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安娴暗中猜测之际,圆空大师那厚重幽远的声音终于再度缓缓的响了起来,“陛下,贫僧已经找出在场命中带阴阳双煞之人了。”这话一落,陈帝似是愣了下,其他人则不约而同的心头紧张得高高悬了起来。一个个忐忑不安的抬着眼角悄悄觑向陈帝,一边又紧张地高度集中精神竖起耳朵倾听答案。“这是他们的名单,贫僧一共从中找出九个命中带阴阳双煞之人。”圆空大师淡淡说完,阖下长眉,不悲不喜的将几张纸交由内侍拿给陈帝。陈帝将名单拿到手里,闪动眸光在纸张上转得飞快。目光一顿,他开口,沉冷的声音下便有一溜的名单吐了出来,“……裘天恕、莫少轩、袁永胜、周妙心、莫安娴。”说实在话,莫安娴听到自己就在这什么命中带阴阳双煞之人里面,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听到自己亲哥哥也赫然在列,这就不到她不吃惊了。只不过,就算她怀疑这其中有猫腻,陈帝既然已经将名单当众宣读出来,也由不得她质疑。名单宣读出来之后,在名单之列的自然有人紧张得浑身打颤冷汗直冒,惴惴不安的惶然等着接下来未知的命运。有人则欣喜的长长松了口气,紧张一去,连面容都不约而同露了喜色,这些人自然占据绝大多数。他们有欣喜的理由,因为这些人自与这份还不知命运转向何方的名单无关。莫安娴的反应却不在这两类人之中,不喜不愁,平静又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着接下来命运齿轮带着她往划定的方向走。圆空大师沉默了一会,将众人反应都淡淡收进眼里,又接到陈帝暗示的眼神之后,他才再度缓缓道,“陛下,大典结束之后,就请陛下将刚才在名单之列的人都留下来吧。”这是准备要讨论对那九个人的处置了。无数人将耳朵竖得尖尖的,就为将这处置更快更清晰的听清陈。陈帝毫不犹豫的点头,“不知将人留下来之后,大师打算如何让他们将身上所带的阴阳双煞消除?”陈帝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些人的生死,他只关心这些影响了他祭天大典的人,怎样能够将这影响弥补回去。“阿弥陀佛,”圆空大师双掌合什,长眉虽阖下,可满脸仍是安祥慈悲之色,“上苍有好生之德,要消除他们命中所带的阴阳双煞并非难事。”陈帝目光微微一变,因为圆空大师这句话太奇怪了。他正疑惑间,又听闻圆空大师那厚重幽远的嗓音响了起来,“陛下只需将他们几人集中留在皇穹殿九天九夜,让他们每人分别各抄一卷法华经的经文,待抄完之后再诚心祈祷焚烧告慰上天,到时他们命中孽障自消。”圆空大师忽又悲悯的扫了眼底下广场众人,“不过,在他们留在皇穹殿抄经文这九天九夜里,所有人只能日食一餐夜宿两时。”这话听起来,倒颇有点“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味道。“九天九夜?九个人九卷经文,各抄一卷?”莫安娴在心里细细咀嚼这几个数字,一会之后,倒渐渐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叹。难道佛法当中,只讲究九九归一?还是这老和尚为了迎合陈帝的喜好,特意弄出这许多的九九来?可是日食一餐?夜宿两时辰?这是打算吊着他们的命,又鞭笞他们抄写经文不能出错好作惩罚吗?饿几天抄一卷经文就能消除什么命中凶煞?听起来,这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件事听着是那么的让人不放心?陈帝默了默,似乎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不过他沉吟一会之后,再看看慈眉善目的圆空大师,随后大手一挥,十分利落的决然道,“既然大师确定用这样的方法可以消除恶业,那就请大师看着办吧。”只是饿几顿,也无伤大雅,陈帝也不必考虑这些人的意愿,直接金口一开便等同下了不可违抗的圣旨。“多谢陛下信任,”圆空大师双掌合什,朝陈帝微微躬身,“贫僧一定不负陛下所托。”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的交由圆空大师云处理了。因为他德高望重的声名在这,且提出的方法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基本上,陈帝金口一开,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的,嘴里都纷纷表态愿意接受安排。大典终于完全结束了,除了一根蟠龙柱突然倒下来砸伤人之外,也勉强算顺利。一双儿女都被留下来关上九天九夜,莫方行义父自是无比担忧。除了担忧他们的身体吃不消之外,还更加忧心这什么“命中带阴阳双煞之人”一说会影响他们日后的生活。他有心想留到后面悄悄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不管是关心也好勉励或者安慰也罢,总之他得当面对这一双儿女都说几句才能稍稍放心。只可惜,他身为工部尚书,又是因为蟠龙柱突然倒下来砸伤人出的意外。陈帝心里本就恼他,哪里还有容他跟这一双宝贝儿女相叙,直接一句话就差人将他叫走了。陈帝留下部份禁军作为严防之后便走了,圆空大师却留在了天坛。莫安娴走入皇穹殿,倒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不过这皇穹殿除了空旷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各位施主,这里一共有九本法华经,你们通过抽签决定谁抄哪一卷的经文吧。”能够得圆空大师亲自在这监督他们,也足够让他们中某些人心里暗暗高兴一把了。这表示他们的陛下重视他们,也表示只要他们好好按照圆空大师的要求抄好经文之后,他们大概就真的无事了。抽签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过程也十分迅速。“哥哥,我抽到的是五号。”莫安娴拿着抽到的纸条摊开走到莫少轩跟前,“你呢,抽到几号?”号码对应的,就是各人所抄哪一卷经文了。莫少轩也将手里抽到的纸条打开,“我抽到的是八号。”这时,裘天恕也走了过来,对着他们兄妹二人凑过头说道,“我抽到的是三号。”“安娴,不如我跟你换着抄吧,我刚才大概翻看了一下,第五卷的经文较多,第三卷的相对少一些。”说完,裘天恕就自发的伸手,要将她手里抽到的签条换过来。莫安娴飞快往后退了两步,明亮的眸子盯了他一下,俏脸上神色淡淡,可那双眸子明显透着疏离与不悦。“我自己有手,就不劳裘大少爷费心了。”说罢,她转身看着莫少轩,刚才冷硬疏离的语气一下变得温软柔和,“哥哥,我们去那边开始抄吧。”她一边往大殿另一端走,一边轻声慢语俨然一副家长模样的朝莫少轩叮嘱,“还有,哥哥,从现在开始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以后都尽量少开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记住了吧?”这是叮嘱,也是含沙射影。莫少轩为人内敛,虽理解自己妹妹的苦心,不过听闻她这小管家大家长的叮嘱,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我知道了,你也一样。”一日只食一餐,他们当然得少开口才能节省力气来抄经文。但是,被莫安娴不客气无视掉的裘天恕,在原地愣了一下之后,看着他们兄妹二人旁若无人般亲近,一时又暗暗生起闷气来。他知道,自从他退婚之后,她的名声似乎越来越差了。这都过去两年了,他还没听说有其他人上门提亲。虽然外面盛传离王独独钟情于莫大小姐,可是这传闻也传了不止一会半会了,若那个男人真独独钟情于她,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表示?想必,离王那样的身份,以她的名声与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离王府的女主人。也许,她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他吧?如若不然,她为什么要故意对他如此冷淡?以前她多次拒绝,大概也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吧?各种念头转过,裘天恕凝着那抹纤长的淡紫身影,暗下握了握拳头,又鼓起勇气追着莫安娴兄妹走过去。“安娴,我娘在大佛寺对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她只是一时受人利用才会如此,请你看在我们昔日的情份上,原谅她,好吗?”莫安娴回头,拧着眉漠然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跟看个不正常的疯子一样,写满嫌弃与厌恶还有嘲讽与不耐。但是,她除了这冷漠厌恶的一瞥外,樱唇始终紧抿着,一直没有开口再对裘天恕说一个字。这个男人,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她若以正常人的目光看待他,就该她变成疯子。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经不止一次的义正辞声明跟他没有一丝关系了。他是打哪来的自信,还是这种理所当然将她视为私有物的口吻跟她说话。莫少轩已经开始研墨抄经文,瞥见裘天恕木桩子一样立在自己妹妹身后发呆。顿时脸色都不好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浪费一点点力气来打发这块狗皮膏药一样的男人好了。
“裘公子,”莫少轩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无比正式的态度严肃道,“舍妹年纪小且心肠软,若你有什么要紧事,就请直接对我这个做兄长的说好了。”年纪小心肠软?莫安娴在旁边垂着眼角,若不是场合不对,她几乎都忍不住要当场嗤笑出声来。她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嗯,还能将瞎话说得一本正经,简直比真的还像真的,让人想怀疑都不成。裘天恕瞧见她平静淡然憋闷嗤笑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恼火起来,不过他环顾一下四周,其他的人似乎正看好戏的神情往他们这角落望着。大概顾忌着什么,一时半会倒没有人过来起哄什么的。裘天恕压抑着心头愤懑忍了又忍,可最后他压低声音,还是忍不住道,“安娴,不管以前怎么样,都已经够了。我们还年轻,做人要向前看。”直接当他透明呢?莫少轩冷眼瞧着,心里也隐约有些动怒了。幸好,人来疯的裘天恕似是看出了莫少轩在极力隐忍,丢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说教之后,便乖觉的噤声不语了。一时间,殿内静默下来,只有细微的磨墨声在沙沙作响。就这样,莫安娴兄妹二人被关在皇穹殿里,过起了与世隔绝般,为期九日夜的一日一餐息两时辰的抄经生活。这个时候,她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开阔空旷的天坛被禁军严密把守着。就那森严守卫的程度,跟皇帝住在里面差不多,别说个人,就是一只蚊子出入也会被禁军发现。而天坛外,厚重红墙的禁宫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祭天回宫之后,陈帝回泰和殿休息了一会,就继续到勤政殿处理政务了。好在,这让人无比疲惫的一天,总算有个好消息传来:那就是江南水患最严重的地方终于控制住灾情了。另外,受灾的百姓也及时安置好了。“好,确实是好。”陈帝将奏折放到一边,冷峻面容线条终于柔和了些。“今天这场祭曲总算没白忙活。”心情好转,陈帝难得的松口气感叹一声。侍立在旁边的内侍听罢,眼珠转了转,也高兴的附和一句,“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才能庇佑我南陈百姓。”陈帝心情好,听着他这声恭维,倒是笑骂一句,“你这老小子。”笑罢,他又低头继续专注的阅起奏折来。撇开祭天大典后面柱子砸伤人的事不谈,今天这个好消息确实令陈帝暗下焦躁的情绪缓解了许多。这样平静了又过了两日,每日都有好消息报上来,陈帝严肃又冷峻的脸庞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看来祭天大典的事确实不错。”他是上天授命的天子,他的子民上天自当爱护。江南水患灾情得以控制,他下意识忽略那些与民众一起对抗灾情奋斗一线的官员,心里难掩骄傲的觉得这是他祭天的成果。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过短短两日,就被一封急报打破了。这一天,就有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传到了御前。“缺堤?数千顷良田被淹没,数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有疫病发作的先兆?要银子要大夫要药?”每一串字眼映入他眼帘,陈帝就觉得他心里似被人狠狠地塞了团冰进去一样,糙硬得他心口又冷又疼。祭天大典这才过去几天?就再度传来这样的险情,且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是赤果果打他的脸吗?目光冰冷定格在缺堤二字上,陈帝心里那团冰似被人突然粗暴的捅了团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