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欧阳箬醒来之时已日上三竿。她静静躺在床上,看着日光渐渐在床铺上一寸一寸移动。
宛蕙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却见她睁着眼睛盯着帐子,她轻叹一声在床边道:“夫人可要起身。”
欧阳箬不应,只转了身。
宛蕙轻叹一声,欲离去,却又转了回来:“夫人……”她唤了一声,声似凄切又似哀求。欧阳箬又一动,但却依然不起身。此时霖湘不知怎么地跑在内殿内咯咯笑着,似追逐着什么。
她的笑声清脆如铃,似春风传遍了殿内的边边角角。宛蕙失望的眼神又重新燃起了希冀,她盯着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
欧阳箬终于起了身。清冷绝美的脸上倦意深深,苍白如雪。
宛蕙却激动地上前道:“夫人可要用什么?”
欧阳箬淡淡道:“姑姑就拿点白粥来吧。”
宛蕙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欧阳箬轻轻摆了摆手,宛蕙只得退下。
……
一日很快过去,欧阳箬陪了霖湘用过晚膳,正就着灯火裁制她新的小秋衣,一针一线她都亲手缝制。
灯火摇曳,小霖湘正与鸣莺几个丫鬟玩得高兴,小脸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显得十分红润。欧阳箬看着,清澈的眼中不由浮起水雾。
“母妃,母妃,我要抱抱,看……看……”霖湘见欧阳箬看着她,不由笑着上前撒娇。软软的身体靠她胸前,不由暖到了她心里。
宛蕙乘机劝慰道:“这皇上还是顾念旧情的,这不是给霖湘帝姬颁了封号吗?娘娘也该欣慰了。”
欧阳箬淡淡一笑,并不接口。旁边的几个宫女也纷纷说道:“是啊,奴婢看那些小帝姬用的一概事物都是顶顶好的。大帝姬也是如此呢,没差的。”
屋子里的人正围着灯火说着,忽然德轩从外边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娘娘……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吃惊地纷纷起身,欧阳箬却依然坐在椅子上,等到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欧阳箬才缓缓起身,抱着霖湘福了一福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明黄色的影子,玄色布料绣金线团云蝙蝠靴子,金灿灿的腰带,将他束成挺拔修长的身形,他就像一团阳光,瞬时照亮了这偏僻狭小的宫殿。
他依然剑目飞扬,风神俊朗,那一身光华与神采竟让人无法直视。
他的鹰目扫过一室宫人:“都起身吧。”随后手一汇,那些人连忙退了下去,宛蕙接过欧阳箬怀中的霖湘也退了下去。
欧阳箬抬头望着他。脉脉清澈的眼映着那摇曳的烛光,似有盈盈泪光在闪烁。
“你身子可好么?”楚霍天上前拉着她的手,依然是冰冷滑腻,他的眉不由一皱,眼中俱是疼惜。
欧阳箬由他握着,并不言语。楚霍天见她异常沉默,便道:“今夜月色甚好,朕带你去一处地方怎么样?你可愿意来?”
朕?!他终于自称为朕了。欧阳箬有些恍然,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细心地从屋里找出一件披风给她系上,携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楚地的秋比温暖湿润的华地来得更早些,此时虽无风,却已感到了刺骨的凉意。他拉着她的手,坚定而充满了不可违逆向前走着。
上了龙撵,清脆的金铃铛在明黄的华盖下撒落一地脆响。欧阳箬被他搂在身边,杂乱的往事又纷纷浮起,又纷纷沉淀下去,终于她闭紧了眼睛什么也不想说。
幽长的路七绕八拐,似永远也走不尽,两边的宫人都异常沉默而安静地走着。天上玉盘撒下银辉,照着地上如撒了银粉一般。
金色的龙撵,银色的路。欧阳箬只觉得心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澄澈,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安静。他的呼吸绵长,他的心跳鲜活而强壮,一如他整个人,若生机勃勃,充满了天神之威。
渐渐龙撵行到了一座高台前。欧阳箬回过神来,疑惑不解地回望着楚霍天。
楚霍天微微一笑:“下来。我带你上去。”
欧阳箬还未及反应,就被他拦腰抱下来。
宫人跪伏着,不再上前。他带着她步上高台,一步一步,缓慢而有力。
“这里是全楚宫最高的地方,叫‘问天台’,除了历代帝王与钦天监能上来之外,外人是不可上来的……”
“朕今日问过钦天监,今日是这月里月色最好的一日,万里夜空无云……”
“朕答应过你,总有一日要与你执手笑看天下,朕虽然给不了你皇后之位,但是,朕要你明白……这天下是朕与你的。”
欧阳箬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中似有星子闪烁,明亮得几乎能照耀人的内心。他说这话的时候无一丝暧昧,更无一丝敷衍。
“臣妾不要这天下。天下这词太虚妄,臣妾要不起。”欧阳箬抽离了他的手,淡淡看着脚下的一片漆黑,那么黑,,风从脚下呼呼刮过,似深渊一般。高处不胜寒,这高台这般高,高得令人无法企及,偶尔能看见远远的灯火闪烁,那已是高高宫墙之外的烟火楚京。
“那你要什么?你要的是否是高高在上的位份?你如果要的话,过些日子都可以给你。”楚霍天含笑问道。固执地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他的意态闲暇,不恼不怒。
欧阳箬低低一笑,含了嘲讽:“皇上难道忘了吗?臣妾在华宫已是正一品淑妃,位份于臣妾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倒是臣妾要的就怕皇上给不起。”
“是什么?”楚霍天问道。
“帝王的爱。”欧阳箬淡淡地道,终于昂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搜寻他所有的表情。
楚霍天一愣,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似三月初春的一道明媚的阳光。
“朕就知道,朕的箬儿不是那等虚荣肤浅的女子。昨夜见你辗转昏沉,以为你定是恼了朕。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更令他更惊奇。
月色的银辉撒落在二人身上,照得二人眉眼俱现。
欧阳箬伸手抚了他的脸,他没变,即使黄袍加身,即使金带龙身,可是依然是那个能在夜里搂着她沉沉入睡的男子。是她欧阳箬的男人。
他按下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夜风徐徐,再冷,两人相拥也不会觉得冷。
“知道朕为何要将你只封为小嫔吗?”
“不知道,却也猜到了。”
“是什么?”
“朝局。”欧阳箬轻声答道,后宫与前朝虽然看起来没有关系,其实内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般人能明了的。
“是朝局,也是时势。就在你进京前一日,景王跑了,助他的是华地的乱党,没想到他们居然牵扯那么深。举朝哗然,纷纷要朕再去肃清华地余孽,所以……只能委屈你了。”楚霍天道。
欧阳箬轻笑道:“臣妾明白。”
“不过在前日,他们都抓住了。”楚霍天这一句却实在将散漫心思的欧阳箬震回了神。
“都抓住了?”欧阳箬问,心中不详的预感开始升腾。
“是,景王与乱党。”楚霍天重复道:“楚德帝薨之后,朕已经在京城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就怕的是有人趁乱起势,他们一逃,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就被朕的人马一路追击,最后双双落网。”
欧阳箬犹豫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乱党里面有没有一位张子明?”
楚霍天疑惑地看着她:“有。他就是乱党的头目。箬儿你如何得知?”
欧阳箬轻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要隐瞒一段真相道:“皇上从广郡去楚京之前,臣妾曾提醒皇上要注意景王与谨王,这消息就是他派人透露与臣妾,其实他心中早有悔意,只是因身为华地之人,复国重担不得不令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请皇上看在他曾是臣妾先父的学生份上多多网开一面,若是不行……也请给他留个全尸罢。”她说得虚实难辨,令人听起来找不出一丝破绽。
楚霍天点点头:“原来如此。他是不是叫你与他内通外合……”
欧阳箬不慌不忙道:“没有,臣妾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也不敢逼迫于臣妾,臣妾曾告诉他,在臣妾心中,只有天下,没有家国。天下一统才是天道。”
楚霍天眼中闪出激赏,搂紧了她:“朕就知道,我的箬儿不是那等流于表面的女子。天下之势竟被你看得通透,欧阳清隐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欧阳箬依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龙涎香闻着十分令人舒服。她幽幽地道:“若皇上心中对臣妾有疑虑尽可打消了,臣妾一介女子,依靠的便是皇上,在广郡,臣妾说过,臣妾与皇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还有一事,臣妾请皇上做主,皇上还记得我们失去的孩子么?如今天下大定,臣妾要请皇上为我们死去的孩子报仇!”
她忽然跪下道:“请皇上找出元凶,妾身忍耐多日,便是为了皇上掌大权,铲除皇后一党之后,为臣妾报这失子之仇。”
楚霍天浑身一震。他如何不想报仇,那寄托了他与她所有美好与希冀的孩子……他那未成形却被生生扼杀的孩子……
“就算你不说,朕也会去查的,可是之前要查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如今要再重新翻出来查千头万绪的,箬儿要等待一段时日了。”他要扶起她。
欧阳箬却不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事物递给他:“这是那日臣妾被刑问,从行刑那人身上掉落的事物,臣妾暗中将此事物贴身收着,就是等一日给皇上看,皇上如今登大宝,掌天下,臣妾不求皇上给臣妾多高的位份,就请皇上了了臣妾这个心愿,将那人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楚霍天捏紧了手中的那方事物,缓慢而坚决地道:“好,等到查出那人,朕定当将之千刀万剐,不管他是谁。”
欧阳箬这才起了身。站在这高高的“问天台”之上,她忍思绪翻滚,支撑她一路到此的究竟是仇恨还是那对他的爱,还是那不得不承担在肩上沉重的责任。
她不想再无止尽地想下去。
永夜寂凉,这楚宫的路越发难走了,可是只要他在身边,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能指引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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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被朋友拉出去,她说我天天闷在家里会生病……汗。接下来会写女主如何一路斗争到与楚霍天真正并肩笑看天下。请亲们继续支持!这章三千多字快四千字,可否算昨日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