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想起那一年初见杨柳树下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长成如今俊朗公子,这个人,不知不觉在她人生已经度过的十几个年头里,一直都占据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不知多少个****夜夜,她都幻想着终有一天为他披上嫁衣。
可是,她这么多年的期待眷恋年少倾莫,竟抵不过莫安娴有一个正室的娘,他与她最恨的女人结亲;即使那天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决绝退亲,他也不愿要她,甚至当众嫌弃羞辱她。
他不是相信莫安娴那个贱人冰清玉洁吗?
她想,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狩猎回城偶相逢,他果然疑心悄悄跟来了。
她原想,让他好好看看他看重的高贵嫡女,人后与男人是如何浮荡**。
荒郊野外,无媒苟合!
这原是她为莫安娴精心准备的冠冕,为什么最后结果成了他赶来看她轻浮浪荡?精心为莫安娴准备的盛宴,竟是以她的彻底失败落幕!
她忽然深深后悔起来,要是她忍住没有悄悄跟来,不固执打算非要亲眼目睹莫安娴那个贱人被男人遭贱,现在,她是不是有不同结果?
莫昕蕊木然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她低着头,将脸深深埋到衣襟里,后悔与不甘同时狠狠折磨着她。
她埋着头,攀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没有再看任何人,直接一步步挪着残败的身体走回木屋去。
这会,没有人有心情理会她,莫方行义父带着一个长随下山去了,赵紫悦坐立不安的待在原地默默等着。
最终,好的或坏的消息。
大概没有人想到,莫安娴此刻的情况算不上太坏,可绝对称不上好。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怎么摔出窗外往悬崖游荡的,再加上她当时头重脚轻往外坠崖的时候,正巧脑袋撞上结实厚硬的崖壁,不但额头皮破血流,还直接撞晕了过去。
若不是陈芝树反应得快,估计她这会十有**已经成为崖下亡魂中一员。
莫安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颠倒得难受,试想谁被人扛麻袋一样勒住腰部横夹臂弯下,会觉得舒服的?
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像置身无底无垠的深洞。再然后感觉耳边有什么一直在呼啸,半晌才渐渐适应明白是激荡寂寂的山风。
因为她正在快速下坠,才会觉得耳边的风是在嗡嗡鸣响而非阵阵呼啸。
腰部实在被勒得十分不舒服,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莫安娴下意识扭动了一下身体。
“别乱动!”
很熟悉的声音,但语气平静冷漠中透着严厉。
尚处于半迷糊的莫安娴几乎立即被吓醒,她用力眨眼再眨眼,待慢慢消化接受她正在坠崖的事实,终于完全清醒。
也终于清陈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境有多么不美妙!
耳边山风咆哮,鼻端充斥着清淡冰凉的男性气息,她怔了怔,似乎慢了半拍才想起此刻她被人挟在臂弯下。
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与原因跟着跳崖救她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对她十分不温柔的离王“鬼见愁”陈芝树。
如果莫安娴日后想起来陈芝树不是跟在她后面跳崖救人,而是被她无意逼落悬崖又被逼救她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被人拦腰而抱,哦,与其说抱不如说毫无体贴风度勒着比较合适,莫安娴真的觉得这个姿势十分不舒服。
可刚才陈芝树严厉的警告言犹在耳,为了两人小命,她当真石化一般任他粗鲁生硬的勒着,再不敢乱动一下下。
陈芝树似乎有些满意的扬了扬眉,这个胆子向来很肥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别人醒来发觉正在坠崖,一定会惊恐慌张大吼大叫,她倒好,只觉得姿势不舒服才动了动。
身体四肢不敢乱动乱晃,但嘴巴动一动应该不影响吧?
莫安娴不确定的想了想,坚决忽略掉身体从头到脚的不适,又吞了吞口水,努力将恐惧压在心底,才小心翼翼问,“殿下,能麻烦你稍稍解释一下眼前的状况吗?”
“比如说,我是怎么弄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就算一不小心跌死,好歹死前也让她做个明白鬼吧?
黑暗中,莫安娴看不清他的脸,只恍惚的似乎听见他不悦地哼了哼,又似乎只是错觉,他一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耳边激荡呼啸的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喂,难道我要死了,也让我死得糊里糊涂吗?”
明知这个人冷漠寡言,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挑战他一下又一下。天知道,这样诡异充满未知危险的情况下,她再大胆也是会害怕的啊。
感觉他的气息似是乱了一下,然后就听闻他漠然平静又笃定道,“不会!”
不会?不会什么啊?
不会死?还是不会糊里糊涂死?
莫安娴突然狂躁的发现,她此刻绝对肯定讨厌他冷淡寡言的性子!多说几个字,让人听明白会死啊。
她无比郁闷的叹了叹气,知道再追问这个问题也没用,这个人若是不想答,追问他一百遍也是白搭。
可一旦这个人开口答了你,甭管他言简意骇答的是一个字还是两个字,也不管别人有没有他那样强大令人羡莫妒忌恨的头脑。
总之,还敢纠缠他的,绝对会幸运无比的收到他免费奉送的无限鄙视“愚蠢人类”的眼神。
眼珠转了转,莫安娴决定换个问题,没办法,这种时候这种情况,她若不找个人说说话,她心里真是被恐惧瘆得慌。
“这悬崖到底多高?我们这样还要继续多久?”想了想,终于记起伴月崖底下是一条深涧,也就是说他们有幸没摔死在悬崖的话,掉到深涧之中,十有**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莫安娴收了声音,四周除了风声便再没有其他声音。
陈芝树是不会回答她这种问题的,更何况他也不能像她一样毫不费劲的想开口就开口。
崖壁陡峭,可想而知他这样负着她减速往下坠需要付出多大力气抵抗大自然的力量。
凝神才能静气,他能够集中提气降低消耗,气息才能绵长;这样才有可能坚持到底,不然途中一个换气不及,他们两个人就有可能变成流星下坠,直接摔死。
莫安娴没有习武,自然不懂习武之人所谓的屏气调息;而陈芝树,不管是不是在今天这样不合适的场合,他都不会开口跟她解释这些东西。
于是,他便一如既往的沉默以对。
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开口说话,莫安娴有些悻悻的动了动嘴唇,想要嘀咕两句抱怨一下。可转念一想,她现在还在人家臂弯下挟着呢,她再小声,他也听得见。
可静下来不说话,莫安娴又忍不住各种猜测,当然不是猜测他们离崖底还有多远了。
这种无解的命题,她一向不屑浪费自己脑力。
她在专注猜测,她到底为什么会坠崖!
她记得在小木屋中,她明明与严或时各种周旋,只待拖延时辰等“捉奸”的人来到。
后来,她似乎中了严或时不知弄在哪的无色无味霸道媚药?
她诱严或时靠近,准备用药粉与匕首将他一举放倒;她还记得,严或时自己也中了轻微媚药,跟她预想的一样,正步步春风得意走向她……?
最后,她好像得手了?又好像没得手?
是被后面疾风一样掠入的陈芝树打断了计划?还是因为她认出他,心里放松中断了计划?
可她怎么就是想不起,到底如何落的悬崖?
莫安娴反复想了想,却总想不起后面落崖的关键,她忍不住纠结的捧住脑袋晃了晃。
这一晃,忽然发觉体内似乎有团蛰伏的火,随着这一晃“蓬”地窜了起来,瞬间席卷全身,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就置身炎炎火海,每寸肌肤都被热浪包围。
这种热仿佛从骨子里烧出来一样,连四周渗着寒意的寂寂山风都不能吹散热意让她感觉凉爽半分。
莫安娴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脑里有什么模模糊糊念头飘了出来。
双手在空中胡乱晃了晃,竟然似有自主意识一般往陈芝树身上探去。
小手攀到他结实腰身,莫安娴霎时觉得清凉不少,她闭着眼睛无意识发出一声舒服喟叹。
可正心无杂念运气减缓下坠速度的陈芝树,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摸一叹,给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之下,气劲当即泄了几分,下坠速度“唰”的快了数倍。
眼眸微微一沉,没有半分犹疑,铮一下自腰间抽出了软剑,一路自崖壁划下。
金属与石壁相接,顿时划出长串刺眼火花。
火花激荡的同时,自然还有不绝于耳的铮铮叮叮声。令人难受的噪音刺进耳膜,莫安娴迷糊的神智忽地清醒几分。
随即意识到自己体内媚药未清,只随便一个念头,就引发药力。
她心头大凛,连忙深吸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往自己袖里摸去。她要找出那瓶莫名买下的清心丸,压抑这要命的媚药。
可她扭来扭去,摸来摸去的,虽然尽量小心,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不时触碰到陈芝树。
也不知什么原因,她似乎察觉到了陈芝树身上不妥,他的身体似是渐渐变得僵硬,而勒在她腰际那只手的力度却越来越大。
她想问,可这个问题实在不好问出口。
难道她要直接说,“为什么你的身体越来越硬?”
而且她估计,就算问了,他八成也不会回答。
想了半晌不得要领,又担心这跟自己“乱动”有关,可那装了清心丸的瓶子她还没找到……。
莫安娴为难的犹豫了一会,决定暂时不管他,利索的找到东西压抑药性再说。
于是,她刚刚静止了一会,又开始胡乱动了起来。
好在工夫不负有心人,紧张莫名之下她终于找到了那瓶子,刚刚来得及吁口气,头顶忽然就传来他更冷肃,似乎还隐隐含了急燥的声音乍然袭来,“想死,就动!”
少女呆了呆,眨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她动一下跟死不死有什么直接大关系?
可随即,莫安娴就发觉了一个十分严肃甚至严峻的问题。
他一直平稳绵长的呼吸居然微微紊乱?
这是不是说明,他此际的内息也同样零乱不稳?
是因为气力不继了吗?所以他才要借助武器划过崖壁以缓冲下坠的速度与力道?
这样的推测与认知,当即令莫安娴脸色白了白,随后苦笑一下,还真是关系生死的大问题。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她动一动怎么就令他气息不稳甚至紊乱了呢?
中了霸道厉害媚药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他不是一向一副清火寡欲淡漠孤高超脱凡尘的吗?难道还会受她这小小扭动影响?
不太可能吧?
莫安娴心里,此刻疑问是一个接一个。可她也深知,这些疑问或许只能永远闷在心底,成为或许有解或许永远也没有答案的疑问。
她压根不清陈她的推测无限接近真相,她唯一推测不出来的是,陈芝树被她影响,并非因为少年男女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
而是因为他身上的“无情”,他自娘胎与生俱来所带的“无情”,令他不得不从小成为一个冷淡无欲的人。
因为一旦有了欲,不论是七情六欲中贪嗔痴恨爱憎恼其中哪一种欲,只要他沾染,心口立即便会疼痛不断。而即使是这种疼痛,他若不能淡然处之,同样还会加剧……。
被疼痛折磨得多了,久而久之他就渐渐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永远不悲不喜不恼不怒,唯有这样,他才可以少受折磨,也唯有这样,他的寿命才尽可能延长。
他不在乎寿命长短,但他在乎有生之年能否完成母妃遗命。
臂弯下的少女,仿佛在大佛寺初见那一回,他就觉得她胆子与众不同的大得出奇。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让他对她稍稍关注,也因为她的血液对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无心触碰她清香气息都会令他有时心口隐痛!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想探究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一个有明天没未来的人。
而她,青春年少,风华豆蔻!
这个时候,他调用内劲一直带着她往下坠,本就损耗极大,又怎堪她无心之余一再撩拨?
她抖抖索索扭动,他极力凝神静气,却终究敌不过她气息馨香肢体柔软。
心口一痛,内腑受伤,劲道自然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