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会,就见她带着五个神态各异的中年男人来到寿喜堂。
基于礼貌,到了寿喜堂,这几个人都能先压下心中不满,恭恭敬敬对上首的老夫人与莫方行义父行了礼。
莫方行义父默默打量了他们一番,朝老夫人微微颌首,请他们坐下。
这才客气问道,“不知几位到我府上有何贵干?”
“莫老爷,”一个身材发福的男人向他拱了拱手,道,“我们今天相约上门,就是为了来讨个公道。”
莫方行义父默默打量他一眼,知道这个发福的男人大概就是这五人之首,便道,“具体是什么事情,还请这位……”
那男人随即点头自我介绍,“敝姓木,莫老爷称我老木即可。”
莫方行义父沉吟一下,“我听说诸位都是各商铺的东家,不如我就称阁下木掌柜?”
那发福男人点头,并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随莫老爷。”
“那好,木掌柜,请你在这详细说说都是什么事情?”
木掌柜朝他抱了抱拳,按捺的愤怒这时终忍不住露了几分在面上,“既然莫老爷问起,那我就直说了。”
“不过在说明之前,这些东西还请莫老爷费些时间先行过目。”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莫方行义父一个眼神,自有下人将这些东西拿到他跟前。
莫方行义父沉默着飞快看了一遍,越看脸色便越沉。
片刻之后,他看着木掌柜,疑惑道,“这些都是各位名下商铺契约文书?”
木掌柜点头,“不错,不知莫老爷可曾留意这契约上面前一任东家是谁?”
莫方行义父点头,他自然看到了,这些商铺前一任东家都是莫府的名字,确切来说,全都是莫昕蕊的名字。
“现在木掌柜可以说明问题所在了。”莫方行义父将契约交回到木掌柜手里,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老夫人见状,只是沉默看着他们,心里虽疑惑丛生,却也不会这时插嘴干涉。
只有站在她身后的万太太,脸色渐渐的一程程白了下去。
莫安娴就在莫方行义父下首的椅子坐着,她脸上也是喜怒不辩,不过细看的话,一定可以发觉她明亮眸子流光泛彩,却又隐隐透着笃定讥讽。
“简单来说,我们五人名下所有新购买的五家商铺,都出了不同程度的问题,今天才会相约到府上相商解决之道。”莫方行义父和气,木掌柜自然也不好咄咄逼人。
莫方行义父只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五人原先看中贵府名下的商铺,都是看在价钱相对便宜才仓促买下的。”
“仓促?”莫方行义父不解,“难道你们事先都没有了解过?”
木掌柜点头,眼神晦暗莫名,“我们吃亏就吃亏在贪便宜,原先想着莫府名下的商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又想着贵府既然急着贱卖,价钱低些也说得过去。”
“谁知买下来才发觉,我当时一齐盘下的货物居然大批都是次劣品,这样算起来,当时买下商铺的价钱,我还亏了不少。”
木掌柜开了头,旁边高瘦个的就接着道,“对呀,我的情况也跟木掌柜差不多,也是后来才发现按上等品进货价盘下的货物存在重大缺陷,根本无法正常售卖;单是这一项,我就损失了好些银两。”
另外一个也接着诉苦,“你们两位的算是好了,我盘下那家商铺才是惨的。”
莫方行义父眉心跟着跳了跳,只等着他往下说如何惨法。
“莫老爷,你们做事情不厚道!”那人绝对是被坑惨了,一不留神就直接指责起南陈这位当朝三品大员来,莫方行义父只当他心里不痛快,也没在意这些小节。
老夫人脸色可明显沉了沉,不过被莫方行义父眼神暗中制止才没有发作。
“我盘下那家商铺的时候可说好了,银货两讫;可结果呢,最近被人拿着债务欠条追上门,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被坑惨了。”
他垂着脑袋唉声叹气好一阵,才又道,“那欠条上面写着的债务足足五千两,你说我盘下店铺的时候,你们让利也没有三千两,我却要代为还债五千两,这倒贴钱还不算,我还得生生受那债主闲气。”
那人越说越气愤,莫方行义父则是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我跟那债主说这些旧债与我无关,让他自己到府上讨去。可那人说,他当初借钱的时候就说好了,讨债时只认店铺不认人……”
这么新奇的借贷方式,莫方行义父简直听呆了!
另外一个人接着更加义愤填膺道,“就是就是,我的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我盘下那家商铺,原本地段就不算太好,却还要被坑贴银子进去,我现在不想要那商铺了,只求莫老爷将原先的银两退还给我就行。”
“你们这些算什么,要说起来,我的遭遇才是最倒霉的一个。”最末座一个开口,神色郁郁中带着几分难掩的忿恨,“我盘下那家商铺,没有暗中拖欠债务也没有你们所说的货物以次充好的问题。”
莫方行义父瞪大眼睛看他,就在等着他说究竟还有什么更严重的问题,这位竟连最基本的愤恨之色都掩不下了。
“可我当初受不住前东家哀求,滥好心留下店里原先的伙计继续帮工。”他愤愤瞪了莫方行义父一眼,这会愤怒已经占据了主导,他压根忘了他瞪这位是当朝大官,“原本这些人也没露出什么不妥来,我看着他们老实本份,考察一段时间后就完全放心了。”
“可谁曾想,他们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原来我眼见的老实本份都是他们装出来迷惑我的,”那人说着说着,越发气愤难平,连声音都愤怒得颤抖起来。
莫方行义父的心,也随着他颤抖的声音而高高悬了起来。
那人仍旧瞪着莫方行义父,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在我放松警剔信任他们的时候,居然一次给我来个狠的,一个夜晚就将店铺里所有值钱财物都席卷一空。”
“莫老爷你听听,我们五人诚实买下你们家名下铺子,居然一齐遭受不同程度损失。”最后,是五人为首中的木掌柜苦笑作结,“看看,简直偷蒙拐骗都齐全了,贵府的手段还真令人叹为观止。”
莫方行义父沉着脸,冷冷扫了眼脸色发白的万太太一眼,才道,“诸位不必着急,这事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只要弄清陈各位确实蒙受了不必要的损失,我们一定会负责。”
木掌柜立即道,“既然如此,还请莫老爷现在给我们几人一句明白话。”
这意思,就是不谈清陈不给赔偿,他们几人就赖在这不走了。
莫方行义父脸色变了变,老夫人简直已经隐忍到极点,脸色早就勃然大变了。
莫安娴不时打量万太太,见她一味将头越往底下埋,只觉无比有趣。
真以为她姨娘的财产是那么好侵占的?
吃进去的也得给她吐出骨头来,吐不出骨头也不要紧,她最后会直接要了万太太这身骨头来抵债。
“万太太,这些是怎么回事?你来跟他们解释清陈,”莫方行义父扭头,狠狠瞪着想做缩头乌龟的万太太,“还有,你女儿惹的祸,你自己摆平。该赔偿就赔偿,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原本被他喝得胆颤心惊的万太太一听这话,心神顿时定了不少。
莫安娴瞧着她老爹说得痛快,都忘了说最重要最关键的,所以张雪兰这头贪心的豺狼才会露出大石落地的轻松。
老夫人心里虽又怒又气,可也不能在这时候拆台,如果儿子肯松口帮着解决这次难题,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因此,她看万太太的眼神,那是又气又无奈。
莫安娴见差不多了,这才轻声道,“万太太想必听明白爹爹的话了吧,这些店铺原本虽是我们莫府名下的,不过二妹妹出嫁时,万太太可是将它们统统都添作二妹妹嫁妆了的。”
万太太顿时浑身一震,一股不妙的预感瞬间席卷。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紫衣少女一脸平静温和继续道,“二妹妹若真缺银子用,大可以明着跟我们说一声,难道依老夫人对她的疼爱,还会眼看她受苦不成。”
莫安娴顿了顿,就在老夫人受用的眼色下,继续道,“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点点银两,将我们莫府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竟在外面瞒着我们为了蝇头小利而做出偷蒙拐骗的事情来。她这样做,不仅她脸上无光,我们莫府也跟着受累蒙羞。”
老夫人掀着眼皮往她看了看,眼神竟奇异的隐含赞同。
万太太脸色从惨白又转为寸寸铁青,然而这些话,她听着难受难听,却不能反驳。
“虽然名义上,二妹妹是我们莫府的二姑奶奶,不过有句俗话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莫安娴声音平平淡淡,只是单纯就事论事,并没有趁机对莫昕蕊落井下石的意思。
“现在这些祸是她嫁出去之后才惹下的,而那些商铺其实已经归划为她的嫁妆,按道理来说,这些事实际上跟我们莫府已经完全没有关系。”
那几个沉默听着她声讨万太太的掌柜,这时有些坐不住了。
跟莫府无关,那他们的损失找谁要去?
木掌柜立即就皱眉急急打断,“可我们都找不到莫二小姐下落。“
莫安娴含笑打量他们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这才又接着道,“几位掌柜既然一时找不到二妹妹的人,那找人与赔偿的事就交给万太太了。”
“当然,如果几位掌柜不放心,今天也可以在这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让万太太立下切结书按了手印为凭。”
万太太立时大惊,这意思是让她独自背负这些掌柜索要的赔偿?
她哀求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心里有气,此刻正佯装看不见,只顾低着头拔杯盖。
莫方行义父深觉自己女儿说得有理,直接就痛快点头拍板,“不错,这事本跟莫府无关,不过这事既然是莫府二姑奶奶做得不地道,就让她的生母在此为几位作担保好了。”
“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那几个掌柜不约而同朝木掌柜看去,眼神正在默默交换意见。
万太太却是又惊又急,连忙哀求道,“老爷,这事……不可,昕蕊她、她没有能力……”
莫方行义父黑着脸,毫不留情的一记冷眼横扫了过去,“她当初既然有能力做下这些事,就有能力承担这些事的后果。”
“爹爹,我还是不太放心啊,万一万太太心疼二妹妹,到时候只怕……”
只怕什么,莫安娴没有说下去。不过莫方行义父心里明白,她担心的只怕万太太会阳奉阴违,私下拿莫府的钱填补莫昕蕊挖下的窟窿。
莫方行义父越想越怒,亏他昨天撞见那个女儿还觉得薄待了她,还想着要从别的事情上头补偿一下她。
她竟然……短短时间就昧心闯出这样的乱子。
真闹不明白,她坑别人那么多银子想干什么?
既然有那么多银子,又怎么会将日子过得落魄到要自行到街头叫卖为生?
这个时候,莫方行义父都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暗怀疑,昨日他会在金水大桥居民区一带碰到莫昕蕊,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巧合。
或许,昨天的事根本就是莫昕蕊有心算计在那等着他的?
莫安娴瞧见他神色变幻,就在心里暗叹,有些时候,她老爹确实还挺敏锐的。
若不是她事前洞悉了莫昕蕊的诡计,爹爹这会早就怜悯莫昕蕊生活困苦,而动了恻隐之心要帮补那个女人了。
哦不对,应该说爹爹确实已经对那个女人动了恻隐之心的,她进来之前,爹爹大概就想着要向老夫人坦诚想帮严或时一把吧?
想到莫昕蕊对这些掌柜种种偷蒙拐骗的手段,再联想到昨日的巧遇,莫方行义父心里已经完全颠覆了对莫昕蕊的感观。
只觉得这个女儿,无论道德品行操守,都是败坏之极,厌恶之情瞬间浓浓占据心头,悄无声息之间就将心底那点点怜悯之情掩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