后会是这样结局！知道自己下一句不应该说，但还是忍耐不住说道：“你们好狠！”
“我们狠？最后大头便宜，还不是你占了？！”师爷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赵继名身上绳子解开。赵继名犹豫一下，从师爷那里拿来印泥，占红了手指，将文书下面按了下去。师爷哈哈笑着将文书收好。赵继名着急去找老婆赵婉儿，立即道：“我还有事，是否可以走了？！”
师爷冷笑了一下，一把拉住赵继名道：“赵爷稍安勿躁。还有事情。”
赵继名吃了一惊，疑惑看着师爷，道：“怎么？不是我只签了这文书你们还不放心？必须要看着我们赵家把银子送到巡抚衙门，你们才会放我？！”
师爷看了看赵继名，说道：“那倒不用。赵爷，王家少爷，您二位稍等。”
师爷说完，从赵继名身边离开，径直走到门外，在外面关上房门。外面立即传来师爷和巡抚说话声音，但听不清楚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然后过了不久，说话声停下，四周安静下来。赵继名回头看了一眼王晋山。王晋山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呆立在那里，目光恍惚，表情呆滞。
突然房门又被推开，是师爷恭恭敬敬开的房门，巡抚满脸严肃走了进来，然后原地站住，冷冰冰看着赵继名和王晋山。师爷在后面也进了屋子，把门关上，然后巡抚又沉默了一阵，回头对师爷询问道：“他们两个，把文书都签了？”
“大人。”师爷立即抱拳恭敬回话道，“都按了手印。”
巡抚听了后冷哼了一声，道：“恭喜二位，你们算是各取所需，一个解了官非，一个拿到了产业，我说你们都占了天大便宜，不为过吧？”
王晋山不敢招惹巡抚，勉强极轻微的点了点头。赵继名看着巡抚，没有说话。巡抚然后道：“既然你们的事情都完了，现在，该说说本官的事情了。”
两人都微微吃惊，但都没有说话。巡抚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旁边床边四平八稳坐下后，道：“王晋山，你知道这几个月我保住你王家，费了多少力气，顶了多少压力吗？你父亲收监后，因为老佛爷来了这里，你在老佛爷眼皮底下，在这陕西！囤积居奇，寻求暴利，弄得天怒人怨，老佛爷不高兴！各位朝廷大员也不高兴！他们能骂谁？吗你们王家，你们王家只是地方买卖人而已！还不够资格！最后这气，都撒到了本官身上！”
巡抚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句，全是高声训斥口吻，满脸凶相，怒目瞪着王晋山，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老佛爷每次召见，都要骂我，刑部那帮干吃饭的大员，三天一个公文，五天一道指令，催着我赶快把案子结了！弄得我有多为难！？你说！”
王晋山面露难色，点了点头。巡抚看到王晋山点头，冷哼一下，又转头看着赵继名道：“但我是本省巡抚，是你们的父母官！为你们，我要有担当！我还知道，这事情你们王家也有冤枉地方。说你们冤枉，不是说你们王家没搞粮食，而是说我知道，这市面上兴风作浪的，绝不止你们一家！对不对？赵家当家的，赵老板？！”
赵继名知道这是巡抚暗示他可以拿这件事情收拾赵家，现在在卖人情给自己。赵继名没有说话。巡抚冷哼一声又道：“所以我一直硬扛着！你父亲也真是一把硬骨头！就看不到我这良苦用心！就不低头！我真恨不得直接强行将你家办了！可惜，不过也是好事，你父亲突然病死了，你接了班，你是明事理的！今天终于事情都了结了，我也能松口气。”
王晋山听到这里，眼泪又流出来。巡抚有冷哼一声，突然道：“但只是还有一节。你们捐了全部家产，又卖给了赵家，这事情我如实呈上去后，上面刑部和军机处的大员们看了卷宗，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两人都不说话。巡抚耐心等着，等了好一阵，突然说道：“他们肯定说我是收了你们两家好处！才让你们王家拿着五百万两银子，结案脱身。也会说你赵家，一定是使了银子，才能拿这么点钱，就收了王家全部产业！现在我就问你们两个！我在这件事情上！收了你们一钱银子没有！？”
两人还不说话。巡抚看他们两个还不说话，脸色立即变了，对王晋山道：“怎么？你认为我拿了好处？为何不回答我这问题？！”
王晋山心中一颤，立即连忙说道：“大人完全是为我王家着想，确实一钱银子都没有沾手。”
巡抚立即哼了一声，砖头又看着赵继名道：“赵继名！你说！我把王家产业给你，是收了你家好处吗？！你说出来，让王家少爷听听！”
赵继名皱了皱眉头，只能回道：“没有，大人。”
巡抚又夸张冷哼一声，道：“那你们说，我没银子，又顶着压力，是为了什么？”
两人又只能都不说话。巡抚道：“更麻烦的是，那帮人真的关心案子办的冤不冤吗？他们要鸡蛋里挑骨头，你们都是买卖人，你们说，他们要干什么？！王晋山！你说！”
王晋山犹豫了一下，慢慢道：“是……是为了要银子。”
巡抚立即冷冰冰道：“原来你是个明白人。你们死活，对他们算个屁！他们就是借机会要敲点银子！但这银子他们不会找你们要，会来找我要！你说我图什么？挨了骂，替你们顶着，你们都开心了，我还要拿银子！不过也好，谁让我这父母官，爱民如子了！”
两人只能继续不说话。巡抚道：“但刑部和朝中一品大员们，他们的胃口有多大？你们虽然接触不上那个级数，但心里应该清楚吧？”
两人继续沉默。巡抚说到这里，慢悠悠从怀内拿出一张礼单，说道：“为这事情，我已经几夜没睡，列了一个清单，大概算了算。每个人要给多少银子，才能把事情摆平。你们两个，想不想看看？”
说罢，巡抚将本来已经展开的礼单突然一合，向王晋山递过来。王晋山立即伸手，巡抚立即阴阳怪气道：“你真要看？”
王晋山突然醒悟，立即将手缩了回去。巡抚立即冷笑着说道：“算你明白！这名单你看了，你还能活在这世上！”
王晋山连忙点了点头。巡抚又将礼单转给赵继名，问道：“赵老板，你要不要看看？凭着黄金茶叶的关系，可有不少里面的人，和你都是老相识了。”
赵继名想了想，只能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巡抚又笑了一下，将礼单拿回来，手里挥舞着礼单道：“这上面我算了一下，这件事情要摆平了，最少，我要花上九百万两银子！”
赵继名和王晋山早等着巡抚最后报出数来，但都吃惊这巡抚胃口竟然大到这个级数！两人立即眼睛都睁圆了。巡抚似乎也有些心虚，声音立即平缓了一些，说道：“这钱，我看你们两家，就一家一半好了。行不行？！”
王晋山身子都颤抖起来，先让自己签了死人免责条款，然后逼着自己五百万两卖了家业，现在又告诉自己又要额外拿出四百五十万两买通关系。自己家的产业，最后，只剩下五十万两！只剩下五十万两！
赵继名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起来，今日先是巡抚抄家又突然离开，然后又来抓自己，放了王晋山，以为巡抚要和王家对付自己，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要让自己一千五百万两便便宜宜吃了王家，但最后，又要加上额外四百五十万两。两千万两，买王家，顶天只是一个本平的买卖。两千万两，全都被巡抚吸走了！再大的商人，如何和官府斗！
巡抚等了一阵，问道：“怎么？你们两个都不说话？掏银子有些肉疼，我也能理解。这件事情，最后就便宜了那些朝中大员，可悲啊，可悲。行了，这些银子你们也别耽误，现在你们就各自回去，明日午前，到巡抚衙门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