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美素还在绞尽脑汁想对策,就又听得她软糯动听的声音温和中透着黯然缓缓响了起来,“老夫人与姜夫人都知道,我父亲对母亲原本感情极为深厚,亡母辞世不过区区几月,父亲根本还未从伤怀中走出来;若这个时候让他违心的给王姑娘做出什么承诺,这只怕对王姑娘也不公平吧。”
“当然,大家也知道,我父亲为人一向有担当,今天的事,我可以向王姑娘保证,他一定会给王姑娘一个交待的。”
代替他做了决定,这才转头凝视莫方行义父,“对吧,爹爹”
莫方行义父除了无奈苦笑,宠溺的看着她外,根本不知怎么接这话才好。
不过,他打心底里相信自己的女儿,就算没问过他的意见就做决定,她也绝对不会害他。
默默思索了一会,他看着王明意,倒是郑重的说道,“王姑娘放心,这件事确实是我无意冒犯了,如果你相信我的为人,那么就像安娴说的,我一定会给姑娘一个合理交待。”
这句话,其实也相当于间接给了王明意一个保证。
当然,这其中“交待”,究竟能不能如她所愿那般的交待,目前就不得而知了。
莫安娴之前已经拿了老夫人的身体与赵的姑娘而已。
众人心思各异的默然半晌,才终于听闻她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这事但凭莫大哥作主。”
扭扭怩怩说了这句,又怕自己刚才说得词不达意,立时又紧张的说了一句,“但愿莫大哥说话算话。”
莫安娴一脸温和的站在原地,星眸微敛,谁也看不清她眼底情绪。只不过,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明显漾着淡淡笑意。
这笑意,究竟几分真心几分讥讽,怕也只有她自己才心知肚明了。
“王姑娘放心,我爹爹绝对一言九鼎。”
此刻的莫家大小姐,完全没有越俎代庖的觉悟,十分嘴快的麻利应了下来。
王明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望了望莫方行义父,她的本意自是希望莫方行义父亲自对她说点什么。只可惜,莫方行义父除了之前顺应自己宝贝女儿给了句模棱两可的承诺后,怜爱的目光便一定柔柔落在莫安娴身上。
她只好垂头,掩着眼底失望黯然,讪讪的再度提出告辞,“老夫人,那我改天再来看望你,现在先告辞了。”
莫美素立即接口,“母亲,我去送送王姑娘。”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盯着莫方行义父看了看,才生硬的点头,“也好,你去吧。”
莫安娴暗下挑了挑眉,这老太太嘴里的“也好”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既然回来了,不管是什么意思,她都不会让它成为这老太太心里想那层意思。
送走王明意,莫方行义父看了看老夫人,见她已面露倦色精神不济,便也恭谨的提出告辞,“母亲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莫安娴随即也规规矩矩的朝老夫人行了礼,然而才转身与自己父亲一道离开寿喜堂。
当然,莫安娴没有直接回她的枫林居,而是与莫方行义父一道前往雅竹院。
一进入偏厅,她就将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莫方行义父,直接肃然问道,“爹爹,你跟我说实话,你对那个王明意王姑娘,到底有什么看法”
莫方行义父苦笑一下,随后也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安娴不是说知道我对你姨娘的感情吗还问这种没趣的事干什么那姑娘对于我,就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莫安娴暗中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虽然刚才在寿喜堂看他的表现,也知道他对那个倒霉的王姑娘绝对无意,可这种事,她自然要从当事人口中确认过才行。
“既然爹爹对她没有什么看法,那这事就好办了。”
莫方行义父却有些忧心的看着她,“安娴打算怎么做”
少女调皮的眨了眨眼,故意卖个关子笑道,“爹爹放心吧,女儿总不会突然喜欢叫一个差不多大的姑娘做母亲的。”
莫方行义父怔了怔,回过神后倒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可随后又有些担忧,“这事让你处理,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他是长辈。让自己女儿处理这种事,他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爹爹放心,我只拿王家姑娘当同辈看待,这没什么好为难的。”她默了默,却又敛了笑容,严肃道,“爹爹,你跟我说一遍,当时的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
莫方行义父吃惊的看着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有个模糊念头突然呼之欲出,他皱着眉头,脱口问道,“安娴是不相信姜夫人的说辞”
莫安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那个女人嗯,我只相信爹爹。”
后半句声音自然提高了,而且她还凝着双目亮亮闪闪的看着他,“爹爹你说吧。”
“所有细节都不要放过。”
莫方行义父心中打个突,“所有细节”
少女郑重的点头,“对,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心人的算计。虽然她心里已有猜测,不过总得证实这猜测是不是跟真相一样。
而且,通过今天这件事,也许令她困惑很久的事情也该有眉目了。
莫方行义父默默回忆了一会,才一一将细节道来。
“爹爹是说,在喝了茶以后想起了姨娘然后,恍惚之中,就被她们的惊叫催醒”
莫方行义父一激灵,几乎立即就从她这平常语气却不寻常的疑问中捕捉到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脸色几乎瞬间转变得青白难看。
少女默默凝视他一会,倒是可以理解他此刻难受的心情。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爹爹且不要再去想这些事,其余的都让我去处理吧。”
“安娴,”莫方行义父看着她难掩倦色的俏脸,心中一阵愧疚,“还是让我来吧”
“爹爹是不相信安娴吗”
莫方行义父心头一紧,对上她受伤眼神,立时急急解释道,“不,我怎么会不相信安娴呢。”
“那我可不可以再问爹爹一句话”
莫方行义父压下心头又闷又堵的难受情绪,勉强挤出笑容,“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如果有些事情超出爹爹想像,到时候爹爹能不能什么都不管,只将事情交给我处理”
这话说得模糊,可她神情凝重。莫方行义父看着,心便呯呯的乱跳起来。
默了一会,他才缓缓道,“我相信安娴做事情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就是不论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结果,他都愿意将事情全权交给她处理。
少女看着他儒雅却显了丝黯然的脸,鼻子莫名泛酸。她连忙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故作轻松笑道,“爹爹你真好。”
父女俩倒也没有再说其他闲话,莫安娴便告辞回了枫林居。
其实莫安娴当初将计就计去大佛寺静养,自是有意让莫美素放松警惕,好露出马脚来。
而她在大佛寺这段日子,随着到手的权利越来越大,莫美素果然渐渐放下戒备之心。
莫安娴终于有机会顺着寿喜堂这件事,顺藤摸瓜的慢慢追查二十年前的往事。
红影办事的效率无疑是极高的,两日后,便心情沉重的来到枫林居花厅。
“小姐,奴婢已经查到一些眉目了。”
莫安娴转过头看她,淡淡道,“有什么眉目”
“小姐请看,这是当时姜夫人托人捎回来给老夫人的信件。”红影说着,将一封表面已经泛黄的信递了过去,“不过年代久远,信笺有些残缺,字迹也有的已经模糊不清。不过奴婢已经看过,大意还是看得出来。”
她顿了一下,又道,“另外,奴婢拿着这封信让街上那些代笔的老先生帮忙恢复原来内容,现在大体能看出八成的内容。”
莫安娴看了她一眼,眼神赞赏,“嗯,我先看看。”
她看信的速度十分快,第一遍看下去,自然将内容看了个大概。其实对于这封信的内容,她心里亦早有猜测,此刻真看一遍,她也表现得相当平静。
不过,心里究竟还是愤怒意难平。
眸光微微冷下去,她低着头,就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光线,又拿着信笺一字一句的细细研读一遍。
半晌,她闭上眼睛,暗暗吸几口气。
再睁开眼睛时,她又是云淡风轻笑意嫣然的温和模样。
“好,太好了。”她冷冷一笑,眼角眉梢漾着让人惊心的森然,“想不到府里,居然养了头白眼狼。”
“二十年前,她就能因心中一点不满献计害我姨娘;二十年后,她害死了姨娘,又想害我爹爹。”
“小姐,”红影有些心疼的看着将悲愤难过都压抑眼底的少女,轻声道,“夫人她肯定希望小姐你平安快乐的。”
所以自责包袱什么的,可不可以别总往自己身上揽
莫安娴惨然一笑,垂下眼眸,将欲夺眶而出的热意逼退,“我会如姨娘所愿的。”
她将那些害过姨娘的人全部送落地狱之后,她一定可以活得平安快乐的。
红影看她明亮眸子里布满了坚定与倔强,就知道自己这劝慰一点作用也没有。
低低叹息一声,只能心疼又无奈道,“小姐清陈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莫安娴淡淡看她一眼,唇畔渐渐噙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来。
她凝着明亮流澈的眸子,慢慢地一字一顿道,“红影,我自然清陈自己在做什么和将要做什么,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陈。”
红影怜惜的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那接下来,小姐需要奴婢做什么”
雅竹院偏厅,此时光线并不算明亮。外面天空阴阴沉沉的,没有下雨,但乌云低垂,即使大风吹过也没法将那满天阴霾吹走。那厚重灰黑的云层似乎这样一直压迫着,非要令人喘不过气来才罢休。“爹爹,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莫安娴看着坐在楠木案几一侧的儒雅男子,神色凝重之极,“不过,在谈之前,还请爹爹先看看这些东西。”说罢,她将一封泛黄的信递了过去。至于其他的证据,在来雅竹院之前,她就已经做了决定,不必再让他亲眼目睹,以免更添伤怀悲痛。莫方行义父虽觉得疑惑,可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眼角再扫过那年代久远而泛黄的信封,心头不知怎的,竟先沉沉的坠了下去。他伸手接过,并没有分毫迟疑,“好,我先看看。”莫方行义父抽出信笺抖了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得十分缓慢。不过再慢,其实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将这旧物给看完了。看完信后,他原来平静正常的脸,已经又青又白的变了又变。愤怒,深深的愤怒几乎难以抑制的从他眉目表露出来。此刻他双手,竟在一个劲的哆嗦,他再努力压制怒火与愤恨也无济于事。好半天,他才震惊失望悲愤莫名的看向莫安娴,缓缓地极慢的一字一顿般问道,“安娴,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就是问这短短一句话,似乎都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一样。话一落,他整个人便颓然的委顿缩下去。其实他问这话纯属自欺欺人,希望通过莫安娴的口,来否定这令他知晓真相后无处发泄的悲愤无奈。可莫安娴既然决定将这旧物书信拿给他看,又怎么可能会帮着他做这种自欺欺人的蠢事。她低低叹了口气,悲凉目光不避不让的凝着他,“爹爹,若没有多方查证,我如何敢拿这种物证到你面前。”这话,就是间接给了他最肯定的答案。莫方行义父绝望的往后一顿,无意识的沉声喃喃道,“这么说,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少女虽然觉得心里不忍,可是这件事既然捅了出来,她肯定要让这事有个了结。“爹爹,二十年前,莫美素因为一点嫁妆记恨姨娘,出嫁之后还暗中写信回来挑唆老夫人;当年若不是她一直在老夫人身边说姨娘坏话,老夫人对姨娘的偏见也不会如此之深。”莫安娴软糯动听的声音也含了冷意,只不过她将心中怨恨掩饰得极好,以至悲愤失望中的莫方行义父根本一点也听不出来。“若不是她暗中教唆老夫人,趁着姨娘怀孕的时候用药算计爹爹,后面就不会有万太太的介入;没有万太太,姨娘如何会遭了暗算身中无解的红颜娇!”越往下说,心性坚韧的莫安娴也难抑心中悲愤,渐渐的连面容也浮了几分悲戚愤怒之色。