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还有姨娘关切的喊话声。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吴岚芷急得团团乱转。突然,她指着浴盆说“快,你快躲进去!”
“噢!”王定光依言而行,摇摇晃晃地走到浴盆旁边,有些迟疑地说:“呃……这个……,你确定?”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被吴岚芷滑如凝脂的肌肤吸引了目光。
吴岚芷见他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贼兮兮地瞟来瞟去,不由得嗔怒道:“还敢乱看!”她扬起长柄木勺“咚”地敲在了王定光的脑壳上。
这一下敲的有些重!
王定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倒栽进浴盆里。
吴岚芷立刻将浴衣扔在衣架上,轻手轻脚地跳入浴盆,正要将长柄木勺放下,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哎呀!”吴岚芷尖叫了一声,急吼吼地喊:“不要进来!”她将手中的长柄木勺使劲丢出去,“当”的一声砸在门框上,而后快速缩入水中。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敢拿东西丢姨娘!吓人一跳!”那中年妇人责怪地说了一句,又转身斥退身后的几个婢女,而后将门轻轻掩上,一边四下打量屋内,一边关切地问:“芷儿,刚才怎么了?你在叫什么?”
吴岚芷心虚地说:“没,没什么!只是墙角有一只小老鼠经过,吓了我一跳!”
“吓!这里有老鼠吗?这些奴才们要好好管教管教了!整天就知道偷懒!闺房里竟然也跑进老鼠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
“别找了!估计早就被吓跑了!”吴岚芷催促说:“姨娘你快出去吧!人家还在沐浴呢!”
姨娘撇了撇嘴:“你从小就是我带大的,现在倒有这许多忌讳了?”
“哎呀!姨娘你快出去!”吴岚芷假做生气地用手向外撩水。
“哎!你这孩子!把姨娘的衣服都弄湿了!”姨娘拗不过她,只好从房间内退了出来。她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责怪着吴岚芷。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抿着嘴一笑,口中自言自语地打趣说:“哈哈,看来芷儿已经长大了!现在都知道害羞了!嗯嗯!是到了说婆家的时候了!回头吃饭的时候我要跟老爷说一说这事情。我们家芷儿长得那个俊!在旗人家的姑娘里论人才,那可是首屈一指!一定要给她找一个贵胄子弟!”
她心里暗暗发愿:“只有这样,才能让芷儿她额娘——我那苦命的姐姐,安息于九泉之下!”想到这里,她喜滋滋地下了楼,直奔正院去了。
王定光栽入浴盆之后,发现浴盆内自成一片天地。
从水下向上观看,铺满水面的花瓣犹如满天的祥云,随着波浪的涌动漫舒急卷,将水中的光线渲染的一片绚丽,偶尔有光线躲过花瓣溜入水中,恍如自空中绽放出道道金光,映射得四周一片祥和柔亮。
顽皮的水浪一边拍击着盆壁,一边将道道金光当做琴弦,急促地拨弄着,撒落出一串串叮叮咚咚的音符声,刹那间就滚满桶内,仿佛自天庭飘来一阵仙乐,只待一位飞天的散花天女翩翩起舞了!浴盆外对话的声音经水过滤后,好像是佛菩萨做开示的纶音佛语。
他心头一阵恍惚!此间是何处?欲界天第一层的大自在天吗?
他还未来得及陶醉,只觉一阵无明袭来,神识就此昏沉了下去。
王定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铺锦堆绣的大床上,一顶轻纱将床架笼罩在内,床前两三步远处,一道绸缎制成的帷幔将里间遮蔽地严严实实。突然他觉得头上一阵疼痛袭来,伸手一摸,原来脑袋上起了五六个鸡蛋大的青包。
“嗬!小丫头片子下手挺狠啊!”王定光口中一边嘶嘶作响,一边做如是想。忽然,他听见窗外有两个年轻的女子在说话。
“他醒过来了吗?”这个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吴岚芷在说话。
“刚才奴婢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醒过来。”略一思索,王定光便确定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翠环。
“这个家伙还没醒啊!不会被我砸傻了吧?”吴岚芷沉吟了一下:“你去端些饭菜来!他都昏睡了一个白天了,等下醒来肯定会饿。”
翠环犹犹豫豫地说:“可是……,恕奴婢多嘴。他会不会是榆园匪啊?把他留在这里可是大大的不合适!万一让人发现了,那可怎么得了?”
“闭嘴!别瞎胡说!”吴岚芷的语气里明显蕴藏了愠怒:“昨天傍晚我们还帮他找弟弟呢!他怎么可能是榆园匪呢?肯定是没来得及出城,被堵在城里了!好了!你快去端些饭菜来!我去取支人参,等下你给他炖一盅参汤,让他补补身子,就算是我砸他那几下的补偿吧!”
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二人下楼了。
王定光掀开薄薄的锦被,下了床,觉得全身酸痛,站再床前摇晃了一下脖子,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处传来一阵“咔吧咔吧”的响声,仿佛像是生了锈一般。他挑开帷幔走到房屋的正厅,只见太阳已经落入西边的天际,余晖染红了云彩,正是薄暮时分。他侧过身来,正好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彩的人物画像。
他走过去仔细观看。只见那副画像上画着一位侧身而立,扭头端视前方的年轻男子,眉目依稀与自己相似,身上的服饰正是那日自己同她第一次见面的打扮儿,画像的右侧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地点和时间:仓颉陵大同茶楼顺治四年五月初二。
王定光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
没想到这妹子居然暗恋上哥了!唉,不过可惜啊!哥现在是个榆园匪,跟官宦人家的小姐拍拖,身份严重的不对称,这种感情绝对是见光死!翠环说的对!哥留在这里只能连累她!甚至连累到她的家人!还是想想怎么跑路才是正事!
王定光在窗边的书桌上取了一支笔,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写了八个字:今日之恩,来日当报。然后,他将这张宣纸丢在床上,打开窗户观察了一下院内的动静,半个人影儿也未见。他顺着窗户悄悄爬下了楼,而后潜入池塘,沿着早晨进来的水道游到了院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许多人家都点亮了灯,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水面上亮成一片,煞是瑰丽!王定光借着灯光游到了对面的岸边,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上了岸。他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胡同儿,沿着弯曲的巷道,向前走去。
王定光远远瞧见有一队清军打着火把向自己这边走来,他赶紧翻过了一道低矮的院墙,躲避清军。他穿过宽阔的院落,又翻到另外一个院子,此时,刚才那队巡逻的清军已经走远了。他松了一口气,模模糊糊看到对面的高高的院墙下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不知道是个石头碾子还是什么物什,正好拿它做垫脚,爬上高墙。
王定光小跑了两步,踏上那个黑乎乎的物件,正准备一跃而起,忽然脚下一软,听见一声低低的呼痛:“哎呦!”然后,两个人在墙根下摔做了一团。
他双臂一撑,从地上跳起来,警惕的低声喝问:“谁?”
那个黑影儿在地上慢慢地伸展开,胆怯地惊呼:“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声音如此耳熟!
王定光靠近仔细查看,吃惊地说:“小明?”
那黑影坐在地上,双手揉了揉眼睛,露出两个眼白:“光哥?真的是你啊!光哥!”他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两行热泪刷的流出来,在他的脸上冲出两道浅白的痕迹。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定光瞪大了眼睛问:“昨天夜里我引走清军之后,你们怎么没去找你叔叔会合呢?”
小明抓着王定光的胳膊,惊魂甫定地说:“你走了之后,我们又遇到一队清军,那位大哥让我先走,他来拖住清军。可是我不大认识路,天又黑,心里又着急,所以就迷了路。”
“那你一个人是怎么躲过清军的追捕?”王定光好奇的问。
“呃……”小明搔了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清军在后面追的紧,那道院墙又太高,我翻不过去,正好旁边有一个猪圈,我就在那里躲了一个白天。”
王定光听他说猪圈,这才注意到他不光身上糊满了一层厚厚的黑泥,还散发着一股猪圈特有的恶臭味儿。刚才跟他摔倒在一起,连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一股猪屎味。
艾玛!你这熊孩子太有急智了!不过下回能不能挑个味道清新一点儿的猪圈?
王定光捏着鼻子说:“怪不得这么冲的味儿呢?我身上的衣服也被你给弄脏了!跟我来吧,咱们去池塘里洗洗!不然的话,隔着两条街就得被清狗的鼻子给闻到!”
小明讪笑着说:“好!”
王定光带着小明往池塘边走,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架着许多竹竿,上面还有许多的衣服和鞋子没有收起来。他也顾不上衣服合身不合身,全部收起来,打了一个包裹,斜背在背后,打算洗完澡以后,再慢慢试穿。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来到了池塘边,脱了衣服在池塘里好一通洗,总算是把猪屎味给洗掉了。二人借着天上一钩新月微弱的亮光,挑了两身衣服,分别穿上。
王定光穿了一件八成新的青色湖绸长袍,腰间系着一根蓝色的丝绦,酷似世间翩翩佳公子。小明挑来捡去,只找到一套青灰色的仆役服装比较合身。
二人穿戴整齐之后,王定光说:“我来假扮公子,你假扮我的小厮,若是有人盘问,别说漏了嘴!”
小明眨着眼睛点点头,忽然腹中一阵雷鸣,放出几声响屁来。他不好意思地说:“光哥,我一整天都没吃饭了,好饿啊!”
王定光经他一提醒,也觉得饥肠辘辘,笑嘻嘻地说:“我今天也忘了祭祀五脏庙了!”他从怀里掏出卖马的五两纹银:“走,咱们先去饭馆饱餐一顿,然后找个客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混出城去!”
二人穿过两条胡同,来到一个正要打烊的小饭馆,要了几样饭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个人就把整桌饭菜一扫而光!直把小饭馆的老板看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吃相如此凶残!
二人打着饱嗝,付钱会账。小明觉得这个小饭馆打的千层饼味道不错,特地又要了一张千层饼,用一张荷叶包了,揣在怀里。
二人按照小饭馆老板的指点,出门向东走了二三百步,果然看到街角处有一所客栈。门檐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东升客栈”四个大字。
两个人正打算走过去投宿,突然从街角拐过来一队巡夜的清军,正撞在一起。领头的一个清军大喝道:“站住!你们两个不知道宵禁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街上闲逛?给俺拿下!”他右手一挥,身后的清军立刻擎着刀枪,将二人围了起来。
王定光手无寸铁,又带着小明,不敢造次,赶紧打着拱解释说:“哎呦!几位军爷且慢动手!我在朋友家吃酒,多饮了几杯,忘记了时间,所以出来的晚了。请几位……”
“少废话!爷只负责巡街抓人,不负责听人解释!想要解释,就去知府衙门解释吧!”那领头清军把手一挥,喝道:“锁了!”
他身后的几个清军一拥而上,将王定光和小明倒剪双手捆了起来。又有两个手拿锁链的清军,一抖手,将一条七尺长、五斤重的铁索套在二人的脖子上,像牵猢狲似得拽着往前走。
啊噗!王定光吓得喷出一个鼻涕泡儿来!
去知府衙门解释?哥要是解释错了,会不会被大刑伺候?三木之下,哥铁定变成一个爱讲实话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