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刚走出大明府衙,小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站在门口摇摇欲坠。
“你怎么啦?”王定光赶紧扶住他。
“他一定是让刚才的麻袋包给压坏了!必须赶快送到大夫那里救治!如果救治不及时,落下病根,那就注定要当一辈子痨病鬼了!”任昌祚经验老道地说。
王定光将小明背在后背,焦急地对吴岚芷说:“哪里有医馆?快带我去!”
吴岚芷领着王定光走了半条街,终于来到一个叫做回春堂的医馆。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号完脉之后,对王定光说:“他年岁小,身子骨柔弱单薄,经不得重刑,已经伤及到了脏腑……”他见众人露出极为担心的面容,又宽慰说:“好在送来的及时,经过老夫的诊治以后,两个疗程即可痊愈!”
王定光这才放下心来。他向大夫请教:“一个疗程是多少天?”
老大夫一边飞快地写药方,一边慢悠悠地说:“七服药一个疗程。”
翠环付了钱之后,老大夫趁着小徒弟抓药的功夫,唠唠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一定要静养!不可大喜大悲或者动怒!忌食荤腥辛辣!一服药煎两次,晚上吃完饭后煎第一次,放两碗水,浸泡两刻钟,然后武火煮沸,文火熬成一碗水;次日早上煎第二次,放一碗半水,然后武火煮沸,文火熬成一碗水。”
王定光一边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一边将他的话都记在心里。
要抓好了之后,小魏子雇来的马车早已停在医馆门外。
吴岚芷边向外走,边对王定光说:“先送你们去城外的一个庄户人家暂住吧!那里较为清净,适合小明静养。”
王定光点点头,将小明抱上马车,一行人坐上马车,向城门驶去。马车驶到东门的时候,一个守门的清军把总上来盘问,看见身穿戈什哈服装的小魏子,立刻消了气焰。待小魏子将腰牌在他眼前晃了两晃,那清军把总便立刻命令手下人放行。
王定光等人便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蹄的“得得”声和车轱辘的“吱吱扭扭”声,颠簸摇晃着出了城。
对于小魏子的身份,王定光有些好奇。他向吴岚芷询问:“这位小魏子兄弟,好像很有来头!他是什么身份?
“啊,他呀?”吴岚芷支支吾吾地说:“他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侍卫。”她见王定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立刻转移话题,反客为主地问:“你们怎么会被关在里监?你不辞而别以后,我就猜到你会被巡夜的官兵抓住,各处班馆、铺房、饭歇、人仓,全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沉溺缧绁!”
王定光挠了挠头,敏而好学地向任昌祚请教:“班馆、铺房我都见过。但是,饭歇、人仓都是些什么所在?”
“这些都是前朝衙门里的弊政,本朝因袭之。”任昌祚解释说:“饭歇,本为餐饮住宿之地,是各种势力、关系、信息和矛盾汇聚的场所。饭歇一般为有势绅衿所开设,借包揽官司来赚取钱财,将打官司变为打关系。”
“那人仓又作何用处?”王定光颇有不耻下问的精神。
任昌祚又解释说:“人仓,古语云:储粮为仓,存物为库。各地州县衙门内或其附近多设有常平仓、官仓、学仓、架阁库、廪给库等,各仓防守力役在地方官地指使下,每每将未能按时完粮纳赋的抗粮顽户,拘押寄仓,逼令清缴,一些储粮存物的仓库,慢慢变成一种地地道道的私狱,所以称其为人仓。”
吴岚芷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拍着车厢底板,不高兴地说:“哎!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被关在里监?”
王定光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此事说来话长!”他略去榆园军的身份,把在监狱里遭遇的一切,大致讲了一遍。
吴岚芷一开始还被监狱里的黑幕惊讶得连连惊呼,待听到后来说到棋牌游戏,不禁兴趣盎然地仔细咨询起游戏玩法来。
王定光还未将游戏解说完毕,马车就停了下来。众人一一下了马车。
这是一个叫做枣林村的小村落,约有二三百户人家,离大名府约有十来里地。马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外,院子的主人是一对年约五旬的老年夫妇,老汉姓杨,老妪于氏,木讷憨厚的儿子杨大壮站在旁边,儿媳赵氏领着一个四五岁,叫小牛的孩童怯生生地躲在大门里向外偷瞧。
老年夫妇见了吴岚芷,慌忙口称“恩公”,行了一礼。
吴岚芷虚扶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我有三个朋友,要暂时在你这里借住一下。”
杨老汉受宠若惊地应承了下来。他一边引着众人往堂屋里走,一边大声呵斥儿子儿媳将东厢房打扫出来给客人住。
吴岚芷边走边对王定光说:“这里的主人曾受过我的恩惠,你们放心在这里居住。
众人在堂屋里坐定,吴岚芷向主人家谝了几句闲话,杨大壮就跑过来憨憨地说:“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王定光背着小明来到东厢房,将他安置好以后,又吩咐杨老汉的儿媳赵氏将草药拿去煎熬。吴岚芷在堂屋里等了一会,就跑过来要王定光继续讲解棋牌游戏。
等到老者的儿子来请他们吃午饭的时候,王定光终于把棋牌游戏讲解完了。他抹了抹嘴角的白沫儿,对吴岚芷说:“咱干点正事儿,行吗?该吃饭了!”
吴岚芷扁了扁嘴说:“瞧你那点儿出息!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我也听的有些乏了!我要回去了!”她站起身来,走到小明的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乖乖地在这里养病,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小明乖顺地点了点头。
吴岚芷让翠环拿来一个钱袋子,顺手递给王定光:“你把棋牌游戏说的那么好玩,不如给我做一副棋牌游戏道具吧!过几天,你教我玩棋牌游戏,好吗?”
王定光接钱袋子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触碰了一下她温软的小手,笑嘻嘻地说了一声好。
吴岚芷两颊飞起一片红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走出了东厢房的房门。
老两口听说吴岚芷要走,赶紧率领全家老少恭送到大门口。吴岚芷又让翠环赏了杨老汉一个十两的银锭,便在老者的千恩万谢中,登上马车,一路向大名府走了。
吴岚芷本来打算第二天就赶过来看他们,又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应该矜持一点,太主动了,没的让人家轻看了!还是三天以后再说吧!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望着灯台上不时爆燃的烛花,里面全是王定光的笑脸。
两天之后,吴岚芷又坐着马车来了,还带来了许多美食。王定光早就把监狱里的晦气洗刷干净,还换了一身新行头,瞧上去一副气宇轩昂、少年英杰的气质。
吴岚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丢给任昌祚两本话本儿。任昌祚捧起话本儿,坐在小明的床头念给他听,一起解闷儿。
王定光牵着吴岚芷的手说:“来,我已经做好了跳棋和麻将,现在教给你玩!”
吴岚芷本想将手抽出来,又见他一派真情,系出自然,未掺半点杂念,怕伤了他的自尊,只好红着脸,低着头,任他牵着手,来到另外一间屋子。
只见桌子上摆着四行垒砌整齐的小方块儿,一个个粉晶晶,绿莹莹,煞是好看!她捻起一个小方块儿一看,上面写着“八万”两个字。她不由得“咦”了一声:“这不就是马吊牌吗?”
王定光微笑着说:“算你识货!”
吴岚芷指着另外一副棋盘说:“这个就是跳棋吗?”她兴奋地说:“你快教我玩吧!”
王定光摆好了棋子,就开始教她。
吴岚芷聪慧机敏,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学会了跳棋。待下了三四盘以后,居然赢了一局。她螓首微扬,眼睛弯成一钩新月,得意洋洋地说:“你这个老师不太高明哦!这么快就输给你刚收录的徒弟了!”
王定光见她虽然一副男儿装扮,脸上不施脂粉,可那弯弯的柳眉、闪耀着宝石光泽的双眼、笔直秀气的鼻子、艳红菱角似的唇瓣,还有那尖尖的白润的下巴,满脸洋溢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心内不由得生出一种喜爱!
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哀愁地说:“男人吧,中了一种毒之后,就开始变得其蠢如猪了!”
吴岚芷弯着白皙细腻犹如陶瓷般的脖颈,“噗嗤”笑出声来:“什么毒药这么厉害?居然能把人变得比猪还笨!你去拿来,我送给我爹爹吃,看他以后还老是教训我不?”
王定光不禁莞尔:“你太顽皮了!”
吴岚芷撅着红嘟嘟地小嘴说:“你也来教训我!”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快说,是什么毒药可以让人变笨?我找了来,第一个喂给你吃!看你还教训我不?”
王定光眨了眨右眼:“你没看出来,我已经中毒了吗?”
吴岚芷有些茫然:“中了什么毒?”
王定光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我喜欢上一个人!中了这种毒之后,就开始变的蠢笨笨了!”
吴岚芷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垂下了眼神,不敢直视,面色微红地说:“贫嘴!”
王定光故意揶揄道:“哎呀!你好像也有中毒的迹象哦!”
吴岚芷被他说中了心事,面孔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心脏在胸腔内“砰砰”乱跳,既羞涩又气恼地说:“再欺负我,就不跟你玩了!”
王定光咳嗽了一声,摇头晃脑,一字一顿,刻意压低了嗓门,假作正经地说:“嗯嗯!那为师就向你传道授业解惑吧!”他语速飞快地说:“咱们再接着下棋吧!”
吴岚芷被他逗得一乐,轻掩朱唇,吃吃地笑。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到了下午,吴岚芷就告辞众人,返回大名府了。
王定光见小明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听任先生读话本儿了?”
小明撇了撇嘴:“无趣!”他略带嫉妒地奉承说:“光哥好福气啊!美女倒贴追你!”
“你不是也有个女友倒贴追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王定光回击道。
“正因如此,我才感叹:人的差距为何这么大?”小明感伤地说。
啊噗!王定光喷出一口口水!
啥差距?无非就是美女和丑女的区别而已!
唉,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小明继续忧伤地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亲情、爱情、钱财、权利……,一样都没有了!”
王定光安慰他说:“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你不是还有病吗?”
一句话说的小明更伤心了。
小明的草药到第十四天的时候,终于吃完了。期间,吴岚芷一共来了五六次,每次都让王定光教她玩棋牌游戏,两个人的感情日渐升温。
这天上午,那辆马车又停在了院门口,但是让王定光望眼欲穿的吴岚芷并没有出现,只有翠环一个人走出了马车。
翠环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揭开后露出一只颜色艳丽、质地通透细腻的翡翠手镯。
王定光一眼就认出了这只镯子。他微微蹙眉:“这不是岚芷的手镯吗?她人呢?”
翠环说:“府里有事,小姐说这段时间不方便出来,让我把镯子送给你,以后有事,可来这里留言。”
“哦,原来是这样!”王定光听了微微有些失望,但是又对以后的初一十五向往起来。
翠环登上马车,又原路返回大名府了。
现在小明的伤已经养好了,吴岚芷也不来了,王定光盘算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回榆园军彭营,然后再做打算。
王定光让小明将老者喊来,对他说:“这些日子叨扰老伯了!现在小明的伤已经养好了,我们也该走了。不过,我们还需要三匹马,麻烦老伯在村子里帮我们买三匹马。”说着,他从吴岚芷送他的钱袋子里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雪花银,递给老者。
“使不了这许多银子!”老者连连摆手:“况且马匹不得在民间随意买卖,这个村子又小,估计买不到马匹!“他见王定光颇为失望,又建议说:“如果不追求速度,不如买三匹健骡了!马善奔,骡健走。骡子能走远道儿,能吃苦耐劳,不像马那么娇贵,喂不好就得掉膘!”
“好!那就买三匹健骡吧!”王定光将银子塞进老者的手中。
老者出去了半个多时辰,牵回来三匹骡子。他将剩余的钱财捧了出来:“骡子没马那么值钱,三匹骡子一共花了二十五两银子。”
“剩下的银子就送给你了!”王定光将银子推了回去:“以后我还要经常来,少不得要让你破费!”
老者还要推辞,王定光非常坚决地将银子摁在了他的手里。
三个人也没什么行李,只有王定光背了个小蓝布包裹,里面装着吴岚芷送给他的两身衣服。一人骑上一头骡子,就出了村子。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就要分道扬镳了。
王定光冲着任昌祚一抱拳:“任先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呃,王兄弟……”任昌祚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王定光好奇的问:“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嘛!俗说话,人生有四铁,咱们一起坐过牢,也算是其中一铁了!有什么事,尽快开口!只要不是媳妇儿,其他随便用!”
任昌祚纳罕地问:“人生有四铁?我怎么没听说过?都是哪四铁?”
“一铁是一起同过窗,二铁是一起扛过枪,三铁是一起嫖过娼,四铁是一起坐过牢。这是关系最好的四种朋友了!”王定光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有啥屁事?赶紧一句话,痛快地说出来吧!”
“哦,对对对!差点把正事儿给忘记了!”任昌祚突然又扭捏起来:“呃,这个,为兄囊中羞涩,能否向王兄弟借几个盘缠?”
“原来是这个事儿啊!是我疏忽了!”王定光将钱袋子取出来,十分慷慨地丢给了他:“俗话说,朋友有通财之义!这些都送给你吧!反正我要这些阿堵物也没什么大用!”
“多谢!多谢!”任昌祚尴尬地笑着,将钱袋子接住了。
“走啦!”王定光向小明招了招手,用鞭子在骡子的后臀处狠狠地抽了一下。骡子吃痛之后,迈开四蹄,健走如奔,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走远了。
任昌祚望着远去的背影,口中不屑地说:“谁稀罕跟你这个榆园土寇做朋友!”他打开钱袋子,里面有三个五十两的大银锭,还有十几两散碎银子。
他笑了笑:“好在银子是不分官贼的!正好拿来应急!”他将散碎银子取出来,袖在肘后的口袋内,又将三个大银锭贴身藏好,双腿一夹骡子的腹部,大健骡“得得得”驮着他走远了。
小明抽了一鞭子骡臀,追上王定光,向他问:“光哥,你不是曾经跟我说,任昌祚这个人不值得深交吗?怎么刚才还赠给他那么多银子?”
“咱们在监狱里因为有他的指点,少吃了不少亏。”王定光冲他笑了笑:“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心情好!面目可憎的人,现在看着也挺可爱!”
他深情地歌唱了起来……
不是你,亲手点燃的,那就不能叫做希望;
不是你,亲手摸过的,那就不能叫做憧憬;
你呀你,终于出现了,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
就在你,转身的一瞬间;
就在你,转身的一刹那;
我确定我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