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达很满意地看着班级里积极活跃的学生们,就连刚刚那个把同学书给丢了的学生这会儿都高高地举着手,脸上一片潮红,一副极为激动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某教的狂热信徒。
虽然是教书育人一辈子了,但是对于自己的课学生们喜欢上,那也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然而他却完全忽略了他的身份。
扫了好几遍,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全班上下七十多人,只有一个男生没有举手。
赵杰此时正听高俅大吹特吹,丝毫没有发现同学们心目中研究生的敲门砖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高俅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混混!但那也只是一段时间!”高俅的声音听起来一副欢快跳脱的样子,“早年的时候还是跟过苏学士的,放鹤亭记,老子还见过苏学士亲自手书的,要是那个老头抽到你……”
“那位低着头没有举手的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唐文达笑眯眯地看着赵杰说道。
全班人还是举着手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想看看是哪位牛人在唐文达的课上居然敢不举手。
大家想拿到唐文达的研究生推荐名额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根本不敢不举手啊!唐文达外号可是叫做老顽童的,你越是和他对着来他就越喜欢整你,也经常会弄出一些古怪刁钻的问题出来,这在教育圈里可是出了名的。
赵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貌似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举手,苦笑着问道,“老师,你说的是不是我?”
“你说呢?全班没有举手的好像也只有你一个吧!”唐文达挤眉弄眼地说道。
众人一看到是赵杰,脸上都露出了一副了然之色,仿佛在说,原来是他啊,那就不奇怪了。
更有甚者还怪叫了一声,“唐教授,你叫他来还不如叫大黑来!”
课堂上瞬间哄笑声一片。
赵杰整张脸瞬间涨成紫色,瞪了一眼说这话的男生,赵杰知道那个男生,叫做于志伟,应该算是16届古文系1班里最小个的男生了,满脸地青春痘,身高一米六五上下,矮矮胖胖的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身高不咋地体重却很咋地,达到了惊人的140斤,听说最近还找了个女朋友。
于志伟见赵杰瞪着他,反而一副挑衅的样子看着赵杰。
大黑是什么东西全校人都知道,是学校里的一条流浪狗,靠着平日里一些心地善良的学生救济过日子。
唐文达在课堂上是出了名的松,对于于志伟这种故意挑衅的人视而不见,对着赵杰说道,“这位同学有没有预习过放鹤亭记这篇课文呢?”
赵杰一脸尴尬,刚想说没有的,可是一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恩……苏轼的这篇文章有很明显的出世思想……”
话还没说完,陈家伟大声叫道,“这里可是岚大的课堂,不是你岚山市实验小学的课堂,你糊弄小学生呢吧?这么说谁不会?”
陈家伟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声。
“同学们静一静,听一下这位同学的发言!”唐文达虽然是好脾气,但是也不会由着学生们的性子乱来,再加上副校长这个名头确实唬人,不出三秒,整个教室就安静下来了,只听见赵杰一个人琅琅的声音。
“苏轼在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宋神宗元丰元年,文章中明确地指出了好鹤和纵酒这两种嗜好,君王会因之亡国,隐士却可以自娱自乐,很明显地表现出了苏轼在政治斗争失败后的消极情绪!”
“那这位同学,你又是觉得这种情绪,放到现在来如何呢?”唐文达笑着看着赵杰,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看着这个学生呆呆地样子,不整下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手里那本鲜红的教师证。
班里的学生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唐老的玩心又上来了!这是全班人的想法。
“哼,就这种公式化的回答百度一下全都有了,用的着他在这说!”陈家伟声音虽轻,但是由于此刻太安静了,所以无一例外地传进了全班学生的耳朵里,而事实上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
“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多方面地辩证来解释,苏轼的出世思想其实只是他一时的政治失意后表现的产物,众所周知,苏轼不仅仅是宋代诗词歌赋的集大成者,而且书法,厨艺都是一时无人出其左右,余秋雨在对苏轼的评价之中说道,苏东坡的自省,不是一种走向乖巧的心理调节,而是一种极其诚恳的自我剖析,目的是想找回真正的自己。”
唐文达一听,心里一乐,嘿,这个学生有点意思啊,当即静下心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唐教授所说的这种情绪,若是放在现在,该当是一种懦夫的表现,因为消极避世对于我们现代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来说,是一种极其错误的表现,但是苏轼却在悟禅之中找到了真我,他无情地剥夺了身上每一点异己的成分,哪怕这些分成给他带来过官职,荣誉和名声。他渐渐地回归了清纯和空灵。”
“这在他后期悟禅之后有着很明显的表现,使他习惯于淡泊和静定之中,艰苦的生活,又使他不得不躬耕陇亩。”
“这一切,使苏轼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也使他的艺术才情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杰,唐老的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忽然就被解释成了一篇继往开来的雄文,似乎还要继续。赵杰这一刻感觉像是古希腊的哲学家,孤身一人站在议会大厅里,面对着无数的观众,面红耳赤挥舞着手臂大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与古往今来的许多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灭寂之后,成熟于穷乡僻壤之间,成熟于身边几乎无人陪伴之后,王阳明如此,苏轼亦是如此……”
“苏轼真算是好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得到的辉煌,在他四十多岁,人生的黄金岁月里,得到了救赎,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是圆润而不腻耳的丝竹之声,是璀璨而不耀眼的星辰,是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是一种脱离于红尘世俗在外的淡定,是一种春泥下的根须无声扩张的厚实,是洗刷了偏激的微笑,是巍巍如同泰山般的高度。浓郁的豪情在他胸腔里酝酿,尖锐的山风在他面前匍匐,湍急的溪流汇聚成的波涛大海,结果,千古绝唱已经奏响,一到天光直刺九霄,这才是苏轼的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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