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影侍立旁边听着她轻声呢喃,心下默然赞同。莫安娴不需她出声的时候,她自然不会多半句嘴。
莫安娴默了默,才扭头向另外青衫婢女吩咐道,“青若,回去准备准备,去寿喜堂用膳可不能迟到。”
在老夫人面前,她一般情况下都会谨守自己小辈身份的。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
莫安娴当然不会踩着点才去寿喜堂,不过她到的时候,除了她爹爹莫方行义父外,莫昕蕊已经在正堂陪着老夫人闲话家常了。看她们聊得融洽愉快的模样,莫安娴猜测莫昕蕊起码在这待了半个时辰。
莫安娴需与老夫人行礼,反之,莫昕蕊也需对她行同辈之礼。
不用说,莫昕蕊看见她从容淡然的气质,就已经先在心里恨得牙痒痒了。
老夫人见状,就算看不出她们底下暗潮汹涌,也知道她们素来不对盘。所以行了礼之后,就招呼着一起移步偏厅准备用膳。
“母亲,我有些事处理,来迟了。”待众人都在偏厅落座,莫方行义父最后一个才到,自然先向老夫人问安。
“你来了,快坐下吧。”老夫人面露慈爱笑容,对他的迟到仿佛丝毫不以为忤。
莫安娴连忙笑着对他招呼,“爹爹这边坐。”
“父亲公事繁忙,可要注意保重身体。”莫方行义父落座后,莫昕蕊立即温柔体贴的亲自为他布上碗筷。
莫方行义父见状,只木着脸对她微微颌首,并不开口与她说话。
老夫人看了看莫昕蕊,又看了看莫方行义父,只好笑着打圆场,“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用膳吧。”
老夫人一声吩咐,下人开始捧着各种菜式鱼贯而入。
这时,莫昕蕊却站了起来,离开自己座位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盅汤,讨好的放在老夫人跟前,柔声说道,“祖母,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炖的花旗参鸡汤。”
“我听说祖母近来精神不太好,喝这个花旗参鸡汤最好,”她拿了瓷碗亲自勺了一小碗吹至温热才放到老夫人面前,“不如祖母先尝尝这汤的味道如何?”
老夫人对于她的殷勤虽然没有表露出和颜悦色欣喜异常模样,不过好歹面容还算温和,伸手接过汤碗对她点了点头,不冷不热道,“好,我尝尝。”
莫昕蕊见她接过碗,似乎这才松口气,柔柔一笑侍立于老夫人身后,并没有立即走回座位去。
似乎还在等待着老夫人品尝的结果,瞧她一脸紧张忐忑模样,仿佛生怕这汤水会令老夫人不满意一样。
莫安娴低垂眉眼瞧着她过度小心翼翼的举止,就觉得心里讽刺无比。
老夫人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品尝着鸡汤,原本尚算平和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莫昕蕊见状,立时紧张小声询问,“祖母,这汤味道如何?”
老夫人不答,又闷头再喝了两口,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并立即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她忙不迭搁下汤碗,接过姚妈妈递来的帕子侧着头掩嘴咳了好一会才停止。
莫方行义父立时担忧的看向老夫人,“母亲,你没事吧?”
莫昕蕊亦同时紧张得脸色都变了,“祖母?是不是这汤不合你口味?”
问了这话,她复又将老夫人刚才搁下的汤碗端在了手里,困惑的用力吸了吸气。老夫人尚未说话,她忽地困惑又惊讶地低声叫了起来,“咦,这汤的味道不对。”
老夫人喝了口茶水顺了气,蓦然听闻她这句,顿时微露不悦反问,“有何不对?这不是你特意吩咐厨房炖的鸡汤吗?”
“是,”莫昕蕊垂头看了看老夫人,见她脸色不豫,顿时有些惶恐不安起来,“可是,我吩咐厨房用的是花旗参炖汤,而非大补燥补的人参。”
她生怕老夫人误会,连忙又道,“祖母精神不佳用性凉温和的花旗参来补元气最好,人参燥热易上火,若祖母此时饮用人参炖的鸡汤,效果只怕会适得其反。”
莫安娴抬头看她一眼,笑吟吟漫不经心接了句,“看来二姑奶奶如今对这些参汤颇有研究啊,听听这心得言谈都快赶上专业的大夫了。”
莫昕蕊脸上温婉笑容立时微微一僵,莫方行义父心思却已经转到了那一回他在金水大桥居民区一带碰到莫昕蕊的情景。
“大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听闻祖母最近精神不好,才特意向大夫请教了关于这些方面的常识。”莫昕蕊柔柔看了老夫人一眼,轻声道,“大姐姐忙于侍候夫人,有时候顾不上祖母也是平常。祖母慈和,看见大姐姐孝顺有加,一定倍觉欣慰。”
一回来一碗汤,就开始迫不及待挑拔起老夫人对她的不满,莫昕蕊这么心急真的好吗?
莫安娴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直接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二姑奶奶说得对,祖母自然会体谅为人子女一片孝心的。”
老夫人若敢借这由头发作,说她不该只顾孝顺自己亲娘而冷落自己祖母的话,那老夫人自己就该先拒绝让她老爹在跟前尽孝侍奉。
莫昕蕊发觉在口头上讨不了便宜,也不愿再跟莫安娴纠缠下去,而是皱着眉头,轻轻搅动汤勺,面露几分犹豫的看了看老夫人。
老夫人掠见她神情,心中咯噔一下,随即不动声色问,“如何?这汤真有什么不妥?”
“这汤……”莫昕蕊脸色一霎变得异常尴尬,尴尬之余又露了些许奇怪,她犹豫半晌才说下去,“里面的花旗参不知何故被换成了人参。”
莫安娴见状,惊讶的挑了挑眉,叹道,“二姑奶奶这汤真是神效,刚刚才说起人参大补太燥不适合老夫人,老夫人才刚喝了几口,立即就立竿见影生效燥热得咳嗽起来。”
饶是莫昕蕊此等自负厚脸皮的人,听闻她状似无心实则字字讽刺的话,都禁不住脸颊热了热。
老夫人脸上也禁不住微微发烫,她刚刚咳嗽绝对不是为了附和莫昕蕊,而此刻她脸上发烫单纯只是恼莫安娴目无尊长。
她偏头,看着窘迫无措状的莫昕蕊,也有些困惑之色,“你之前不是说了吩咐下人用的是花旗参?”
莫昕蕊一脸茫然对上老夫人询问眼神,美丽脸庞略略露了浅浅委屈,“昕蕊确实特意仔细嘱咐过的,也不知何故突然变成了人参。”
侯在角落的丫环春芍抬头飞快瞄了眼老夫人,又望了望莫昕蕊,有些紧张不安又有些着急神思不定的样子。
老夫人的角度正好抬眼就能将她欲言又止的态度看个分明,眉头一皱,老夫人冷着声问道,“春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夫人,奴婢……”春芍垂首咬唇,低着头往莫安娴方向瞟了瞟,眼神暗示相当明显,偏偏嘴上还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
莫安娴看着莫昕蕊主仆一唱一和,只在心里淡淡一笑,双眸微冷的扫了眼春芍,这时并不作声。
老夫人再老眼昏花这会都看得清春芍明显话里有话在暗示她。
她脸一沉,骤然冷喝道,“看到什么就说,少在这吞吞吐吐倒人胃口。”
莫昕蕊随即露出为难之色,她掠了眼身子发颤的春芍,只好轻声安抚道,“春芍,你若真看到什么就说出来,祖母一向公正慈和,你若没做错什么,她断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春芍畏惧的瞄了瞄莫安娴,哆嗦着咬了咬嘴唇,忽然朝老夫人跪下就重重一头磕了下去,“禀老夫人,奴婢之前曾去厨房催促厨娘,谁知那会只在厨房里看到大小姐与她的婢女青若。”
莫方行义父眼色一冷,嗖一下冷厉无形如利箭射落春芍身上。
老夫人怔了怔,随即狐疑的看了眼莫安娴,“看到大小姐?看到她在厨房做什么了?”
春芍将脑袋深深埋到地上去,“奴婢、奴婢看到大小姐她身边的青若正往汤锅里放东西。”
老夫人眼睛一眯,压抑着心底勃然而生的怒火,阴冷地盯着莫安娴打探半晌,才对春芍挥了挥手,“你起来。”
莫方行义父心里发急,张嘴想要为自己女儿解释两句,可思来想去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来。
而他看见莫安娴一派悠然从容的端坐着,俏脸不见分毫慌张心虚,莫名的,莫方行义父也渐渐感到心定了下来。
安娴那么明白事理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老夫人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他果然是关心则乱,在这瞎紧张了。
老夫人见莫安娴没事人似的,不心虚不辩解甚至可以说对刚才春芍的指责都无动于衷,她心底极力压抑隐忍的怒火就蓬的窜了上来。
“大小姐,难道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莫安娴抬头,茫然又无辜的朝她眨了眨眼,明亮眸子只流漾出一片晶莹色泽,“老夫人,我为什么要解释?”
老夫人差点被她气得呼吸不顺,咬了咬牙,差点崩不住怒吼出来,“你指使你的丫环往汤锅里放了什么东西?难道不应该好好解释清陈吗?”
莫安娴侧目,看了看温柔面孔下已经微露得意之色的莫昕蕊,慢慢地不以为然道,“哦,这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老夫人一噎,脸直接变成了锅底色。
莫安娴又掠了眼旁边战战兢兢缩着身子垂立的春芍,倒是慢条斯理说道,“我确实让青若往汤锅里放了大补元气的人参。”
莫昕蕊嘴角立时抑制不住的微微翘起,紫衣少女眸光一掠,恶意的勾起唇角无声嘲弄地笑了笑,才继续道,“可那锅汤本来就是我特意炖给姨娘喝的。”
她两手一摊,在莫昕蕊骤然生变的脸色里,才无辜地说道,“老夫人你知道的,我姨娘她一向身体太弱,血气不旺又长年缠绵病榻,这人参炖汤最适合她喝。”
她垂眸,一脸困惑模样,“我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连一旁的莫方行义父瞧见她无辜神情都有些忍不住想笑,可瞄见老夫人发黑的脸色,他才极力忍住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安娴还有如此活泼的潜质,还喜欢用这么恶劣……哦不,是独特的法子捉弄人?
老夫人面色不好,莫昕蕊脸色更加不能看。
不过莫昕蕊只恼恨一会,回过神来便温柔恭维,“大姐姐对夫人的一片孝心果然可嘉。”
莫安娴斜她一眼,立即不客气截了话头,“那是自然的,姨娘可不是别人,她是我亲娘。”
这话顿时说得莫昕蕊脸色又红又白。
莫安娴说得直白,那眼神又意味深长充满暗示,在座的人哪个听不出来她在讽刺莫昕蕊从不到嫡母跟前侍候,偏偏还在这可着劲的装孝顺。
不过莫昕蕊被气得恨,也只是被莫安娴牵着鼻子气了一会而已。她眼角掠见汤碗,立时就思绪回笼,默默吸口气,又是一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面孔。
“大姐姐对夫人孝顺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莫昕蕊一脸落落大方的温柔笑容,看了莫安娴一眼,见她仍旧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就不由得更加暗恨,“可大姐姐能否告诉大家,为何老夫人的汤水里会有人参?”
她敛了笑容,微带委屈婉转的看着莫安娴,小声道,“如果大姐姐对我有什么不满,都只管冲着我来便好,祖母她不过是希望家宅安宁,得享儿孙绕膝的天伦。”
对她不满,只管冲着她来?莫昕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莫安娴忍不住佩服的看她一眼,这话说得,好像她对老夫人有多苦大仇深一样,不但不满意老夫人作为,还希望家宅不得安宁!
莫昕蕊眼神冰冷,面容却又透着委曲求全的模样,“大姐姐若真心不喜,大不了以后我少回娘家便是。”
若非矛头下下对准自己,莫安娴真要为她唱作俱佳的表演称赞一声,敢情莫昕蕊挑拨离间还上瘾了。
莫昕蕊喜欢拿自己当道具便罢了,为何每次都扯上她!
这个女人真当自己是香饽饽呢?人人都争着抢着。
莫昕蕊声音虽轻,可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屋里没有几个没听清她刚才轻柔细语都说了什么。
老夫人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看莫安娴的眼神仿佛都透了沉沉怨气一样,恨得入骨。
莫方行义父面色也不好看,不过他一向脾气温和,而且此际又是在自己敬重的母亲面前,更加不会轻易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