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万年喝了一口茶,咕噜一口咽下去,慢条斯理地问:“听说定王召见蔡乃憨和王定光了?”
樊呈祥依旧跪在地上回话:“回总兵大人的话。确有此事!不过他们商议完之后,已经散去了。”
周崇礼捏着鼠须问他:“他们都商议了些什么事情?”
樊呈祥知道周崇礼是彭万年的智囊,所以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军师的话。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定王屏退左右,所以奴婢没有听到他们商议的事情,只在端茶的时候,躲在窗户旁听了一耳朵……“
“听到了什么?”彭万年停止了喝茶,急急追问。
“奴婢听到他们商议,准备向总兵大人讨要几门虎蹲炮装备给王定光。”樊呈祥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主意,关键的信息一点也不能透露,只说点次要的信息,敷衍一下。如果一点信息也不说的话,肯定会让彭万年起疑。
“别的还听到了什么?”周崇礼眯着三角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奴婢害怕他们发现,就赶紧退下了,所以除了这个,没有听到别的什么重要的信息。”樊呈祥故意装出胆小的样子,俯下身子又叩了两个头:“请总兵大人责罚!”
彭万年见他没有听到重要的信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行了!你退下吧!以后要仔细探听!”
樊呈祥心里松了一口气。“谢总兵大人!奴婢以后一定用心探听!”他如蒙大赦地叩头说:“奴婢告退!”磕完头,他向后倒退了几步,出了房屋。
待樊呈祥走了之后,彭万年对着里间说了一句:“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隔壁里间就转出一个人来。他头上那顶宽大的毡帽遮住了整张脸,穿着一身普通士卒的衣服。
“把你那顶破帽子摘下来!这里又没人看到你!”彭万年一边责怪他,一边给他倒了一杯茶:“说说你听到的消息吧!”
那人脱下帽子,坐在彭万年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双手虚托着茶杯,一边受宠若惊地说:“谢彭总兵赐茶!”他脱下帽子,露出面目来,赫然就是蔡乃憨手下的重要将领——崔三棱!他一直对蔡乃憨有些不满,早就投靠了彭万年。
崔三棱点头哈腰地说:“蔡乃憨回来之后,对俺们几个说:他已经同定王、方以智等人商量好了,等彭总兵攻下濮州,他就去攻打别的城池,趁机脱离彭营!”
彭万年听了这话,猛地将茶杯里的茶水灌进嘴里,恨恨地骂道:“他娘的蔡乃憨!当初张七欺负他的时候,是俺给他撑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动投入俺彭营。现如今翅膀硬了,想自己出去单飞了?”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想得倒美!”
周崇礼抚着鼠须,阴测测地说:“蔡乃憨与定王等人勾结在一起,时常与您作对!这种忘恩负义之辈,留着他就是一个祸害!”
彭万年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皱着眉毛,倒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停下来说:“攻打濮州需要他手下的士卒阻击清军,现在还不是对付他的时候!”他想了一想,咬牙切齿地说:“等拿下了濮州,再收拾他也不迟!”
彭万年拍了拍崔三棱的肩膀,笑着对他说:“你提供的信息很及时!等拿下了蔡乃憨,俺就让定王封你为副将,单独领一营士卒!”
崔三棱眉开眼笑地拱手谢道:“谢彭总兵栽培!“
“那个王定光呢?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现在手里掌握了千把人,是定王的死党,此人也留不得!”周崇礼在一旁阴狠地说。
彭万年揪着钢针般的短须,想了一下,说:“这次咱们故意瞒报了范县方向清军援兵的人数,他一定会吃败仗。俺让张继君带上五千人马跟在他的后面,如果他战败了,就让张纪君趁机以这个借口斩杀了他!”
周崇礼捋着鼠须,假装钦佩地说:“嗯,此计甚妙!”
崔三棱也在旁边阿谀奉承:“彭总兵的计谋果然是高!”
三个人一起阴险地笑了起来。
为了制定阻击清军援兵的作战计划,第二天一大清早,王定光特意带着孙建、何宗林、罗大胆儿、谷峰等人去查看地形。
王定光早就打听清楚了,濮州归东昌府管辖,在府城西南方向二百里。东至兖州府东平州一百八十里,西南至河南开封府三百一十里,南至兖州府曹州一百里,西到直隶开州一百二十里,西北到直隶大名府一百七十里,而自己所要阻击的范县清军距离濮州仅仅六十里。
这一带地势平坦,并没有名山大川之阻,只有一条马颊河横亘在中间。马颊河为古九河之一,因河势上广下窄,状如马颊而得名。它的径流除了主要受降水补给外,还接受引黄尾水补给,对当地的农业生产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条河道。
沿河两岸生长有大片的芦苇荡,将整条河流掩映在白茫茫的芦苇花的海洋之中,微风吹拂的时候,洁白的芦苇花飘荡摇曳,站在远处放眼望去,好像一层层白色的波浪在不停的翻卷奔腾,与整条河流里倒映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相辉映,竟生出河天苍茫如一色的壮观景色来。
一座石桥在河道最窄处跨越两岸,将范县至濮州的官道衔接在一起。王定光等人骑马在官道上徐徐走来。他一边观察周围的道路、水文等地理环境,一边在心里暗暗筹划阻击清军的作战计划。
孙建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赶到前面转了一圈,将马停在桥头,等王定光等人来了之后,指着这座石桥说:“如果仅仅只是阻击清军的话,扼守桥头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他望了一眼对面的河岸,估算了一下距离,又皱着眉头说:“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理想的阻击地点!”
他在清军的时候就是夜不收,专司巡查侦探,经验十分丰富,所以一眼就评判出了桥头这个地点,在此次阻击清军战斗中的军事价值。
王定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座石桥。这座石桥并排只有四人宽,很容易就能堵住,但是石桥所处的河面较窄,只有五丈左右,如果在这里阻击清军的话,手下的士卒就必须要冒着对岸清军远程武器的覆盖性攻击,这会极大地增加阻击的难度,以及伤亡率!因为王定光手下士卒的兵种构成,是按照鸳鸯阵来设置,远程攻击武器的数量过少,双方对射的情况下,必定要吃亏!
想通了这番道理,王定光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你说的很对!两岸的距离太近,无论是弓箭还是火铳,都可以有效杀伤对岸的士卒。咱们的远程武器太少,只占六分之一的比例,双方互射,可占不了便宜!”
何宗林向四周望了望,坐下的枣红马不安分地摇头摆尾,想去吃路边的枯草。他勒住缰绳,在马颈处轻柔地抚摸了两下,一边稳定枣红马的情绪,一边对其他人说:“但是范县至濮州,除了马颊河相隔之外,其他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野地,如果不在小石桥阻击清军的话,其他就更没有理想的阻击地点了!”
他说的绝对是实话!这里是平原地带,四周全都是田野,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人,如果放弃小石桥这个阻击地点,那就只能在平原野地同清军援兵硬碰硬地野地浪战了!对于掌握先手攻击的榆园军一方来说,实在是战斗计划制定者的无能了!
一阵风吹来,河岸边的大片芦苇荡摇晃着身姿,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只野鸭从远处飞来,扑腾腾地降落在水中,悠然自得的游到芦苇荡的边缘,偶尔将头迅疾地插入水中,捕捉隐藏在芦苇荡中的小鱼小虾。
“春江水暖鸭先知”,此刻已是二月初,虽然春寒料峭,但是寒冷已经渐渐离去,这只在南方越冬的野鸭已经回到了它的故乡,准备在这里觅食、寻偶、繁衍。
马颊河在小石桥这里收缩为最窄,只有五六丈宽,但是过了小石桥之后,河道渐宽,由于现在不是黄河的汛期,所以马颊河的水流并不丰沛,只蜷缩在河道中间,静静地流淌着。
王定光转身向回望去,干枯的河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远处岸边芦苇荡的宽度,大约有一二十丈宽。
王定光心里一动!
他指着身后那片宽阔的芦苇荡,对众人说:“走,我们去那里再看看!”
众人都调转马头,跟在他的身后向那片芦苇荡走去。众人到了那里之后,王定光翻身从马上下来,从路边钻进芦苇荡中。只向里走了几步,长得又高又深的芦苇就立即将他吞没其中了。
由于马颊河在冬季是枯水期,芦苇荡中的土地又干又松,他的脚踩上去之后,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干枯的芦苇杆完全失去了水分,踩在脚下,哔剥哔剥地爆裂,枝头顶端的芦苇花絮一蓬蓬地随风飘落。
王定光一直走到河边,然后在芦苇杆噼啪折断的声音中,又兜了一个大圈子,从众人那边的不远处转了出来。
他站在官道上,望着那波浪起伏的芦苇荡,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阻击何如伏击?”他喃喃自语道:“还是要着落在这片芦苇荡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