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老沉吟着,悠悠然饮尽一杯茶,才慢条斯理解释起来,“实际就是,她如今表露出来种种不好症状,其实都是因为她这段时间操劳过度,耗损心神太过。”
莫安娴听罢,脸色顿时就沉了沉,内疚更像突然从裂缝灌进来的风,在她心里久久盘旋不息。
“你知道,”药老瞧着她脸色不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夸大其词,便轻咳一声,缓和了神色,“她中毒多年,又中毒甚深,可以说红颜娇的毒性已经深入她血脉里,就算我的药能够暂时抑制毒性蔓延,却对解除毒性没什么作用。”
他解释这一大串,本意是想安慰安慰莫安娴别太担心的,可她听着听着,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
药老愕然半晌,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吓着她,想了想,决定将未说完的继续说下去,“假若她能够静心休养,这种毒性在她体内的作用便会轻一些,反之,自然就会加重了。”
莫安娴垂头眯眼沉默良久,才将心底无止的疼痛与担忧压了下去。
她抬头,定睛盯着药老,眼神坚持却又夹杂着害怕,“请你告诉我,以我姨娘目前的身体状况,她……还能撑几年?”问出这句,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心底颤了颤。
她闭了闭眼,半晌才恢复平静,冷然又问,“你研制红颜娇的解药,又到底需要几年?”
别不是,到时他研制出了解药,可她的姨娘却不再需要了!
“我听说你已经找到其中一味重要药材,你究竟还需找多少味药材配制解药?”
一个一个问题砸下来,药老微微张开嘴巴,却一个问题都没有直接满足她。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难以回答。
红颜娇的毒本就罕见,其中配制解药所需药材更加罕见,再加上赵紫悦身休被毒性侵蚀多年,早坏了根基……。
他皱着眉头,慢慢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他借着研制红颜娇的解药为名,已经连续从这丫头身上采了不少血液,可研究来研究去,却始终不得要领。弄不清她的血液为何在那种特殊情况下才会对那位有用,而她血液里的东西就更奇怪了。
如果一直不得要领,他就得一直找借口从这丫头身上采集血液。
可问题是,纵然这丫头身上的血液可以生生不息取之不尽,那位的生机却无法一直保持生生不息。
那位的身体跟这丫头的娘一样,也等不了几年……!
如果在生机去尽之前,他始终不得其法研制出那位所需的东西,那最终岂不是人人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药老微微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往坏处想下去,却沉着脸叹息完一声又接着一声。
莫安娴怔怔看着他,心情在他声声实打实的叹息里,慢慢沉到了谷底。
好半天,她沉重的心情都没法缓过劲来。
最后还是药老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用力一拍脑袋,两眼放光的看着她。良久,忽然咧嘴笑道,“哦,你姨娘的情况还没到最坏,你不用太过担心啦。解药,唔,解药,我一定会尽快给她配齐的。”
他的眼神太过诡异,言语闪烁其辞又隐晦得要命,莫安娴木然点着头,看他的目光却不怎么相信。
对于他的话,她觉得有必要保留持怀疑态度。
“回去以后,尽量让你姨娘少操心少伤神,好好静心养着,身体自然暂时不会继续恶化下去。”
对于药老尽大夫责任絮絮叮嘱,莫安娴只有不停点头表示一定虚心牢记遵嘱的份。
好半天,药老的念叨终于停了下来,她才暗下松口气。
眼睛一转,明亮眸子里却极快转过一抹狡黠,
“陈……药老,”少女忽然想起那人曾纠正她的叫法,便脱口改变过来,她眨着明亮眸子,极殷切的看着他,以请求的语气含笑道,“你看,我姨娘中的毒并非一日两日可解;为了配合你研制出红颜娇的解药,我十分乐意每月都贡献那么一袋血出来。”
药老闻言,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不过并没有立刻搭话,反而防备的目光往她脸上扫来扫去。
“只不过我有一个小小要求。”她淡淡笑着伸出指头比了比,“你身为大夫,一定清陈要将失去的血液养回来,并不需要不停地服用什么大补之物。”
她眨着眼,在药老了然眼神里,说得云淡风轻,“好比珍贵的上等红参之类,对吧?”
药老在她殷切眼神下,差点直截了当的点头,可瞄见她含笑眸子转过狡黠之色,他心中一动。随即胡子翘了翘,再看少女的目光就微带了恼怒。
这狡猾的丫头!他差点在不知不觉中傻乎乎上了她的当。
想让他应承劝阻离王不再大张旗鼓送红参去莫府?
离王的脾气这丫头又不是不知道,离王决定的事是别人劝一劝就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么?
药老愤愤然摇着头,眼角不由自主往某个角落暗处瞄了瞄。
悻悻道,“普通人若不小心受伤流了点血,随便将养几天这血也就养回来了,”他神色一肃,也不直接回绝她,只道,“可你不同,你需要经常服用红参一类的滋补之物补血,血液才能养得更快更好,这样对你身体影响也小一些。”
药老面不改色撒着谎,侃侃而谈还真将这事说得可大可小般严肃郑重。
莫安娴怔了怔,随即挑眉定定盯着他,心里实在对他的话怀疑居多。
她举起双臂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道,“我不同?我哪里不同?”她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也没比别人多只眼睛或多张嘴,她怎么觉得他说的话那么诡异?
仿佛她突然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一样?
药老嘿嘿一笑,也不答她,抬眼飞快往某个角落暗处瞄了瞄,突然意味深长问道,“说句实话,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如果这是个单纯迷糊的,被人一直采集血液,也许会一直傻傻相信不起丁点疑心;可这丫头分明就是个外表单纯愚笨,内里聪敏狡诈的主,她应该老早就怀疑了吧?
莫安娴心头蓦然一紧,虽不知他这话纯粹是闲聊还是有心试探,但她却不能不慎重应答。
隐含警剔打量了药老一眼,她摇了摇头,坐直身子,严肃答道,“不好奇。”一点都不好奇。
药药老怔了怔,还真不信这么点大的丫头没有好奇之心。一定是诓他,怕他起戒心才这么说的。
“真不好奇?”这一刻侧头目光闪亮看她语气轻柔的药老,像极了诱人上当的大灰狼。
少女谨慎瞥他一眼,极郑重诚恳道,“药老,你看我天庭饱满,像是短命之相吗?”
药老打量了她额头一眼,她额头确实光洁饱满。不过这跟他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他茫然看着她,神情微露不满,“我不是摆摊给人看相算命的江湖术士。”
少女哂然一笑,轻轻道,“药老别生气,我没有不敬你的意思,只不过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生了短命之相的人,你觉得我会对不该知道的事情好奇吗?”
好奇心越盛,知道别人的秘密越多,惹来的祸事也就越多。
谁知道那些别人刻意掩藏不欲人知的秘密,会不会无意间就为自己招致要命的祸害?
所以为了能长命百岁,莫安娴一向很理智的将自己好奇心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
比如,陈芝树为了打消她的防备与疑虑,愿意隐晦透露药老是他的人,药老采她的血对他有用,他对她另眼相待刻意接近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这人身体上流的血。
至于他要她的血做什么用?
陈芝树既然没打算让她知道,她为什么要因为满足自己一时的好奇心而随意窥探别人不想暴光的秘密?甚至揽祸上身?
重活一世,要是连这点谨慎警剔都做不到,她这辈子大概也得蠢死。
药老见她说得言之凿凿,言辞间神色坦荡磊落,确实不似刻意伪装不好奇,而是真的不好奇。
也就歇了心思不再缠着她非答这个问题不可。
“嘿,难得你年纪轻轻,看问题却比很多人都通透,不好奇就不好奇,之前的话当我没说。”
少女笑了笑,“药老谬赞。”
这两辈子加起来的年纪都快赶得上他了,还看不通透,她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么!
“今天的例行公事还未开始,药老赶紧来吧。”说罢,少女轻轻笑了笑,自发捊起了袖子,露出一段洁白皓腕搁在桌上垫子。
药老眼神闪了闪,也不闲话了,取来早准备好的器皿,就给她放血。
而这个时候,原本检查完身体就在厢房休息的赵紫悦,嫌长时间在房间里闷得慌,醒来之后招呼燕归一道往院子走走。
“夫人,老爷有特别安排,特意让奴才前来接你前去与他会合。”
赵紫悦有些意外的看着突然出现眼前的奴仆,“常胜?老爷的事很要紧吗?”
至于常胜能找到这里,还能敲开院门进来,赵紫悦倒是没怀疑他的来意,就是觉得有点意外自己夫君这个时候突然派人来将她接走。
常胜点了点头,从他再平凡的脸上除了恭敬惶恐,再看不出别的情绪,“老爷交待要给夫人一个特殊惊喜。”
赵紫悦皱了皱眉,想了想,也不知什么心态竟鬼使神差的略过莫安娴不提,只道,“不能再等等?”
常胜微躬着身,侧目往门外瞄了瞄,赵紫悦顺着他视线往门外望,就见有辆马车已稳稳停在了门口等着。
赵紫悦心里虽有疑惑,不过想及常胜是夫君身边稳重的人,迟疑了一下,扭头对燕归道,“你进去将我落下的衣裳拿出来。”
燕归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快步往里走。她知道夫人的意思是让她回去留下口讯,虽然她也想不通夫人既然起疑为何又愿意跟常胜走,不过常胜既然是老爷身边的人,料想夫人提前离去也不会有什么事。
燕归同样对常胜这个人很放心,回厢房取了赵氏衣物,又让人给莫安娴留下口讯,便出去与赵氏一同上了常胜让人侯在门外的马车。
待莫安娴这边让药老采完血,又休憩了好一会功夫,才知道赵氏提前被一辆马车接走的事。
“爹爹也真是的,有什么事连这片刻功夫都等不及。”少女笑着摇头,有些意外又羡莫的抱怨着,“真是有了媳妇,连女儿都不要了。”
青若抿唇一笑,端了杯茶过来,也跟着打趣一句,“老爷与夫人的感情真是好。”
成亲十几年如一日,似乎在府里从来没听说过老爷跟夫人红过脸呢。
就是夫人还怀着小姐那会,老爷被老夫人与万太太共同算计,最后不得不纳了万太太……,夫人也没有责怪老爷。
青若莫名想起府里秘而不宣的往事,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同情的看了莫安娴一眼。
莫安娴半眯眼眸懒懒靠着歇息,想起早上出门前爹爹特意交待让她早些回去,只道是自家老爹心急想带姨娘做什么特别的事,便也放下心来,继续歪着头闭目养神。
每个月都贡献那么一袋血,若说于她身体无害,这当然是假话。
不过为了解去姨娘身上红颜娇的毒,她对放点血给药老做研制这事,还是甘之如饴的。
只不过这会她刚刚失血,自然得好好休息一阵才好动身回府。
心里终究还是担忧赵紫悦身体状况,略略休息一会,莫安娴就强撑着让人驱车回去了。
不过回到莫府之后,她才发现诺大的宅邸,除了她竟然没有别的主子在。
“爹爹与姨娘还没回来?”莫安娴挑眉看着青若,心里总莫名觉得有什么怪怪的。
“对,奴婢打听过了,今天早上我们出府之后,老夫人与万太太还有二小姐也一道往佛寺去了。”
莫安娴眼睛转了转,眸底便流转出几分了然几分寒意。
“这么说,现在府里除了外院的严公子,就只有我一个人在了。”
提到严或时,青若立即紧张的瞪大眼睛放目四顾。
她也是怕极那个端着一副君子面孔,却仿佛一条毒蛇般会随时出没来害小姐的男人。
这会小姐退亲的风波还未过,她还是谨慎些好。起码眼下,得将枫林居防得牢不可破,将小姐保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