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用膳厅。
晚姨没有出现,听婢女春梅说,“夫人身体有些不适已经早早歇息了”,陆伯远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陆云明白多半是和自己有关,想起下午那个女人离开时黯然的表情和落寞的背影,陆云心里就觉得很不自在。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才刚开始适应身份很多方面也不了解,鉴于过去自己这皮囊的荒唐行径和对方作为年轻后妈却热情突兀的关心,在真挚母子之情和不伦男女之恋的辨别上,陆云自然惯性的偏向了后者,但现在回头想想,发现自己确实是有点武断了。
算了还是不想了,自寻烦恼......
而陆雨儿也没吃几口便离了席,大概是看望自己母亲去了。
厅堂内,就只剩下陆云和陆伯远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陆云也觉得压抑,毕竟如今要和一个陌生人以父子关系相处,而且当老子的还是对方,前段时间他刚从稀里糊涂的状态回过神来后,想了半天才勉强接受用“父亲”代替“爹”这一启齿难言,奶奶的,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居然就得喊你“爸爸”,陆云一想到这,额头就黑成一条线脸也不由地抽了抽。
“以前的事,还是想不起来吗?”两人之间沉寂了片刻,陆伯远终是先开口道。
“嗯,大多忘了,只是部分还记得。”陆云借坡下驴。
“......唉,也罢。”陆伯远叹了口气,语气却严厉了几分道:“以后勿要再那般荒诞不经放浪形骸!那姑娘虽只是个青楼女子,但你一堂堂男儿怎能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好在那边为了保全那女子清名又不愿得罪为父,这事才私下和解两头压了下来,不然怕是你这受伤失忆还只算是轻的,我陆府在整个扬州城也都将颜面扫地沦为笑话,你这不肖子!”说到揪心处,陆伯远还是忍不住再度怒斥。
陆云这几天早就做好了给自己这皮囊擦屁股的思想准备,当即目光微垂,显出一副诚心受训的态度,恭敬道:“是父亲,孩儿知错了,以后再不会干出此等有辱家门之事,望父亲原谅。”
陆伯远略感诧异,心道,“难道是受此事一激,这混账不但伤了脑袋失了忆,还转了心性不成?”,在他以往记忆里这小子是从来不会主动认错的,此时这一举动,倒有些在他意料之外。
但毕竟是向好的方面发展有所进步了,陆伯远脸色稍缓,继续道:“既是知错便要努力改之。你娘去得早,为父早年又时常在外奔波对你管束不够,才导致你性子如此骄横,但这三年你从军凉莽,吃了不少苦头还上过沙场历经了生死之事,想来应该是大有磨砺。方才平安归来爹也不想再过多训你,只是希望你能有个伟岸男儿的样子,别再整天出门干些乱七八糟的荒唐事!”
“嗯,孩儿记住了。”陆云点了点头,深表受教。
陆伯远肃容收敛,略感欣慰,渐渐心平气和道:“那天你归来之日,恰逢颜公也来府上作客,还与为父一道等你回府,可你却......罢了,改天自个备些厚礼去颜公府上赔个不是,莫要失了礼节!”
“嗯好,孩儿知道了。”
本来前几日就已经责罚过,而现在陆云的认错态度又十分良好,陆伯远心中怒火更是消去了大半,脸色缓和了许多,随后另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慕容府的小姐也早已到了出阁年华,前段时间其长兄慕容博右迁为了应天府通判,从北上南下途经扬州时还亲自来府上拜访为父探询你何时归来一事。虽然我们陆家早已比不得慕容府此时的风光气派,但终究世家的底蕴还在,想必他们也不会轻易与我们撕了颜面毁了婚约。待过了年关开了春,请颜老为你行了加冠之礼后,你便往姑苏城走上一趟,去拜访拜访你那未来的岳父。”
呃,什么情况......这是连媳妇都给找好了?陆云大感意外,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只是心中思量着,这锅背不背?古代婚姻大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夫妻双方在新婚之夜才第一次见到彼此,完全是靠运气与人婚嫁。陆云对这种方式自然是嗤之以鼻,不过眼下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回绝的余地,只好也含糊潦草的应承了下来。
毕竟是父子之间,陆伯远并不过多啰嗦,又告诫了些诸如守礼慎行之类的话,饭饱茶足后,便仪表威严的迈着老爷架势十足的八字步负手而去了。
而最令陆云感慨的是,本来自己还担心很快就会被拉去家族企业当壮丁,开始朝九晚五当牛做马的劳动生涯,本来已经准备好借口推辞只是先不着痕迹的试探下,结果没想到陆伯远竟然云淡风轻回道:“就快岁至年末了,镖局里也尽是些事关重大的善尾之事,你突然半道而入帮不了什么忙不说反而还会平添些乱子,等过了年关开了春为父再安排你去接管些活计,现在就好生的待在府中休养,毕竟刚从边关回来不久且伤势还没痊愈,你只须安安分分的,莫要再惹出事端来便可。”
亲爹啊。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嫌弃其实不过是做父亲的见儿子当了三年辛苦兵想关心一番,嘴上虽然装作没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却表现得已经足够体贴。
陆云不禁暗自笑了笑,对陆伯远也多了几分亲切好感。
晚膳过后,天色已暗夜幕降临,陆云吃得有些饱闲来无事便独自在偌大的府宅内随意散步,路过庭院长廊时,忽闻有两个婢女正在低声交谈。
“今天夫人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还不是因为公子,夫人一大早就起来亲自下厨忙活,用了一上午时间就为了给公子炖锅鸡汤补补身子,却没想到好心端了去公子却一点不领情,你不知道,下午夫人在公子离开后又去了水榭露亭那边,结果看见石桌上碗里的汤一口都没被碰,夫人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前面更是连晚饭都没吃便早早回房休息了。”
“唉,夫人好委屈啊,公子也太不像话了!夫人从小将他视如己出对他比对小姐还好,可他还是这般伤夫人的心,实在是太令人气愤了!”
“嘘——你小点声。”
说着那婢女一边噤声一边四处张望,无意间回过头来突然看见陆云正静静的站在她们身后,顿时脸色变得一片煞白,浑身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另名一婢女察觉异样随即转过身,目光触及来人相貌,亦是大惊失色,如坠冰窖。
“公......公子。”其中一个婢女颤声道,两人眼中满是惊惧,身为家仆却在背后贪嘴嚼舌还说少爷坏话,在礼制严明的端朝,她们很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责罚,一些管束严苛的大户人家甚至会将下人打残,而眼前这个人在她们印象里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子,好像听管家护院们讲起过曾经有个下人因为低头走路无意冲撞了公子被他活生生的打断了一条腿,心好狠的......
就在两个惶恐不安的婢女以为大难临头,几欲涕泗横流的跪下来的时候,陆云开口了。
“呃——”他先是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饱嗝,接着嘴角向上扬起显出一道不怀好意的弧度,似笑非笑道:“以后不准在背地里说本公子的坏话,不然就罚你们俩天天去刷马桶,记住了啊。”
也不等两人反应,陆云便继续闲庭信步的朝一边走去,好像就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只是不时传来一两声极为不雅的打嗝声,渐行渐远......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婢女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