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飞进来的时候,发现徐文平已经不在了。钟凌云呆坐在沙发上告诉他,公司突然有急事,他赶回去了。
黄小飞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扔,气鼓鼓地坐下了。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这不是消遣我吗?我得找个时间问问我爸,把员工都当牛当马使唤了。钟凌云过来抱紧了黄小飞,还说别人,你自己的事不是也挺忙吗?大家都在为事业打拼,你就别去添乱了。
徐文平真的回去了,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黄小飞,也无法把自己与钟凌云的纠葛说清楚,他更不想让事业刚起步的黄小飞受到任何的打击,他只能选择逃避,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仔细想,可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明白,他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了,所谓的事业对他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钟凌云,也不了解奇怪复杂的女人,自己经历了三段感情,可一次比一次让他伤心,让他绝望。最后,他终于想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这辈子再也不要爱人了,一个人孤独终生,无牵无挂也比总是被伤害强得多。
徐文平在那一刻心死掉了,他坚信不会再为任何女人苏醒。有了这样的想法,回报自己的也只有工作,他拼命工作,没日没夜,身体就如一个不停运转的机器,不让自己有一刻空闲的机会。努力的工作是与丰厚的回报是成正比的,很快,徐文平所负责的项目为他赢得了第一桶金。
一年一度的表彰大会如期在总公司举行,无法推辞,徐文平无奈的回来了。大会是钟凌云主持的,徐文平远远地看到她,她仿佛瘦了些,但依旧神采奕奕。会还没进行到一半,徐文平就中途退席了。他没有去找黄小飞,自从上次匆匆一别,徐文平就再没联系过他。徐文平只好给王沛打电话,不一会,王沛就来了。
王沛还是老样子,只是话少了好多。两人找了个咖啡厅坐下,彼此看了一会,相视一笑。徐文平问她,怎么还没找男朋友吗?是没人追还是你看不上啊?老大不小了,该找男朋友谈恋爱结婚了。
王沛撇了撇徐文平,自己一身白毛,还是别人是妖精,你不是年纪和我一样大,现在混的那么好,怎么不找啊?
女孩怎么能和男孩比呢?没听说这样一句话吗?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对了,王沛,问你个事,别给我打哈哈,你难道还在等小飞吗?
王沛拿起正要往口里送的瓜子就砸了过来。不要在我面前提黄小飞,我等他,就他那风流成性的人值得我等吗?我只是觉得谈恋爱麻烦,想谈,身后一大堆呢?
徐文平伸出头往王沛身后看。有人吗?我怎么没看到你身后面有人啊?恩,过来了一个,不过是个服务生。徐文平打趣道。
王沛自言自语道:我都好久没联系过黄小飞了,不是在开公司吗?应该还不错吧。徐文平没有搭腔,沉默了一会,突然真诚地说,王沛,我说假如啊,假如再过几年,我们都还没结婚,如果又非要结婚,到时间我们就配一对得了。王沛看着徐文平,顿都没打,爽快地说,那好啊,一言为定。
离春节越来越近,爹娘突然打电话过来问徐文平什么时间回家过年,徐文平这才意识到很久没有给家里联系了,也一年没有回家了。他问爸妈,文丽最近往家打电话没有啊,过年她回家不。娘带着埋怨的口气说,你们谁知道平时给家里打个电话了,家里安了电话,也没人知道往家打,小丽啊,和你一个样,飞到外面就忘了家了。你们都翅膀硬了,哪还想着窝呢?
听到娘的话,徐文平有些感伤。娘的脾气还是那样倔,但语气不那么强硬了。徐文平说,也许娘更老了,老了就会想念在外面的儿女,是该准备准备回家了。挂了娘的电话,徐文平就立马给妹妹打电话,没人接,很晚才回了电话。徐文丽说,哥,我们上午去玩具厂那里去谈判了,厂里效益不好,一个领导携款跑了,还欠我们两个月工钱呢?徐文平一听,心里更加悲凉,于是开口说,小丽啊,那两个月的工钱咱不要了,你在外面也好几年了,今年一齐回家聚聚吧。过了年,你就和哥一起到我这里,哥帮你找个好工作,以后不吃苦了。
徐文丽在电话里哽咽地答应了。徐文平买了票,向单位告了假,第二天就回了。家里一切都没变,只是爹娘的头发都花白了,爹直挺的背什么时间也弯了,娘的嗓子也低了。破旧的房子还固守在原来的地方,这古老的四年房子从徐文平出生睁开眼就立在这里,一晃20多年了。
徐文平买了很多东西,爹娘觉得他浪费,并且都买贵了。徐文平又掏出两万块钱来,爹娘也不要。徐文平说,爹,要不我出钱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下吧。爹摇摇头说,花这冤枉钱干啥,反正你在外面工作,也不回来住,等你妹结婚出嫁了,这房子就我和你娘两个人住,挺好的。娘也接着说,如果你手里有钱就赶紧在城里买套房子吧,你结婚时没房子住可不行。徐文平听到结婚两个字,心里一颤,就没有再说话。
娘不管徐文平听没听,就打开了话匣子:小平,上次和你一起的女孩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工作稳定了就把事办了吧。你也毕业两年了,年纪也不小了,同村没上学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好大了。还有,隔壁的那个比你还小的小元前几天刚结婚……徐文平不想扫爹娘的兴,只是耐心地听着,顺从地应着,可心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老家的日子是单调无趣的,徐文平完全不想出门。一出门就是街坊四邻地夸赞,然后问你做什么工作,拿多少工资?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间结婚?千篇一律的问话让徐文平唯恐避之而不及。徐文平除了在家呆着,完全没地方可去,村里就他一个大学生,儿时的玩伴不是结婚就是有了孩子,过节是清闲的,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小伙有两个孩子的比比皆是,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的,站在人群里,抽着烟,开着荤段子。徐文平傻愣愣地站了一会,话都插不进去。
在这样无聊的日子里,徐文平热切地盼望着妹妹的归来。也许,搜寻整个村子,也只能和妹妹说些彼此能听懂的话了。但小年都过了,还没看到徐文丽回来的身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爹娘不再争吵了,以前记忆中剑拔弩张的场景彻底没有了。爹和娘说话时温柔了很多,娘有时也会在他面前笑着说爹的糗事。该做饭了,爹早早就提了水,娘准备饭菜的同时,爹已经坐在了灶台下烧火了。徐文平想不明白,是什么淡化了之前爹打骂娘嚎哭的记忆。
徐文平不知道自己是忘本了还是被大城市的生活腐蚀了,从农村走出去的他,在外面漂泊久了收到委屈了,最想的还是破旧的家,可一旦脚踏进家门,他就急切地想逃离。
大年三十,徐文平迟迟没有贴春联,因为妹妹电话里说这天能到家。他老早就到村口等待,可一个上午过去,没人。下午,娘就不让徐文平等了,娘安慰她,说能回来就一定回来,也许马上就到家了,站着挺冷的。但徐文平还是去等了,天快黑的时候,才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徐文平迎上去,就看到了削瘦的妹妹,徐文丽喊了一声哥,眼泪就掉了下来。徐文平正要应,就看到了妹妹怀里竟然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徐文平的头顿时就懵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当爹娘看到徐文丽怀里的孩子时,本来喜气的脸瞬间变黑了。娘一把拉过徐文丽,指着她怀里的孩子着急地问:这孩子哪来的,谁的?爹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仿佛要吃掉刚刚回家的徐文丽。
原本一个合家团圆,喜气洋洋的除夕夜,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彻底打乱了。不管徐文丽如何一再强调这孩子是她在火车上捡到的,可爹娘一丝一毫也不相信。徐文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徐文平说:哥,真的,我在火车上和一个中年妇女坐在一起,她下车前说要上厕所,可到站的人都下车了,她还没回来。我看孩子可怜,就抱回来了。徐文平也很想相信妹妹的话,但妹妹的说法还是让他疑惑四起。
娘说,孩子妈妈丢了孩子,你应该交给警察啊,抱回来干什么,这让村里人怎么说你,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头?我们的脸放哪啊?看着欲哭无泪的妹妹,徐文平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解开孩子身上的被褥,发现了一个小字条。这一下,爹娘都无话可说了,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孩子还是让一家人揪了心。
新年第一天,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很多人来串门看孩子,还有人出主意说:虽然是女孩,但长的没什么毛病,不如找个人家送了吧。徐文丽紧紧地抱着孩子,生怕被别人抢走了。她乞求着:爹、娘、哥,这孩子不能送人,你们不养,我自己养,我以后会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娘一听就急了,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养孩子,你养孩子以后还怎么结婚?
那我就不结了。徐文丽很少与爹娘顶撞,这一次,她仿佛豁了出去。徐文平看着妹妹怀里的孩子,也帮腔道:实在不行,哥和你一起养。爹娘看着一双坚持的儿女,爹叹着气出了门,娘哭着进了屋。
又过两天,徐文平和徐文丽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说服了爹娘,看着逗这就乐的婴儿,爹娘也慢慢地喜欢了。爹逗着说,叫姥爷,娘一听就急了,叫什么姥爷,叫爷爷。乖,你看看,这是你爷,我是奶奶。看着爹娘的反应,徐文丽脸上总算有了笑脸。
晚上,徐文丽突然又问了朱刚的消息,徐文平就提议两个人拿点东西一起去朱刚家看看,徐文平说,妹,我了解你的心意,但朱刚确实是喜欢你的,如果你真没有喜欢的人,就给朱刚一个机会吧。徐文丽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着。
第二天,两兄妹结伴一起去了一趟朱刚家。家里,朱刚爸妈竟然都在。朱刚妈看到徐文丽就急忙问:我们家刚子没和你在一起吗?他不是去找你了吗?你都回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啊!徐文平这时才知道朱刚自从离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徐文平问朱刚的电话,朱刚爸爸摇了摇,一言不发。
朱刚妈妈抹着眼泪说,家里没有他的电话,虽然他偶尔也打电话回来问问家里的情况,也说自己过的很好,但每次的电话号码都不一样,又一次我回拨回去,竟然是公共电话。哎,我就知道,他是不想我们找到他。小时候,他怪我和他爸离婚,现在我们和好了,他也不回来了。朱刚妈妈又转向徐文丽说,文丽,他可能更记恨我们拆散了你们两个吧。你高考时,我骂了你,害你没考上大学。后来,他要去找你,我没让他去,听说你要去打工,他疯了似地要去车站拦你,可又被我锁在了家里。后来你走了,他的心也就跟着一起走了。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成全你们的啊。徐文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撒了一地。
回家路上,徐文丽一句话也不说。徐文平自责地捶打着自己的头,我真混球,我对不起朱刚,我更不应该与你合伙一起哄骗他你当时有男朋友。妹,我们都做错了吗?你究竟为什么不给朱刚一个机会啊?徐文丽依然一声不吭,只是安静地,如一塑雕像。
徐文平准备回去了,并要求徐文丽和他一起走,徐文丽答应了,可要带上孩子。爹娘坚决不同意,说孩子我们替你养,你好好工作,然后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徐文丽说什么也不同意,徐文平只好说服爹娘。
爹娘真的老了,年纪越大在成人的孩子的面前就越脆弱。爹娘最终没有拗过儿女,徐文平和妹妹带着孩子上路了。村里很多人来看热闹,走出好远,徐文平还隐约能听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徐文平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关于孩子是不是妹妹亲生之类的话。但走了,徐文平也不在乎了,舌头长在别人嘴上,当无力阻拦的时候,只有紧闭着耳朵,任其自生自灭。这是徐文平这几年感悟到的。
安顿好妹妹和孩子,徐文平就要开始上班了,可上班的第一天,徐文平就接到一个来自广东的电话。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他们说,有个叫朱刚的人你认识不认识,他现在打了人,你能过来一趟吗?
这通电话让徐文平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有了朱刚的消息,忧的是朱刚为什么在大街上打人而被带进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