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四年五月十四日,三省总督张存仁提调各镇兵马,会剿榆园军,参加此次战役的有:大名府梅勒章京武拉禅部、东昌府梅勒章京赖恼部、大名镇总兵王燝部、保定镇总兵鲁国男部、河北镇总兵孔希贵部(指镇守河南省黄河以北三府地区)、河南镇总兵高第部、怀庆镇总兵赵国柱部、卫辉镇总兵祖可法部、胶州镇总兵柯永盛部、沂州镇总兵佟养量部、临清镇总兵宜永贵部。这次出兵,可谓将星云集,阵容豪华!足见张存仁对榆园军的重视程度!
这次出兵,包括两处八旗驻防禁旅和九镇绿营兵以及总督标营,合计共有八万六千余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进合击,四路进攻。大名镇总兵王燝部作为西路先锋部队,率先气势汹汹地直奔山东濮州榆园军彭营老营扑来。
但是令王燝奇怪的是,这一路之上,并未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偶尔有零星的榆园军小股部队,也是一触即溃,看来榆园军完全放弃了正面作战,打算利用茂密的榆林来与官兵周旋了。
在人类战争史上,丛林作战历来是交战双方都十分头疼的问题,无论对人员还是装备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在其他作战环境下具备的步兵技术作战优势,在丛林环境中通常都会大打折扣。
多年的剿匪经验,使王燝预判出此次会剿,必然是由无数场艰难的战斗串结而成。
这让他的心里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燝这支清军的先锋部队,沿着大道向前行进。路两旁的麦子已经抽出了麦穗,只是还未灌饱浆,迎风招展着摇晃身体,翻滚出千层万层的麦浪,远远望去,煞是壮观!
齐二狗手里攥着红缨枪,跟在长长的队伍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他今年刚刚十七岁,入营不过才四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心里格外地紧张,手心里不停地冒手汗,每隔一小会儿,他就要将红缨枪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然后将那只手在身上擦拭一下。
“二小儿,还没开打哩!你紧张个球咧?”齐二狗身旁的邓达低声地笑话他:“等会开打了,那你还不得吓死个球了!”
自从齐二狗的瞎眼老娘死了以后,这世上就只有邓达会把他唤作二小了。因为生计艰难,又因为孑然一身,毫无牵挂,所以他毅然投了军。在军营里,他认识了同在一营的齐金达,二人攀谈了以后,居然发现是亲戚!
当然了,这是那种拐了七八道弯儿,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表亲了!但是这却给了齐二狗带来了心理慰藉,在这世上,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他有了一个远方表舅。所以,他打心眼里喜欢听邓达叫他二小,这会让他产生一种心理依赖的安全感,起码可以略略缓释他现在紧张的心情。
“舅,你说榆园土寇都长啥样?”齐二狗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咽下一口唾沫儿,小声说:“听说他们可厉害了!”
邓达今年三十七八岁,从前明的官军到李闯的顺军,从散兵游勇到土匪土寇,而后当了绿营兵,已经吃了六年军粮了,算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兵了!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他的家人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横死的横死,一个也不剩了,现在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齐二狗比较合他的眼缘,这孩子老实听话,刚刚入营不久,还没有沾染上兵痞的恶习,从里到外都流露出乡下人的质朴。特别是当二人论了表亲之后,邓达就加意关照他,不让别的老兵欺负他,还时不时地提点他些战场上的求生技巧。
当然,这里面夹杂了许多浮夸的个人辉煌战绩。每当他教导齐二狗的时候,每当他向齐二狗吹嘘自己辉煌战绩的时候,他会产生无与伦比的自豪感与成就感,心理上的虚荣,感到莫名的满足!
“长个啥样?还不是两个肩膀抗着个脑袋!”邓达不屑地说:“他们厉害个球!他们要是厉害,满洲人还能占了天下?”
“噢……”齐二狗点了点头,不吭声了。听了邓达的话,他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突然感觉踏实了下来,手心好像也不怎么冒汗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表舅说的话在理儿!他们要是厉害,那还不坐了天下?”
他又闷头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匀速行进。
突然,后面的中军传来了号角声,齐二狗刚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枪杆。
“慌个球咧!”邓达白了他一眼,提醒说:“这是变队的号令!”
齐二狗又仔细听了一遍,果然是变队的号令。他不好意思地冲着邓达笑了一下。
清军的队伍,在号角声响过三遍以后,开始由纵队变为横队,漫长阵线摆在宽阔的田野里,一眼望不到头。清军士兵踩着麦田里没膝高的小麦,平趟了过去。顿时,原本长势喜人的小麦变成了横七竖八的草棵,一个个麦穗被碾在脚下,流出青白色的浆汁,田野里立刻充满了小麦浆汁青涩的香味。
齐二狗是从乡下出来的孩子,最见不得人糟蹋粮食!他看着倒伏在脚下,尚未成熟的小麦,不禁有些心疼地说:“这麦子正在灌浆哩!眼瞅着就要熟了!踩坏了也忒可惜了!”
恰巧一个清军外委千总骑着马从旁边经过,听到了他这句话,立刻勒马止步,停在了他的前面,回手就是一鞭,瞪着眼睛骂道:“混账东西!这些麦田都是贼田,贼田上长着的都是贼麦!不把它毁了,难道留着资敌吗?”
这一鞭子正抽在齐二狗的肩膀上!天气渐热,穿的衣服单薄,这一鞭子下去,立刻抽出一道血瘤子出来!痛得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却咬牙忍着没敢吭声。
邓达见他受到上官的责罚,赶紧出来说好话:“总爷!您别生气!这小子是个新兵蛋子!不懂事儿!您老公务繁忙,还是让小人回去之后再责罚他吧!”
这个外委千总不知是被他说动了,还是真的公务繁忙,竟然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哼了一声说:“哼!让他把《行军须知》背熟!行军的时候禁止胡乱说话!”
“是是是!”邓达打着拱说:“总爷您放心!回去之后一定让他把《行军须知》背的滚瓜烂熟!”
这个外委千总一兜马缰绳,战马“希律律”叫了一声,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向前飞驰而去。
邓达和齐二狗齐齐长吁了一口气!
邓达用长辈的口吻教导他说:“当兵吃粮,就得听上官的号令!以后千万别对上官的号令瞎嘀咕!小心祸从口出!”
齐二狗不敢再乱说话,闭着嘴巴点点了头,与其他同队的清军士兵,迈着步子,踩着青绿的小麦,齐头并进向前平趟了过去。邓达偏过头来小声对他说了一句:“待会开打了,别傻乎乎地闷头往前冲,记住跟在俺的身后!”
齐二狗用力地点点头,没有吭声。
榆园军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其余七营并未前来增援固守,而是秘密集结在另一处地点。彭万年命令手下将领胡正功、刘立方、张纪君分守东南西三面,自己则守卫北面。王定光则被他安排在张继君的手下,一起参与西面的防守战。
张继君是彭万年的小舅子,乃是彭万年的心腹。这次将王定光分在他的手下,就是想让张继君在战场上利用职权之便敲打敲打他,让他认清楚形势,只有站在彭万年这一边,才有出路。
“报……”一个榆园军的探子打马飞驰而来,见到张纪君、王定光和一干将领后,立刻勒马驻停,来不及下马,就在马上拱手报告:“西路清军前锋约七八千人,距此处只有五里地!”
“来得够快啊!”张纪君一手叉腰一手按着刀把,向探子询问:“可曾打探到是谁统帅清军前锋?”
探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想了一下说:“中军大纛上写着个斗大的王字!”
“原来是大名镇总兵王燝!难怪来的这么快!”张纪君的能耐有限,能够当上参将,完全是因为他姐夫彭万年的缘故。他心里对王燝有些打怵,嘴里轻声的嘀咕说:“这个家伙可是咱们的老对手了!以前苏自兴苏头领可是在他的手里吃过大亏!咱们这一路只有四五千人,兵力有点悬殊啊!”
王定光见他那副怯懦委琐的样子,有些瞧他不起,提醒他说:“咱们只需执行原定计划就可以了!”
张继君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去!要你多嘴!俺还不知道执行原定计划吗?”
啊噗!王定光喷出一口口水来!
你个怂蛋!哥提醒你一下,还提醒出错了?
行!算哥多嘴!哥一边凉快去了!
王定光退到一边不再吭声。
张继君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对旁边的一个传令兵说:“传俺的号令,前营、左营、右营前方集结!中军和后营林中待命!”
那个传令兵领命而去。手下的将领也都回到自己的岗位,指挥士兵去了。只有王定光带着他唯一的一个亲卫石碾子,仍然站在原地。
张继君转身一眼看见王定光仍然站在他的身后,横竖觉得有些不顺眼,瞪着眼睛鄙视说:“你也就会纸上谈兵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就缩到后面去了!走,跟俺一起去前边瞭敌观阵!”
王定光也懒得跟这个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二货计较,跟着他一起去了前沿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