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的影子。水溶的目光锁定了那排隔扇中间的门帘。
“玉儿!”终于,水溶立在卧室的门口,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沙哑的声音带着机不可查的惶恐。
没有回答,屋子里宁静的怕人。
水溶抬手,推开卧室的门,一脚踏进去。整齐的床榻,整齐的桌椅,干净的地毯,随风晃动的帐幔……一切都很妥当,唯一不妥当的,是没有黛玉的影子。
“玉儿?”水溶几近疯狂,环顾小小的卧室,仔细寻找每一个角落。
雨过天晴色的窗纱,透过一阵劲风,带着几分泥土的腥味,潮湿冷冽。雨丝透过纱窗,针尖般刺在水溶的脸上,冰凉,刺痛。
落地的帐幔骤然飘起,一个蜷缩的身影在床角处的地毯上瑟缩,厚重的帐幔把她遮去一半,象只暴雨里的流浪猫儿一样瑟缩着。
他的心仿佛被撕裂成几瓣,眼中涌起经年未至的湿意。这个小笨蛋,她在这里坐了多久?痛惜爱怜不甚,连脚步都放轻了几分。发现面前的黑影,她骤然抬起头,黑发披散着,把惨白的脸遮去了一大半,看着他的双眼曾经是那么奕奕生光,现在却暗淡无比。
她目无焦距地看着他,水溶不由得心都停跳了数秒。他怕惊吓到她,尽量小心地在她前面的地毯上坐下。伸出手想环住她,她却望了他一眼后又把头埋进腿弯里。宽大的袖子被挤上去,露出光洁莹白的一截手臂,无助的抱着膝头,颤抖。
他心乱如麻,恐慌莫名。
他刚把她从荣国府带回来后,第一次醒来,看他的目光就是这个样子,眼神也是这样溃散,看着这样的她水溶曾经惶恐无比,仿佛有个巨大无边的黑洞正在吞噬她,而他却无能为力。
“玉儿……”他试探着伸出手,碰到她冰凉的手臂,手腕上有一块淤青,手背上被鸽子划破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一道弯弯的褐色弧线在洁白的手背上,触目惊心。指间一片冰凉,她没有抬头但是也没有闪避抗拒。他稍稍心安一些,舒开手把她环在怀里,这才发现她在发抖,不停地幅度很小地发抖。 “冷,是不是?”他轻声问。
她不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瑟缩着。
他心疼得连呼吸都有些凝滞,把她慢慢抱起来,只觉得她轻得象片落叶,而这片落叶就要随这场飓风吹向无人能及的荒漠去。他把她放在床上,拉开锦被给她盖上。
雨丝透过窗纱,再次飘进屋子里。水溶转身,把窗子关好。廊檐下的婆子忙赶过来,从外边把窗屉放下。冷风被挡在外边,飘浮不定的帐幔也安静下来。
怀里的她象块冰似的,寒意密涔涔地渗入他的腿脚和血液。她还在抖,战栗着。其实这种战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身体因为心脏受到刺激供血不足,为了维持心脏正常收缩而产生的自然保护反应。就死太医所谓的心脉郁结,供血不足。
水溶不懂这些,只觉得她冰冷的身体似乎连他都要一起冻结了。于是用锦被把她包裹好,然后连被子带人一起抱起来,转身出门,对门外的水安低声喝道:“弄轿子来,去后院温泉。”
水安忙应了一声,转身击掌三声。一顶暖轿停在院子里。水溶把黛玉放在轿子里,只吩咐一声:“快点。”
北王府后花园子东侧,有一处院落,是人工引来的一道温泉。水溶生性恬淡,与声色犬马之类的事情上从不上心,平日里唯一的乐趣便是和梅瑜泽下棋,或者偶尔带着侍卫出城逛逛,去乡间林立打几只野兽,浅啄几杯而已。所以这温泉一年到头,也没用过几次。今日水溶忽然想到它,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
抱着她穿过一道道门槛,最后在帐幔重重之后停下来,看着汉白玉砌成的圆形水池上冒着丝丝白气,再看看怀里苍白的小脸和失神的眼睛,水溶慢慢的蹲下身子。打开裹在她身上的锦被。
“玉儿,我们进去泡一泡就暖和了。不要怕。”水溶说着,褪去了靴子,便抱着黛玉,缓缓地浸入水中。
温热的水透过一层层衣衫,浸润着冰冷的肌肤。水青色的长衫在水面漂浮起来,玉簪滑落,长发散开,浅青色和墨色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在温热的泉水中一荡一荡的,宛如儿时美妙的清梦。
她沾到热水才清醒了少许。却忽然伸出双手,左右看了看,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然后就是不停地搓洗,手指,手背,手腕。反反复复的搓着,直到被鸽子抓破的伤痕再次溢出鲜红的血。
“玉儿!够了!”水溶咆哮,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了,不要洗了,很干净了……”
“他抓我的手……他……抓我的手…”她在他暴戾的目光中哭泣,泪水涟涟。
“好了,没什么,不要怕。”水溶把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暗暗发誓,如果能让她安心,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双碰过她的脏手剁下来,丢出去喂狗。
等到她的情绪慢慢的恢复,身上也不再那样冰冷。他方把她捞起来,放到水池的边沿坐好。并唤了紫鹃进来,吩咐道:“帮你们姑娘换了衣服。”然后自己也从水池中出来,转身往另一侧走。
她抬手拉住他的衣角,眼里都是企求。
“我不走,换了衣服就来。”伸手握握她纤弱的手指,把那一角湿透的衣衫从她的手中抽出来,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官袍以后永远都不要再穿。穿着它,甚至是一种耻辱。
那晚,他们两个在温泉馆的屋子里呆了一夜。他坐在床侧,看着她喝下汤药,然后不停地揉搓她冰冷的手脚,直到她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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